作者:画七
他转身,才要跨步出去,就迎面撞上一个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眼眸的女子。
“重影见过姑娘。”女子走进雅间的一瞬,就将脸上的黑纱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容,她紧接着又朝秦冬霖行礼,声音一成不变,没有起伏:“见过秦少君。”
秦冬霖知道她是湫十的暗卫首领,突然在人前现身肯定是有事要禀报湫十,他好奇心单薄得很,有些事,湫十不说,他从来懒得问,一问一个麻烦。
小麻烦湫十自己能解决,大麻烦就算他不问湫十也会找上门。
秦冬霖颔首,抬步走出了雅间,长廷跟在他身后。
还没等他走出十步,后面的雅间里就传来了湫十隐隐约约,有些诧异的声音:“……醒了?”
“居然是这个条件……有意思。”紧接着是桌椅响动的声音,里面的人好似戏也不听了,要直接离开一样:“走,去看看。”
秦冬霖脚步一顿。
长廷跟着停下来,有些疑惑地开口唤他:“少君?”
重影和明月推门出来,湫十的目光顿时跟大半个身子倚在扶栏上,神情懒散的男人对上了。
雅间外,曲折的楼梯口,时不时有上菜的小二穿梭着,还有被引着上来的宾客,交谈声不小。
这样的环境里,秦冬霖罕见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眸光沉得浮着一层碎冰,那点凉薄的笑意本分没有流入眼里。他扫了湫十一眼,半晌,漫不经心地问:“糕点不吃了?”
“戏也不听了?”
第27章 哄人
“戏也不听了?”
秦冬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模样姿态懒散,声音莫名有些轻,像是被抽取了浑身的骨头,没力气迈步一样,这个时候,他身上属于剑修凛然不可近触的锐利便如冬末春初,残雪消融,九尾银狐一族骨子里透出的侬丽勾魂夺魄。
看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两人身后,酒楼所有雅间小窗的正对面,坐落着一块空空的戏台,现在已经热闹起来。旁边小台上坐着的说书先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退了下去,不少雅间的小窗也开着,里面或笑、或闹的窃窃私语声传露出来。
湫十看了眼戏台的方向,一双楚楚泪眸弯着,星点的笑意从中流露出来,她极自然地回秦冬霖的话:“现下有比看戏更有趣的事,我打算去凑一凑热闹。”
一看她这跃跃欲试的神情,跟着秦冬霖身后的长廷就忍不住面色发苦。
“你怎么还不回?”湫十随口一问,径直下了盘旋状的楼梯,“临安城民风淳朴,住民大多生性和顺,且地临琴海,有许多海族特色,你这几日可以陪秦叔阮姨逛一逛。”说着,她似乎想起来什么,稍稍侧首,同明月说话:“上回我看那些游记时圈出的特色去处和吃食还留着吗?”
明月飞快地答:“都在呢姑娘,女使们好好收在房里了。”
“重影,你去取来交给少君。”
秦冬霖慢慢支起身,长长的袖袍上缭绕着云雾,他不紧不慢地跟在湫十身后,听着湫十吩咐的这些,眉骨微压,未置一词。
他原本还想说一两句或嘲讽或不耐的话,现在听她絮絮叨叨的,又觉得索然无味。
他总是很容易被宋湫十安抚住。
出了酒楼,碎金似的光洋洋洒洒落在头顶,很快将人包裹住,迎面拂过徐徐的风,空气中都混杂着整条街道的食物的香甜味。
湫十没有迟疑,带着明月往西边走——那是主城中心驿站的方向。
虽则先前也能猜到她是要去驿站看那个才醒的程翌,但猜想真被证实之后,秦冬霖胸膛还是低低地起伏了一下,哑哑地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
从小到大,没有两回她是真长了记性的。
前脚才说让她不要跟人乱跑,后脚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真要出了什么事,像模像样掉几滴眼泪红着眼尾来拽他衣角的还是她。
麻烦。
秦冬霖眉心拧起来,在那抹纤细的身影彻底没入人流之前,他抬脚跟了上去。长廷诶的一声,也急忙跟上去,他在秦冬霖身侧低低耳语:“少主,主君已经等久了,宋城主寿诞将至,主君可能想跟您商议寿礼的事。”
秦冬霖不高不低地嗯一声,漫不经心的语调,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宋湫十。”他声线清冽,给人一种不可高攀的距离感,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格外分明。
见状,长廷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噎了一下,将到了嘴边的话重重咽了下去。
湫十才要踏进空间裂缝,听到秦冬霖冷冷淡淡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眸,紧接着,漂亮的眼亮了亮,她提着长长的裙摆躲闪着人流朝他小跑过来。
“怎么了?”湫十在他跟前停下来,她脑子转得飞快,且在这个时候,十分有自知之明。她伸出两根手指,拽着秦冬霖宽大的袖摆,将他拉到街边一棵百年大树下,随手甩出一个结界,而后看了他两眼,有些紧张地问:“秦叔是不是要见我?”
跟上次阮芫一样,要亲自问问她关于程翌,关于那场流言的事。
秦越身为流岐山妖主,跟阮芫温和如水的性情不大一样,换句话来说,湫十每次见到这位努力想表现得慈和,但又屡屡失败的妖君,都有些发怵。
她跟谁都爱撒娇,长辈们喜欢她,说她是开心果,小棉袄,独独面对这位身高八尺,气势如山的叔父,说话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每次都要拉着秦冬霖一起,但这位叔父在秦冬霖面前素来都是严厉的慈父形象,说着说着,问着问着,就成了剑法考校现场。
秦冬霖目光落在她桃花瓣一样粉嫩的脸颊上,眸底晦涩,他很快挪开视线,冷声道:“长廷。”
“少君。”长廷立刻应声,下一瞬,听见男人冰冷不耐的声线:“留音玉。”
长廷愣了一瞬,将挂在自己腰上的留音玉取了下来,秦冬霖接到手中,点了一道灵力进去,少顷,留音玉那边出现了一道十分威严,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唤:“冬霖。”
“父君。”秦冬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扫了眼默默别过头面对树根站着望天的湫十,一直紧蹙着的眉心舒展了些。
略略应了几句之后,他将闪烁着灵光的留音玉塞进湫十手中,后者手忙脚乱,捧着那块留音玉跟捧着烫手山芋一样,半晌,稳着声线,乖乖巧巧地喊人:“秦叔。”
秦越的声音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变化柔和下来,他诶了一声,跟身边人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笑问:“跟冬霖在一起玩呢?”
湫十:“嗯,我们先前在主城酒楼里准备听戏,听长廷说秦叔来了主城,冬霖马上就回去了。”
“让他不必着急回来,你们难得聚在一起,在进秘境之前放松放松也好。”秦越又说了几句,湫十一一地回答了,才将留音玉又交到秦冬霖手中,冲他比划着示意:“秦叔要跟你说话。”
秦冬霖才将留音玉接到手里,耳边就传来了自己父亲肃然的声音,连名带姓的唤他:“秦冬霖。”
秦冬霖动作顿了一瞬,而后面无表情转身,握着留音玉走远了些。
果然如他所料——
“谁准你深夜提剑闯主城的?”
秦冬霖像是早就料到他要问这句话,声调都不带变动一下,平静无波地答:“流言传得太过,当时情绪有些失控。”
他性情如此,出了名的不好相处,有两层原因。
一则大抵天性使然,九尾银狐一族顶尖血脉,骨子里流淌的就不是什么和善的血液。
二则秦冬霖修的天阶剑法破灭剑以及后来认主的婆娑剑,都是大凶之物,走的纯杀戮之道,性情多少会受到影响。
“提剑入主城的时候情绪失控,要杀那条黑龙的时候就冷静下来了?”秦越重重地冷哼一声:“你护人的方式就是把过错方变成自己?我就是这么教你做少君的?”
流岐山那群长老听到消息的时候,气得像是一群被捏着脖子喘不上气的鸡,满堂鸦雀无声,压根都不想说话。
“等我回去再说。”秦冬霖面对他连着两句问话,毫无波澜地回。
“行了,既然要护着,也花点心思陪一下,别一边做着大好人做的事,一边天天冷着张脸,谁受得了你。”说完,秦越那边啪的一下,切断了留音玉。
秦冬霖将留音玉丢给长廷,湫十凑上来,看他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小心地试探:“秦叔训你了?”
“没。”秦冬霖显然不想说太多,问:“要去哪看热闹?”
一副勉为其难准备跟着她一起凑热闹的样子。
湫十顿时精神了,她将重影说的话简单描述了一遍:“莫软软那边派人告诉我,说是程翌醒了,她去见了他,问他有什么要求。”
“原以为程翌会一口回绝掉,再说一两句当时那样的情形,稍微有能力的人都会救这样的客套话。”
“没想到程翌居然开口提要求了。”湫十笑了一下,“莫软软开始还以为他会要什么灵兽灵器,仙草仙药,或是那些稀奇的功法秘笈,但没想到,程翌唯一所求,是要跟着天族一起进鹿原秘境。”
“天族内部因为这个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莫软软现在决定不了,想让我过去一下试一试程翌。”
“怎么试?”秦冬霖好整以暇地问。
“她的意思是这样,我过去跟程翌说,天族的名额不够了,但我这边还可以给他争取争取,问他愿不愿意跟着妖族的队伍进去,若是他同意,证明他只是想寻求个队伍的庇护,若是他不同意,就证明他意在天族,有所图谋。”
秦冬霖听了,沉默了好半晌。
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段时日,湫十跟着天族那位小公主待久了,人好像也跟着犯了蠢,看不出半分算计他时一套接一套的聪明。
就比如此时,听了她这段话,秦冬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让程翌进妖族的队伍,跟着一起前往鹿原秘境。
他用力地摁了摁眉心,问:“如果你是程翌,你会拒绝?”
湫十认真思考了一会,小脸上挂着的笑容变戏法一样消失,她很实诚地摇头:“不会。”
不管程翌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图谋些什么,湫十这样去问的时候,他必然不可能拒绝,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十分感激地拖着虚弱的身体连声道谢。
然后从湫十这里捞到一个名额,还令莫软软再生愧疚。
“去驿站。”秦冬霖扫了她一眼,在踏入空间裂缝之前,怕她等会想一出是一出,冷声道:“你若是将程翌拉进妖族队伍,流岐山和主城就分开走,我不是闲人,没时间没耐心去管一个伤重送死的麻烦。”
湫十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问:“秦冬霖,你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不怪湫十突然这么说,实在是因为之前每次进密室,或是什么重大的场合,秦冬霖便来来回回几句话,都是这个意思,不是嫌弃她智商堪忧,就是说她是个麻烦精,天天出状况,从小说到大,就连语气都没变过一点。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没有跟她说话的冲动,他转身,率先踏进了空间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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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驿站,直奔二楼。
莫软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正在给骆瀛剥仙橘,见他们来了,靠坐在床榻上的骆瀛用干净的帕子将莫软软白嫩嫩的手指头一根根擦干净,低声道:“去玩吧,这些事有从侍干。”
莫软软眷恋地用手指蹭了蹭他的手掌,呐呐地说了一句什么,引得骆瀛笑了一下之后,才起身带上门出来。
湫十早就看习惯了这两人的腻歪情形,她不爱管人家的闲事,只问:“程翌的事,你怎么说?”
“我有些犹豫。”莫软软小声叹了一口气:“兄长和云玄都不同意。”
“那你是想带他进去?”湫十挑眉问。
“不知道为什么,程翌给我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莫软软接着道:“我总觉得,他不像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
“再说这一次,程翌确实救下了我,医官说,差一点他就救不回来了,这一次全算他命大,还多亏了你前些日子给他灌下去的那些药发挥了作用,掉着一口气,才能转危为安。”莫软软朝骆瀛的屋里看了一眼:“骆瀛听了他的要求,同意分给他一个名额。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是觉得亏欠我,也感激程翌,所以不管程翌提出怎样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答应。”
湫十的心里几乎立刻敲起了警钟。
她又想起了之前出骆瀛房门时那些争先恐后涌入自己脑海中的画面。
不论是她,还是莫软软,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后面,都有着一个人的身影。
程翌。
别的湫十不清楚,但莫软软在天族,绝对不是被作为皇太女培养的,她也没有那种雄心壮志,但既然她坐上了那个位置,那么她的兄长莫长恒呢?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