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他刚刚加入这个营地,除了发支木仓给他,教他学着怎么装配火药以外,这里的人并没有交给他其他的任务。
叛|军的营地很松散,几乎都是民|兵和平民,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少年兵、孩子兵。
他们连骨头茬子还嫩着,就已经注定成为这场战争中最先填进去的炮灰。
迪赛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揽下了给那个女记者送饭的活计。
他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眼她死了没有。
揣在他胸口的照片只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烧灼般滚烫。
宁馥微笑,招手让他走过来一点。
迪赛卡皱起眉头,站着没有动。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要说什么,脸上写着戒备,随时打算离开。
宁馥淡淡道:“你的弟弟死了,你也想去死吗?”她看着男孩的神色——
他像一匹受伤的孤狼,被人猛地踢了一脚。
宁馥并不给他平息的时间,这东西现在在她这里过于奢侈。何况,重伤有时就要下猛药。
“你觉得是空袭炸死了萨哈,所以你就要加入这个营地么?”她顿了顿,“还是说,你已经根本无所谓这一切原因和结果,只想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一直活到未来的某一天,也许就在不久以后,一颗子|弹结束你的生命?”
她一句句戳中男孩的心脏。
这一颗原本枯死的心,突然又留出了鲜血,感受到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眼珠已经不自觉地发红,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他猛地朝宁馥扑上来。
“——啊!”
男孩发出一声惨叫,但被宁馥一把捂住了嘴,后半截声音不得不闷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托娜几乎是同时扑向迪赛卡,抓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姐姐保护了她,她也要保护姐姐!
小姑娘的乳牙其实不算多尖利,但这一下几乎拼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达到了人类咬合的极限也说不准。
宁馥捏着迪赛卡后颈,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狗一样勇敢而忠诚的托娜,让她松开。
迪赛卡的胳膊上险些被女孩咬掉一块肉,鲜血顺着那一圈牙印不断渗出。
论体型,迪赛卡比托娜高两头,论力量,迪赛卡好歹也能背得动一支步木仓,而托娜端盆水都费力。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唯一熟悉,唯一能做到的办法,试图保护宁馥。
如果不是宁馥制住了迪赛卡,如果进来的不是迪赛卡而是这营地里其他任何一个人,托娜或许已经死了。
宁馥提着迪赛卡,与他的眼睛对视,“你放弃攻击行为,我就放你下来。”
她毫无自己正在“恃强凌弱”的自觉,还威胁男孩道:“如果你再发疯,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迪赛卡还要挣扎。
宁馥很干脆地卸掉他一条胳膊。
剧痛反而让迪赛卡冷静下来。他的眼眶中蓄满泪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宁馥轻轻地叹息一声,“你不知道要恨谁,就不要让愤怒把你吃掉。”
她本来想要用“吞噬”的,但想了想,觉得迪赛卡可能听不懂,于是换了个更直白更形象的词儿。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该恨谁。
是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在互相残杀的人,还是那些飞机和被投掷下来的爆|炸物,还是……他自己?
迪赛卡不知道是谁掀起了这场战争,他不知道是谁投下了那枚炸|弹,他不知道为什么死的是萨哈,不是他自己!
他没有恨的对象,他恨的那些人,全都只有一张模糊的脸。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却随时随地充满着无处发泄的仇恨,和毁灭的愤怒。
毁灭自己,毁灭仇敌,毁灭一切!
宁馥轻轻扇了他一个小嘴巴。
“你自己想清楚,萨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哥哥。”她说完,把胳膊给迪赛卡接上了,“饭我吃完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谢谢你的关心。”
迪赛卡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
宁馥的稿子写完了。深夜,正是国内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
首领很满意,甚至还对她说了一句“辛苦了”。
他要求宁馥立刻将稿件发布出去。
——稿件已经由专人录入了,现在只需要宁馥按下发送键。
宁馥不得不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她的工作机制。
这个世界中她所供职的电视台,或者说任何一家正规的、面向广泛的电视台和媒体,都不可能允许记者在采写稿件之后直接发布的。稿件必须要通过校对和审核,才能向公众发出。
这是新闻行业的常识。
当然,这个解释的过程没有这么轻松,名词解释也没有这么搞笑,毕竟她一条胳膊血里呼啦的,周围全是沉默的带木仓士兵。
但她成功让叛|军首领明白了这稿子要发出去,还要等她和国内联络以后才行。
首领盯着她将稿件发送出去,以确保她没有在传输过程中使用任何暗号和密语。
“最快要多久?”首领问。
宁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如果我的主管看到的话,会第一时间审批的。”
也只有等了。
宁馥被带回木屋,彻底看守起来。
她也在等待时机。
从她和萨尔提那一场纷争之后,叛|军就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了。
——谁能保证一个活着的,有嘴有手有脑子的记者,不会再写一篇文章来报道自己在这片营地被绑架和虐待的经历?不会因为她受到的伤而变着法地抹黑他们?
她只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只要她发出报道,证明她自己还是自由的,过一段时间后再爆出意外。这些绑架她的人完全可以不承认。
但她偏偏不能乖乖地做个听话的“宣传官”。
在qiang口下也不。
与此同时,国内。
有同事激动得脸色通红,“钟主任,宁馥发来了在反对势力营地的见闻报道!”
这是石破天惊的第一手新闻,更是前所未有的深入报道!还能写稿子并与国内联系,这也说明他们一直惴惴不安记挂担心的同事此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这怎能不让人高兴?!
“我们立刻发出?”同事道。虽然是问句,但手上已经动作起来了。
钟华盯着屏幕一字一句地读了。
“先扣下。”
同事一愣,甚为不解,“为什么?”
他道:“这不是宁馥写的。”
至少不是她在非胁迫状态下写的。
钟华淡淡道:“她不会称颂一个 ‘那些少年战士’‘勇气可嘉’、‘信念坚定’。”
她专业素养,她的冷静,她的悲悯之心,不会让她写出这样浮于表面毫无生气的辞藻。
他可以确定。
▍作者有话说:
叛|军首领:半天内学会了什么叫体制内和事业编,并发誓永远不绑架z国记者。
[倦了.jpg]
74.仗剑人间(40) [VIP]
第七十四章
营地里的夜可称不上寂静。
他们燃起篝火照明, 依旧在做着战前准备,夹杂着对话和笑骂的声音。宁馥并不担心那篇稿件会被家里真的发布出来——钟华如果连这点辨别优劣的水平都没有,他这个调查记者部的主任也就白混了。
她还有心情给小姑娘托娜讲故事。
——或者说画故事更合适一点。
画简笔连环画,一只失去家的小松鼠在原始森林里流浪, 认识了许多好朋友的故事。
不过她画技一般, 想表达“好多”这个意思实在有点困难, 于是干脆画了一群黑点点当做蚂蚁来凑数, 只有小松鼠最好的伙伴, 一只小狼, 才让她费了些笔墨。
不过这狼也是直立行走一点儿看不出狼模样,像个人身上顶了个憨厚善良, 半分不凶恶的狗头。
此处她忍不住参考了迪赛卡做原型。
简笔画只能画在餐巾纸上,软塌塌的, 墨水都有点引开。
但托娜依旧被宁馥画的两幅四宫格吸引,爱不释手,捧着宝贝一样珍惜。。
她说小松鼠就是托娜,小狼就是她的哥哥。
最后小松鼠和小狼一起走出了黑暗的森林,看到了森林外宽阔无际的大海。
托娜的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宁馥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她的哥哥,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不会再回到她们的家里去了。但找到哥哥的心愿,就像一根主心骨,支撑着这个聋哑小姑娘的全部勇气和信念。
希望这个东西是很神奇的。
就这样过了一夜,宁馥在第二天清早开始发烧。她的伤口是用皮肤吻合器缝的,简单来描述, 就是个医用订书机, 把被划开的皮肤钉在一起。
因为芯片就在伤口内, 缝合根本起不到让伤口愈合的作用。
首领和颜悦色, 给她拿了消炎的药品,然后告诉她,他们的耐心只有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