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没有人知道,隔着960万平方公里的家园,他也在眺望另一个国度。
亦是他的同志埋骨之处。
他的墓前摆满金达莱。
花朵下,埋着一条早已经褪色的,红色的穗子。
誓同生死,未曾辜负。
***
那一战后,宁芳涯跟着队伍走了。她要做完宁馥没做完的事情。
她在十八团重建了医护班,之后跟着部队回国,同年,十八团被60军收编,她被提拔进入军部。
她的领导是她曾见过的,那个曾来过白马寨的代表。
他们后来成了同志。
宁舒英跳崖摔断了一条腿,因为伤势更重,没能跟着队伍继续。
她在后方养好了伤,被送回国。
没人注意一个女医疗兵。她悄悄离开。
然后辗转到了革命圣地。
那里有一所学校,叫做抗日军政大学。
此后生涯,她们不曾再见过。
***
“好,各位同学们,我们的参观就到此结束了,谢谢大家。”
参观的人群已经走到展馆的出口处,前方通道透过外面明亮而炙热的阳光。
同学们纷纷向出口处走去。
刚刚影片带来的震撼褪去,仿佛重新回到现实中一样,他们开始摆脱那种浑身鸡皮疙瘩,想要扛木仓上战场的情绪,重又讨论起这个假期接下来的行程。
这次来云南,是学校组织的暑期活动。只有前两天是集体活动的,爱国主义教育是行程的最后一战。
带队老师看样子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安排。
——他们可是B市最昂贵的私立贵族学校。
学生们一入校就是全英文教学,初中部几乎都是直接转到过国外读高中的。
每年的暑期活动几乎都是到世界各地旅行。
这群孩子都是金字塔顶尖儿上的那一拨(就算智商和成绩不算,家里的财力所能支持他们开阔的眼界也算了)。
光是每个学期三十多万的学费,国内旅行在家长、学生和校方的心中都显得有那么点儿……low。
但这一回是学校家委会的主席发话“建议”的,而且所有的费用都由她赞助,所以学校才安排了这一趟云南之行。
前面的学生都已经走出去了,才意识到落下了人。
“舒英,你怎么还不出去?不舒服吗?”
“你没事吧?今天晚上大伙还说去酒吧街玩呢,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同伴笑嘻嘻地撞撞她的肩膀。
宁舒英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好,走。”她说。
她转回头去,朝着场馆中道:“再见。”
讲解员有些受宠若惊。
这些一看就是大城市富二代的孩子,眼高于顶,她一路带下来只觉得堵心,却没想到这个一直不说话的姑娘还同自己告别。
她忙朝着宁舒英挥了挥手,“再见啦。”
少女抿唇笑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关闭的,像一块黑漆漆墙壁的屏幕,转身往出口走去。
外面的阳光炽烈刺眼。
在同伴的惊呼声中,她才意识到——
自己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出自陈毅,《梅岭三章》组诗。
当时陈毅被果党四十六师围困,写了这几首诗。作者小时候就好喜欢,一直念念不能忘,所以用在文中了。百战而无惧,这种精神气魄真的震撼我一百年
(一)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二)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三)
投生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154.重振河山(20) [VIP]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邓蔚卓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他满身冷汗淋漓, 下意识地紧握住双手,隔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两只手都在颤抖。
失重的感觉依然盘旋在他的脑海。
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算一场噩梦。
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悬崖,那片战场。
炮火隆隆, 杀声震天。
他像一个旁观者, 在梦中看着那个与自己有着完全相同的模样、同样的名字的人, 一次又一次地带人抬担架从战火中往下抢伤员。
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甚至, 在被逼到山崖的时候, 那个陌生的自己面无惧色, 直接纵身跃下。
邓蔚卓在心中告诫自己——
那绝对不是我。
他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无论什么吹得天花乱坠的理想还是蛊惑人心的“信仰”,都绝不会、也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性命。
从那连续剧般的梦中情境来看, 他甚至还是个在国外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夫。
留洋归来,又是稀缺的专业人才, 都那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想大隐隐于市安心过好普通人的日子,亦或是想要出人头地卓然众人,对于讨他邓蔚卓来说,都不应该是难以实现的目标。
可那个顶着与自己相同姓名和容貌的人,却偏偏选了一条不可思议的, 对自己没有丝毫价值的路。
一条死路。
什么舍生取义,什么视死如归,不是他会做的事。
可那些他在梦中看到的人,却如此鲜活……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那些上个世纪拍摄的黑白老电影, 那些放到现今来让人不敢置信的举动, 就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上演。
他原本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
邓蔚卓用颤抖的手抓过床头的杯子, “咕咚咚”地灌下一整杯。
水已经凉了, 像一块冰一样滑进他的胃里。
青年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这是梦。
他告诉自己。
然后督促大脑进行确认。
梦里那个叫宁馥的女人,和那个给了他希望、又令他恶心的人,是绝对不同的。
邓蔚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魔障了。
——否则,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梦境中“创造”出一个“宁馥”的形象呢?
梦中的那个宁馥,像一枚寒夜里引路的星辰,像一团冬日中燃烧的太阳。
那种奔赴信仰的力量,如同劲风般席卷而过,刮散人心中的腌臜丑恶,扬去人天性的自私苟且。
吹散雾,吹散云,吹散雨。
直吹得天地浩荡,星火燎原。
***
正兀自出神,邓蔚卓突然听到楼上卧室中传来一阵响动。
他立刻警觉。
——整栋房子里,按常理应该只有他和田阿姨两个人。而他们两人的卧室,都在楼下的客房。
青年想了想,还是翻身下床,从门后找出一根棒球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顺着楼梯摸了上去。
响动是从主卧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