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最后默默挪到里面去了。
“我,我才不是害怕这些……战场都上过了,才不会胆小!”
宁舒英依旧嘴硬,“我会骑马,还会打枪,这两样我都厉害着呢!”
宁馥望着外面的雨幕,用心不在焉地“哦哦”回应她。
宁舒英十分不满,“我和你说真的呢!你别不信我!就算没有你,我会变得很厉害……”
她实在太困了,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恍惚之间,将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当成了白马寨的宁先生,又或者,在现实世界里,那个养大了她,却从未正眼看她一眼的女人。
宁馥也在想着自己的事,过了一阵,才意识到四下里只有寂静的雨声,再转过头,滚到洞内的宁舒英已经蜷缩成一个小团,睡着了。
***
宁舒英做了一个很可怕……或者说,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从很高很高的悬崖上坠落,掉进一汪又深又冷的水里。
她拼命、拼命地往上游,刚冒出水面,还没呼吸到几口新鲜的空气,就对上了黑洞洞的木仓口。
她身旁还有一个人,应该是她的战友。
她拼命地大喊:“快跑,快跑——!”
但无济于事。
木仓响了。
那还没来得及看清容貌的战友的脑袋,就被打爆了。
一蓬热淋淋的鲜血,扑在宁舒英的脸上。
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叫的好大声。”
女孩淡定中透着一丝嫌弃的声音,将惊魂未定的宁舒英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宁舒英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是难以褪却的恐惧。
只有和梦境中截然不同的温暖,让她感到一丝真实。
——宁馥用自己的身体揽着她。
猫耳洞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雨水。
宁舒英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多近。
她吓了一跳。
“你一晚上都没睡吗?!”她不可置信地问道。
宁馥朝她笑笑,“睡了一会。”
洞口外有一条被短刀钉死在泥地里的蛇,蛇头三角形,剧毒。
这是在她“休息”期间的战果。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战斗本能究竟从何而来。
但既然她们身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宁馥不介意充分发挥自己的本能。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宁馥轻声问:“你梦见什么了?”
宁舒英脸色惨白,她左手紧握住右手手腕,想止住自己下意识的颤抖。
不过嘴巴还是很硬。
“没什么。”
然后便感觉屁|股下面被人屈腿一颠。
“说实话。”宁馥道。
“梦见战场了。”
鬼使神差地,原本下定决心这件事跟谁都不说的宁舒英,将她的梦说了出来:“梦见死人。死了很多人。”
敌人。
战友。
她不认识的和她在乎的人。
她无法克制这种恐惧。
她怕自己死。
怕战友牺牲。
怕她救不了别人。
怕挽回不了败局。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再平庸不过的人了。
在上一个世界,她就没有邓蔚卓那样的天才学识,也没有宁芳涯那样的果决勇敢,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能力和本领的倒霉蛋,把那一辈子的运气都赌在了遇见宁馥这件事上。
她只是一介凡人。
她做出过的,所有“壮举”,都只不过是因为她遇见了真正不平凡的人。
即使回到安全和平,锦衣玉食的现实里,她依然会梦见那些血肉横飞,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她成了一个畏战的战士。
——还怎么能在这样的血火之中,保护好十五岁的宁馥呢?
然后宁馥拍了她屁|股一巴掌,把她满腔的绝望都给拍没影了。
“怕又没什么丢人。”
她推开已经完全清醒了的宁舒英,猫着腰去整理洞里的器械去了。
“咱们是干嘛的?就是跟阎王爷打仗往回抢人命的。怕死人,就尽可能让人少死。”
她扭头朝宁舒英一笑,“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
宁舒英依然心有戚戚。
但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早上医疗队重新集合,院长很快布置了新的任务分工。
由队中一位老资历的军医老周带领,加上宁馥和宁舒英,组成三人小队,到防线上去送药。
——其实就是穿越一片山地丛林,去给山另一头猫耳洞里我们的战士送药品补给。
防线上很危险,但山那一头的双方还在对峙阶段,仅有零星交火,战士们只是驻守,战斗烈度不高。
这任务难就难在路上这一段。
地形实在太复杂,到处是丛林藤蔓,根本就没有道路。
车是绝对开不进去、也难以翻过这座山的。
补给,就只能全靠人力送上去。
而药品则成为前方最紧缺的物资。
宁馥等三人,每人带一只装满药品的背包,一个装满的军用水壶,一个指北针,一支配木仓。
就这样踏入了满眼的浓绿之中。
***
老周不是第一次执行这个任务了。
还未踏入丛林时,他就已经和两个女孩约法三章——
第一,决不许私自食用任何果实、喝任何丛林之中未煮开的水源——哪怕那水果看起来再甘甜、水源看起来再清澈,都不可以!
第二,决不允许私自脱离队伍,不管什么理由,三个人必须保持在彼此的视线距离以内。
第三,决不允许大声说话、一切交流,都尽量用手势和耳语解决。
山林里危机四伏。
不仅仅有自然的危险,更有无处不在的打游击的敌人。
但只要严格地保守这三条,紧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周,他们应该是可以安全达到目的地的。
宁舒英走在宁馥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脚印。
经验最丰富的老周在最前面。
他们走了两天一夜,终于摸到了前方的哨位上。
——哨位里的战士们看见两个女卫生兵,完全惊呆了。
想象中的喜悦倒还没来得及表达,展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惊慌失措。
——隐蔽在哨位里的几个年轻战士,几乎全都是一|丝|不|挂的。
战区雾大雨多,他们必须长时间地隐蔽在潮热的半地下掩体里,身上衣服就没有干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就已经霉烂了。
在头上滴水,脚下踩水,只有一小半出口露在地面以上的洞里,他们的吃喝拉撒都在这连一平米都没有的地方。
都是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有哪个愿意赤身luo体地见人?有哪个想被姑娘看到自己又脏又臭半人不鬼的模样?
要不是时刻谨记着保持安静的纪律,说不定都有人要惊叫了。
就这,也是好一阵的手忙脚乱。
等他们把发霉的衣服草草披上,上面的女兵已经动作麻利地跳了下来。
就站在他们脚下的污水里,将背包中的药物一一发到每个人手上。
这个天气、这个环境下,战士们身上被蚊虫蛇蚁叮咬过的地方很快就会发脓、溃烂、更有身上生癣的,发痒刺痛,一烂烂一片。
而且最尴尬的就是容易烂档。
几个战士都乍着手,干站着,不动。
宁馥抬眼一看,都和原始人一样把衣服往腰间一围,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