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云歌
在换表演道具的间隙里,她眯起眼睛望向看台上。
她知道宁馥大致坐在什么位置。
宁馥今天穿得很正式, 正式得几乎像一个完完全全的干练而美丽的女企业家。
——这样形容可能显得有点儿奇怪。
——并不是说她本人不干练、不美丽、不像一个真正的女企业家。
而是……
宁舒英想。
而是她见过她真实的模样。
她是强悍的,不惧生死的,一往无前的。
她也是鲜活的,恶趣味的,桀骜不驯的。
很多时候宁舒英觉得宁馥像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掌控大局, 把握人心,什么也瞒不过她,什么也拦不住她。
但有时候……
有时候她故意拿烤芋头在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鼻子面前晃。
有时候她也会半夜饿得睡不着觉,偷吃了没熟的浆果舌头麻痹得一整天说不出话。
有时候她把一截木桩子养金鱼一样地养在浅盘子里天天换水等它发芽——
就因为是别人送她的礼物。
***
宁舒英已经知道如何去“辨别”宁馥。
宁馥是由什么组成的?
一千万种不同的成分捏合在一起,却只形成了单纯的底色。
她是最坚强的, 是最温柔的。
在再度举起道具的时候, 宁舒英看到看台上的宁馥, 和所有人一样, 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
人民空军正驾战鹰,从那湛蓝的空中飞过。
即使离得很远,透过纸花细致的褶皱形成的缝隙,宁舒英莫名觉得,宁馥的神情竟是无限温柔。
她和旁边的人一样,鼓掌露出笑容。
宁舒英甚至看到她伸手在唇上轻触了一下。
——向着那些飞过天空的钢铁战鹰送了个飞吻。
宁舒英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妈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恋物癖吧……?
但这事儿还是被宁舒英记在心上。
宁馥第一次收到了来自“女儿”的生日礼物。
宁舒英从前不是没有给宁馥送过生日礼物。
在她还小的时候——在她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宁舒英也曾十分苦恼过棉花糖和花朵哪一样会让妈妈更惊喜,也曾一点一点悄悄积攒自己的零花钱,徘徊在商场售卖雪花水晶球的柜台前。
但很显然,她的母亲什么都不缺。
——甚至也从来不曾需要过她这个女儿。
宁舒英很怀疑她现在也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便宜闺女。
只是她又重新对宁馥产生了依赖而已。
宁馥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一架很精巧的战斗机模型。
她很喜欢。
宁舒英甚至被她表现出来的喜爱吓了一跳。
她有些手足足无措的叉着手,站在一旁看着她妈端详那架飞机模型,然后干脆将它从玻璃展示盒中取出来,拿着走了几圈。
姿势奇怪,仿佛在模拟驾驶一样。
“那个……如果你不是特别喜欢,也不用……”宁舒英吭吭哧哧地说。
她害怕宁馥只是因为珍惜她的心意,所以才做出喜欢的模样。
但很快,宁舒英就放下心来。
因为没过多久,她就在宁馥卧室的陈列柜上发现了整整一排的同系列其他飞机模型。
看起来,她的礼物给宁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至于这到底是“新世界”,还是“快乐老家”,表示礼物很可心的宁馥并不打算告诉她的便宜闺女。
她将这当做临别的赠礼。
这具身体的生日是在冬天,这也将是宁馥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最后一个冬天。
——她这个现实世界的积分也马上要达到100了。
而宁馥还有一点小小的事情要去确认。
在这个快穿世界里,女主宁舒英的所穿越的每个世界,都是以她的恋爱走向圆满为结尾。
这也是为什么宁舒英会在极年轻的年,没有经历任何意外事故和突发死亡的情况下突兀地回到现实世界。
但在第三个世界里,宁舒英的“故事”时间结束以后,宁馥又继续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
那个世界没有随着“主角”的离开而崩塌或者消失,它依旧随着时间的轨迹,向前运转。
宁馥去了一趟榕城市的烈士陵园。
大年三十和初一是同宁舒英一起过的,初二的时候她打了个飞的去了榕城。
那里正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
宁舒英准备打第二十个电话去痛骂宁馥扔下她,大过年跑去外地的离谱行为。
前面十九个电话都没有被接听。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宁馥给她留了几句话,写在纸上的,说让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她的名字是父母一同起的。
母亲姓宁,父亲姓舒,原本父亲说想要叫她“樱”,因为把她带回家的时候,花园里一棵移栽的樱树正开花。
是母亲给她改成了“英”。
或许是出于嫉妒,她不想让丈夫给这个没有血缘的小女孩起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
但她给她换成了“不惭世上英”的“英”字。
她一个字“再见”都没说,但是宁舒英满篇都读出这意思。
她几乎确定,这个年过去,宁馥也不会再回来。
不速之客打断了宁舒英酝酿的情绪——她还在徒劳地准备在拨通电话以后狠狠教育她妈,不告而别容易给青少年留下永久的心理创伤!
邓蔚卓是来辞行的。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在乎是谁先告别。
虽然宁舒英对他的行踪一点不感兴趣,但邓蔚卓还是多说了两句。
他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是宁氏资助的青年计划,一星期后飞往美国。
邓蔚卓神色平淡。
“该教你的她都已经交教过了,”
“现在,该是你毕业的时候了,不是吗?”
言尽于此。
宁舒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
第一个世界,她教她为信义而舍生,第二个世界,她教她为职责而往忘死。
第三次穿越,她告诉她医者仁心。
义,勇,仁,这是她给她上的三堂实践课。
而离开她,就是最后一场考试。
没有监考人,没有阅卷老师。
人自己和自己赛跑,是没有裁判的。
有这样好的老师,她是不应该逃避毕业测验的。
她已决意向前。
***
飞机的机翼划过夕阳。
邓蔚卓望着他正在飞越的大海。
对宁舒英他没有太多话可说,那天的告诫算是仁至义尽。
按照常理、按照他正常的、本该有的逻辑,出国深造之后,他应该想办法留在最发达的国家从事最尖端的研究,做金字塔最顶尖上的那一小撮人。
就算宁馥是他的自助人,他也不会为了这一点“恩情”牺牲自己的前途和未来——
他23岁的生日本应该是他在国内的最后一个生日。
他收到了生日蛋糕。
来自他的自助人。
还有一张卡片,写着“好好学习,勤思报国”。
不是印刷体。
邓蔚卓最终还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