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30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只是,目光里透着宽厚的暖意,那张有些风霜的面孔,便寻不到什么凄苦丧气的色彩。

  而他,还牵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

  高俅事先知会过沈馥之与姚欢宾客名单,因而姚欢方才听王府婢子胭脂唤此人“苏二郎”便猜到,这就是苏轼的次子苏迨了。

  姚欢记得,无论是史料记载还是姨母说起,苏迨今年应该都才二十四五岁,真人略觉得老相,大约和他自小就因父亲被贬,四处迁徙漂泊有关。

  苏迨牵着的小男孩,瞧来眉目与他甚肖,定是儿子无疑,也就是欧阳修的重孙子。

  “四叔来得恁早?”

  姚欢笑盈盈地与曾纬见礼。

  曾纬点头:“初秋清气最宜人,王驸马的西园今岁又新修了石山,等不及要来观石赏秋。不过现下离重阳还远,见不到叶蘸晕霞、花染秋霜的景致。”

  言罢,向苏迨若有深意看了一眼。

  苏迨亦微微展颜,朝曾纬拱拱手。

  “山色横倾蘸晕霞,湘川风静吐寒花”本是苏轼早年写深秋美景的一句词,曾纬引用父亲的作品,苏迨自然要表示感谢。

  在今年夏天之前,苏迨与曾府其实无甚往来,与曾纬也不熟。但曾布向天子赵煦私下求情、留苏迨在京城后,正是曾纬受父亲之命,前往苏迨府上拜访、言及沈馥之从中出力。

  苏、曾两家的年轻后辈,因此而熟络起来。苏迨不好去求见曾布当面道谢,就请曾纬饮了两次酒、送上父亲苏轼所藏的一方砚台。

  姚欢转向苏迨行礼。

  苏迨是第一次见到沈馥之的这位外甥女。

  苏迨明白,若细细考量、追本溯源,自己能留京,实则与此女子亦有关。

  他原就带着感激之情,因又见姚欢撸起袖子、手上还有酱汁残留,一副厨娘的模样,想到沈馥之问自己讨去的那副字,越发觉得一见如故。

  二嫂这外甥女,瞧来斯秀丽,却并不羸弱,且眉间眼梢的神色质朴,父亲苏轼的书法不就是这般,有着舒展天真之风。

  苏迨嘴角微抿,慢声慢气地问道:“姚娘子,你的卤鸡脚买卖还好吧?对了,怎地不见沈二嫂?”

  姚欢道:“多谢二郎给俺写的招牌。姨母和家仆,此刻都在那边灶屋张罗,二郎稍后就能见到啦。”

  眼前站着的可是苏东坡的亲儿子,可姚欢却没有太心潮澎湃。

  只是不觉得陌生而已,好像不用字斟句酌,开口就能与他搭上话。

  或许因为重量级的几位人物还没出现,又或许因为,相貌不算出众、却看上去温润平和的苏迨,给姚欢带来的感觉,不是惊艳,而是亲切,能治愈社交恐惧症似的。

  亲自带娃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透着一股靠谱的成熟与慈和。

  不知道他续弦了没?

  历史上他应该二婚了吧,依稀记得娶的还是欧阳修家的姑娘?

  哎,捉急,好怀念那种掏出手机一搜就有的感觉,哪怕用百度搜个胡说八道的答案,也好歹能满足吃瓜群众的求知欲啊。

  反正吃瓜又不在乎正史野史,野的瓜更香。

  姚欢正暗暗开弹幕,曾纬却带着两分打趣、三分助推的口吻,向苏迨道:“仲豫,沈二嫂和姚娘子,办事利落、手艺又佳,你年底亲迎新妇之日的家中酒席,不妨请她们去做?”

  哈,我就说嘛,大豪的公子,怎会就这么单着。

  姚欢心道,曾四叔,你可以的,简直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你哪是纬哥,你是度娘!

  她八卦之志得酬,顺杆子又马上开始兜生意、真想接下苏迨婚宴酒席这个新订单。

  不料,她刚要开口,苏迨的儿子却仰起脸,拉扯着他爹的袍袖道:“阿爷,箕儿饿了。”

  苏迨惑然:“箕儿,你今早不是吃了两张胡饼么?”

  姚欢一怔,瞧那娃儿嘴角有些挂下来,说话时还似有若无地剜了曾纬一眼,她旋即悟到,这孩子,不愿听人谈论父亲续弦的事。

  懂,懂,续弦有风险,前妻的孩子更觉警惕。这位箕儿小朋友,像你爷爷续了你奶奶那样的贤惠女子的案例,的确并非普遍现象呐。看看我们姚家

  姚欢于是赶紧蹲下来,温言柔语地对那孩子道:“你叫箕儿?箕儿,你可是闻到此处肉香渐浓?你这鼻子真灵,这石头下呀,埋着各种好吃的,只是,还须半个时辰,方能挖出来美美地享用。要不,你先与俺家弟弟,在溪边玩一会儿?汝舟”

  姚汝舟听姐姐召唤,巴巴儿地跑过来,眨着眼睛,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苏箕。

  苏迨不过是个散官俸禄,父亲被贬、兄长苏迈要养一大家子,去岁末开始,苏迨还要托人往惠州给父亲送钱送物,故而手头很不宽裕,即使今日来驸马府赴宴,自己和儿子的衣着也十分朴素,不过求个洁净而已。

  姚汝舟倒因此而没了戒心。

  这个年纪的娃儿,也就只有这么点以貌取人、以衣取人的水平,他见身为宾客的苏箕,没啥富贵小公子的派头,胸中先就平顺了许多。

  俗语道,恨人有,笑人无。谈不上有、谈不上无的状态下,恨与笑便都没了踪影,娃娃之间可以一同玩耍,成人之间则好像可以发展一番塑料交情,甚至能尿到一个壶里。

  “俺叫姚汝舟,那边溪中有好多青虾,俺带你去捉?”

  姚汝舟热情地邀约。

  苏箕果然一听就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只是仍看着父亲,见苏迨慈爱地点点头,方畅快地咧了小嘴,跟着姚汝舟玩去了。

  姚欢笑道:“小男娃便是这般,你带他无论去名山大川,还是古刹丽园,他们最喜欢的还是挖沙玩水,或者扯根树枝互相对打。”

  苏迨闻言,心头蓦地一动。她见姚欢言语里有嗔意,眸中却是柔和之色,忽地忆起前年过世的母亲王闰之。

  母亲是父亲的继室,嫁过来后,父亲第一位夫人王弗所生的儿子苏迈才五岁,母亲又生了他苏迨和弟弟苏过。家中三个男孩儿,难免闹腾,母亲却始终温柔宁和,看似慢吞吞、其实很有章法地,就将一个大家庭打理得清清楚楚。

  沈姨母的这位外甥女,瞧来也是这般好脾性的女子。

  可惜,沈姨母说,她志在守节,不然,娶了她的男子,该多有福气。

  曾纬瞥到苏迨面上微妙变化,忽觉一丝儿芥蒂。

  他隐隐意识到,自己不太喜欢见到,旁的男子对姚欢露出赞许之色。

第五十六章 来了,他们都来了(中)

  姚欢的“秘鲁烧烤坑”嗯,简称“鲁味坑”里,传出的香味已经浓到叫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了。

  曾纬正兴致勃勃地要帮着姚欢与胭脂铲开鹅卵石,忽地望到画阁那边热闹起来。

  但见栌叶褐锦缎大氅的驸马爷王诜身边,信步走着一个身量未足的大袖少年。

  “定是遂宁郡王,欢姐儿,四叔要与苏二郎过去了,午时等着吃你的好手艺!”

  曾纬说着,就比苏迨还急似的,招呼着小儿苏箕,三人匆匆离去。

  姚欢愣怔少顷,也放下铲子,对胭脂道:“我可从未见过郡王哩,瞧一眼就回来,放心,不是明火,里头的鸡鸭鱼肉糊不了”

  胭脂本就不是坏丫头,方又见这姚娘子原来竟是曾家公子的亲朋,于是更不敢怠慢,对姚欢笑吟吟道:“娘子去吧,俺且掀开几个石头瞧瞧芋头熟了没。若芋头都熟透了,肉更不会出差池。你家弟弟,俺也替你看着。”

  埋烤食物的溪涧处,离灶屋和画阁,其实都不算太远。姚欢稍赶了几十步路,傍着一株大柏树,便看得分明了许多。

  赵佶竟然长得像吴京!

  姚欢确信,自己远视的目力没有出错。

  太像了!

  方廓略扁平的面庞,两道稍显倒八字的山棱眉,细长的弯月眼睛,鼓鼓的大鼻子

  这位将会成长为中国头一号艺术皇帝的少年郎,今年算起来才十四岁。

  可这面相,哈哈哈,活脱脱就是吴京呐。

  哎,德艺双馨的表演艺术家吴京老师,为我们带来的现象级影片类型“战狼”系列,多么打鸡血呀。

  一提起吴老师,大伙儿脑中就仿佛飘过一万句“明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而三十年后靖康之耻的主演宋徽宗赵佶同学,乃一代亡国之君

  不行不行,人家好歹也是我金主的贵客,我却去琢磨他丢了江山还北上受辱的未来,不厚道。

  姚欢骂了自己一句,继续定睛观望那一票名流贵人们谈笑风生。

  “徽宗”是赵佶死后的庙号,他做皇帝的时候,称“宣和主人”、“道君皇帝”登基前,他是端王。

  而目下,他的封号还只是“遂宁郡王”尚未出宫开府,仍居宫中。这也是高俅暗地里与姚欢商量,趁今日这样宴饮的机会、将姚欢做的秘制鸡爪让赵佶吃到的原因。

  “姚娘子,驸马与郡王是姑父与侄儿的关系,郡王又酷爱丹青,故而皇亲国戚里,他与驸马爷走得最近。去岁俺跟了驸马后,郡王来府里头玩耍,机缘巧合见到俺的蹴鞠本事,便叫俺陪他踢过几场,还与驸马说,待他出宫开了亲王府,要讨了俺去。俺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将鸡爪子送到郡王嘴边、再哄着他传进宫里去,姚娘子你说,俺可是在吹牛?”

  此刻,姚欢耳边想起的是半月前高俅与自己说的话,眼前见到的是那赵佶身侧,高俅走得比宫里头来的内侍还近,赵佶也时不时地与高俅谈笑。

  姚欢心中感慨道:高俅高国脚,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吹牛呢?倘使我穿来的不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大宋王朝,倘使历史如后世所记载的话,五年后,你,和你现在鞍前马后伺候的那少年,人生之路,可都不只是闲散王府的主仆那么简单了。

  “欢儿,你的大菜做得可妥当?”

  沈馥之往溪边快步而来,人还未到跟前,已急急打问起来。

  今日这样的场面,老江湖沈馥之也难免焦虑,唯恐出什么差池。

  然而不待姚欢应声儿,嗅觉已经给了沈馥之答案。

  “天爷,怎地这么香!”

  沈馥之翕动着鼻孔,面上漾起一位资深大厨闻到好味道时、自然生发的陶醉之情。

  “不只是寻常肉香,”她又补充道,“原来邵郎中给俺们的药包,用火烤来,更厉害!”

  姚欢满脸喜色地点点头,上去拖着姨母的袖子,像只欢快的小黄鹂般,将她拉到坑边。

  鹅卵石块已经完全被扒开,从油绿色变成焦枯褐色的芭蕉叶上,金黄的小母鸡,红彤彤的萱草豆豉五花肉,粉嘟嘟的乳羊排,洁白如玉的河鳗,每一样都冒着热气。

  若再凑近细瞧,透过那氤氲升腾的热气,还能清楚地看到,不管红肉白肉,鸡鱼猪羊上,都有几处油脂,缓缓地从肌理间渗出来,晶亮莹润,恨不得叫人即刻就拿舌头舔上去接着,咂吧一口,吮个痛快。

  胭脂这婢子的眼色,不逊于美团。她见今日宴会的总指挥来了,忙冲沈馥之福了一福,请示道:“沈家二嫂,婢子可要去灶屋将姊妹们叫来,将这些美味装盘献去席面上?”

  沈馥之殷殷道:“对,对,你快去。王公和宾客们赏画赏得入迷,不知不觉已到眼下时辰。他们琴也不听了,就留了一个宫里来的小内侍在画阁临摹,其余人等都已入席,饮上贵府的美酒,吃上俺们准备的小菜了呢。这火烤的肉食,不要破坏它的原型,才有野趣。俺家的婢子美团,已在灶屋里将几个竹箧与荷叶捯饬得干干净净,你们呀,莫取瓷器,就用竹箧来装。”

  胭脂应了,匆匆去叫人。

  沈馥之蹲下来,探身在坑中寻找,翘着兰花指,将其中几个已被熏得黑黢黢的油纸包捞了出来,打开细闻,喃喃道:“好东西呐,市肆里未见过,邵先生真不是等闲之辈。”

  姚欢那日去邵清家中借书,除了林氏清馔,还得了两件礼物,一件是邵清写给她的几个有典故的食谱,另一件,就是这几个香料包。

  邵清当时告诉姚欢,自己祖辈原来行医时,生活在北边胡汉杂居之地,对西域胡商贩来的香料用法,亦很熟悉。

  他给姚欢的,是特别适合炖煮荤菜的香料包。

  姚欢再是信任邵清,也还是行事谨慎的习惯,将香料包拿回家后,便与姨母一起打开研看了。

  姨母认出其中有胡椒、马芹,另三样却不识得。

  姚欢全都认出来了。

  胡椒自不必说,姨母口中的“马芹”原来就是后世常见的烧烤佐料“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