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40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赵延一愣,旋即捣头道:“少帅说得对,末将这就喝,这就喝。”

  他将酒杯举到唇边,闻到酒香醇冽,不由向刘锡卖弄道:“少帅,章经略府里头送来的这瑶光酒,如何?”

  刘锡噙着嘴角,满意道:“那有什么可说的,和这瑶光比,我们熙州最好的酒,也像马尿。”

  赵延哈哈一笑,露出一个“你终于不假正经了吧”的眼神,张开胡须茸茸的大嘴,咕嘟嘟干了这杯好酒。

  赵延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估摸着,刘锡莫非是让自己出面灌醉姚家小娘子?

  于是大咧咧转向姚欢,正要开口让她喝酒,忽觉舌头好像僵直了一般。

  不过片刻间,赵延就感到,喉头也仿佛被一只手捏住,并且越捏越紧,进不得气去似的。

  他好歹也是随着章捷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此时却因毫无征兆的、骤然降临的死境,惶恐到了极致,本能地去抓自己的脖颈。

  坐在他身边的姚欢和李师师大惊失色。

  姚欢首先想到的是,这赵延,也像那日在驸马府前的公主乳母般,被呛住了?

  不可能啊,他又没吃固体果子,他喝的是酒。

  李师师吓得往后退到墙角,瞪着一双杏眼,双臂下意识抱住肩头。

  姚欢倒扑了过去,试图去按压赵延的胸膛。

  刘锡噌地站起来,伸过手扯开姚欢,盯着赵延冷笑道:“赵将军,加了钩吻汁的瑶光酒,是不是更好喝?”

  赵延竭力张大嘴想吸气,喷火的目光射向刘锡,却说不出话来。

  刘锡又开口,这一回没有冷笑,而是咬牙切齿带着恨意:“这杯酒,是为我熙河路今岁阵亡的将士们报仇。你这个夏人的探子!”

第七十三章 救美人不靠英雄

  钩吻就是野葛,寻常煎汁提纯就有毒,若遇酒则会更为迅速地攻击心脏,并令气管水肿、致人短时间内窒息而亡。

  姚欢上辈子又不是学中医的,其实也不清楚“钩吻汁”是个啥玩意儿,但听刘锡那咬牙切齿的话,已然明白,这青年骁将,是给赵延下毒了。

  刘家,世居西北。

  刘锡大约祖上有些胡种,五官线条本就立体刚硬,今日早些时候是因为罩了一层宽厚沉静之色,才不显山露水。此刻亮了真面目,满脸狠辣,目光如鹰,冷酷地看着赵延垂死挣扎。

  姚欢方才被刘锡呼啦到一边,现在望见他煞神一般,禁不住惶恐。

  这人神马路数?

  她反倒往已经快不行了的赵延身边又挪了挪,仿佛潜意识里,死人总是比活阎罗安全的。

  不料,那眼珠都翻出一大片白色的赵延,抓住锁骨的右手倏地往衣襟内摸去,竟掏出一把匕首。

  电光火石间,他哑着嗓子“嗬啊”、“嗬啊”地,好像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吼。

  却不光是嘶吼!

  他挺着匕首,直直地往吓傻在茵席榻子上的李师师扑去。

  榻后就是墙,李师师这回倒还机灵,没有再往后缩,手脚并用地就要往门口爬。

  赵延临到死,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往前探出左手,一把扯住李师师的裙裾。

  云山小筑这样的开封城顶级会所,姑娘们的工作服都是最好的锦,不是一撕就破的便宜丝绡。锦衣就像一张结实的网,把李师师兜住了。

  她厉声尖叫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延握着刀的右手举了起来。

  生死攸关之际,方才已经蹭到赵延身后的姚欢,动作快于思考,一跃而起,与其说是拉是拽、是抱是撞,不如说是狗啃泥似地狼狈姿态,压在了赵延身上。

  这个瞬间,姚欢感到,自己前世在少年时,因受校园霸凌而不得不和对方打架的手力与心力,突然又附体了。

  她箍住赵延粗壮的右大臂,“啊啊”地叫得比李师师还响,却是用呐喊给自己又加了一把力气,无论如何都要阻碍住赵延往前扎刀的势头。

  门被咣地一声踢开。

  刘锡守在门外的两个亲信冲了进来,跑在前头的一个,跨步上前,迅捷而精准地踢飞了赵延手上的匕首。

  不知是因为最后一阵气焰被掐灭了,还是因为毒药进一步猛烈地攻击了心脏,赵延终于失去了战力,泥一般瘫软在案几前,抽搐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再也没有动静了。

  李师师颤抖着,一双杏眼瞪着赵延看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去拉拽自己被他压住的裙子。

  一旦抽离,她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

  不知怎么又想了想,醒悟过来似的,折返身来到姚欢面前,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多谢姚娘子救命!”

  姚欢胸口起伏,急剧地喘着气,惊魂甫定,冲李师师摆摆手。

  这他娘的,男人们搞事业,抓间谍,我们女人遭殃。

  “姚娘子好身手。”

  刘锡的声音响起来。

  姚欢本来气就没顺,乍听这么一句,梗着脖子仰起头,对刘锡怒目而视。

  “师师姑娘也是夏人探子吗?你一个男子,怎么也不出手相救!”

  “离得不够近,身手也不如娘子快。”

  姚欢吃了一噎,把前因后果一想,瞬时明白了什么。

  “你的毒药,趁他们去叫我时,下在赵将军杯子里的?”

  刘锡点头:“这庵酒店是他熟悉的,酒也是他带来的,如此下毒,他才不提防。”

  姚欢固然不打算怀疑,这赵延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西夏探子,但她对于自己今日这番倒霉经历,实在无法泰然接受。

  赵延最后的死状很惨,就如离了水的鱼一样,是活活窒息而死。这令她回忆起上辈子在医院的肿瘤病房,看到那些肺癌晚期的病友的死状。恐怖的画面一旦重叠,她觉得脑仁都开始疼了。

  另外,她也不喜欢莫名其妙地就被利用的遭遇。

  老娘我是个现代人,没那么一秒入戏你们宋朝人的家国大义。

  关键是,你刘少帅要抓间谍,拉上两个不明真相的路人群众,算哪门子本事!

  姚欢于是恨恨道:“他不提防,还不是因为他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你们发现是西夏探子了。那既然他本来就没防着你,你就不能一刀捅了他吗?你一刀捅了他,方才师师姑娘也不会差点儿没命了。”

  刘锡不由暗自嘀咕,这孀妇还挺泼辣。

  怎么和一开始唯唯诺诺的模样区别那么大?

  本以为开封城已经是个教脂粉味熏得无甚血性的地方,不想半路冒出个小妇人,那股子好斗的辣味,瞧着倒比街上懒洋洋的禁军士卒强。

  他走到赵延面前,扯开赵延的外衣和中衣,指着里头露出的一片青灰色道:“此人,平时都贴身穿的软甲,这种软甲只有夏人打得出来,近身捅刀子,也捅不穿。这人是有名的悍夫,万军中能取上将首级的本事,若不能一招制住,我和几个亲随,只怕打不过他。”

  姚欢翻着白眼:“那,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此处寻人,又怎断定,我没那么快走?”

  刘锡眉眼一松,竟露了一丝儿笑意:“姚娘子,这就好比行军打仗,相机而动,见机行事。若你先头已经走了,我自会另外想办法。况且,他只要被我骗出去,我就可在杯中下毒,你来不来,无甚分别。”

  姚欢无语,心道,靠,教你这么一说,搞了半天你处决探子的功劳,我也没份?

  可是细一想,他说的竟也无法反驳。

  将油子!

  会打仗的爷们果然狠。

  姚欢只觉得这刘仲武的长子,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真教人反感。

  她于是又转向李师师:“这个赵将军,从前和你有仇吗?临死还得拉你垫背。”

  李师师茫然,嗫嚅着:“我从未得罪过赵将军。”

  她忽地脸一红:“大概,大概是因为赵将军觉得,酒是我斟的,以为我帮着刘公子下的毒。”

  刘锡轻轻“嗤”了一声,干脆对着李、姚二人点明:“依我看,是赵延从前要师师姑娘委身于他而不得,所以将死之际,也要把师师姑娘拖去阴间与他做夫妻吧。”

  李师师听了这话,只觉说不出的瘆人,回想起此前,这个赵延每次来云山小筑,都对自己动手动脚,虽碍于章家没有点头赏女人、而无甚实质侵犯,可那眼神里的邪意教人恶心。

  李师师一时间心头战栗、胃中发酸,掏出帕子捂住嘴,干呕了几次,方控制住自己。

  姚欢看向刘锡的眼神,也加重了一层惊诧,随即又揉进了嫌弃之色。

  这岂不就是,善用诡计之人,才更明白别人的阴暗心理?

  门外脚步声纷乱。

  这座庵酒店的建筑群,彼此间距再大,平日里各院之外,也是有护院家丁不动声色地守着的。现下,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姜太公带着王犁刀等人赶了过来。

  刘锡指着赵延的尸体,平静地向姜太公道:“他,最晚在去岁,就已经成了西夏人的奸细,我们熙和路,敢动环庆路路帅身边的人,自然是有人证物证。如今环庆路章经略不在京中,此事只有知会章惇章相公。我哪里都不去,就坐在这间屋子里,但要劳烦姜太公,去请动章相公来。”

  随即,他又侧头向姚欢道:“姚娘子也留步,事有凑巧,你竟是曾府收的义女。今日,曾府也会来人。”

第七十四章 去安慰安慰你大侄女儿吧

  曾纬跟着父亲,是从林间隐秘的后门进入云山小筑的。

  太阳已经下山了,早秋的晚风抚过曾纬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教他想起母亲。

  很多年前,母亲魏夫人哭完,回头看到他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愣愣地站着。

  “母亲,何事?”

  当年只有六七岁的小曾纬问。

  魏夫人道:“无事。秋深了,我看到一只雁,孤零零地往南飞,觉得它可怜。”

  说着,伸手拍拍儿子的小脸蛋:“去哪里玩耍了?脸上都是泥。”

  母亲的手,就像秋风一样冰凉。

  此刻,曾纬思及此,越发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背影。

  花甲之年的父亲,知枢密院使曾布,朝臣们尊称的“曾枢相”背影还是那么宽阔挺正,没有丝毫佝偻的老叟意味,走路的节奏也是不紧不慢、稳稳当当的,看不出是要去赴一场与政敌的谈判,倒像闲庭信步、向晚游园似的。

  这就是他的父亲,令他产生崇拜、畏惧、理解、厌恶、亲近、疏离的各样情感色彩的父亲。

  进了屋,曾纬一眼就看到主座上那位和他父亲同样相貌堂堂、神色镇定、甚至连年纪都一致的当朝重臣章惇。

  “章相公,”曾布冲章惇拱拱手,撩起袍子坐下,“令郎怎地不一道过来?”

  章惇噙了嘴角,斜睨了一眼曾布,又望向侍立于厅中的曾纬和刘锡,笑道:“子宣,老夫今日方知晓,仲武家的大郎,原来是你义子呀。你瞧瞧,你这亲儿子四郎,还有这从千里之外赶来襄助的干儿子,都是人中龙凤般的好人物,老夫的犬子,资质甚陋,就不来丢人显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