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阿律
后来陶蓉那事出来之后, 寨子里又多了一条,对方是军人除外。
“要是对方是个血性的汉子也就算了,像成蹊这样的, 族里都能同意了, 但她那个对象就是个老师,能有什么用?鬼子再打过来他是能扛木仓还是杀鬼子?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不可能会同意我们族里的女孩嫁给这种人的。”
小姑娘本来打算今晚上私奔的, 结果被发现了,此时被用麻绳绑了手:“现在是新社会, 提倡自由恋爱了, 你凭什么不同意?你们都是一群老顽固, 凭什么我们连追求爱情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就不能嫁给寨子外面的人?你们绑着我我也要走, 到时候逼得急了,大不了就是死!”
寨子里的人生下来就知道长大之后只能跟寨子里的人结婚,很多人从小就接受了这样的规矩,所以到了年纪,哪怕对对方没有太多感情,但也默默接受了。但也有像她和陶蓉这样的, 她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有斗争的勇气。
林桃看着这个小姑娘,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妈妈。
当初她妈妈为了跟她爸爸在一起,应该也像这个小姑娘这样勇敢吧。想到妈妈,林桃不由得朝爸爸看了一眼,却发现他的眼眶已经红了,看来他也通过这个小姑娘,而想到了逝去的妻子。
林桃也并不认可寨子的这种规矩,她不知道自己帮忙说话,能不能有什么用,但是在这种时候,她没办法不站出来帮忙说话。
“大伯公,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林桃说道。
族长看了她一眼,其实猜到林桃肯定是来劝他的,但他已经做好了不管林桃怎么说,听听就算的打算:“你说吧。”
林桃点点头,说道:“大伯公,我想先反驳你一个观点,你刚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其实我不是很同意。远的我就不说了,就说说1919年5月4日的那场运动吧,就是一群学生,也就是你口中的书生发起的。其实爱国不分人的,扛起木仓打仗是爱国,写文章唤醒同胞同样也是爱国,大伯公,你说呢?”
“还有一点啊,现在咱们的祖国越来越好了,把鬼子打跑了,可是要想不被欺负,就得站稳脚跟。咱们国家四万万同胞,真要打起来,他们哪里打得过我们呢?但我们缺武器,缺先进的武器。这些武器怎么造?还得是读书人去造,读书人把武器造出来了,军人才能拿着先进的武器去跟敌人打,是不是?要是大家都不读书了,谁来研究这些呢?”
“还有一点啊,我是站在我妈妈的立场上面说的,毕竟我妈妈也经历过这事。大伯公,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改一改族里的这个规矩。你看,咱们族里的小姑娘们长得好看又能干,小伙子们长得也俊,就算不强求跟寨子里的人结婚,也不是找不到对象了,咱们寨子的景色这么好,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咱们走出去,让外面的人走进来,或许会比现在更好呢?”
族长听完了林桃的话,并没有多说什么。
林桃也做好了会有这种结果的准备,这个规矩已经许多年了,她也没有想过会因为她这么一段话,就能立马改变。
但她相信,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这种落后的习俗,一定会被撇弃掉的。
不是现在,就是将来。
外婆也是劝她:“我知道你是想起你妈的事情了,这事也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但这种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以后再说吧。不过你放心,我看得出来,其实你大伯公被你的话说动了的。三妮那孩子,只要再坚持坚持,兴许他就能同意这回事了。”
“嗯,外婆,我知道的。”林桃点头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桃和李成蹊躺在床上,还没能睡着。玥玥被外婆抱过去睡了,实在是太舍不得她了,想跟她睡一个晚上。
玥玥欣然同意,这孩子打小就亲人,尽管很多亲人都没怎么见过,但或许是血浓于水,玥玥跟大家都挺亲的。
“成蹊。”林桃翻了个身,面对着李成蹊。
李成蹊:“怎么了?”
林桃摇摇头:“我就是在想啊,如果是我,我会不会也这么勇敢,拼尽一切也要跟你在一起。”
“这还要想吗?你肯定会。”李成蹊十分笃定地说道。
尽管内心是这个答案,但林桃还是忍不住笑了下;“你就这么有信心啊?”
“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李成蹊声音喑哑,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要是连这个信心都没有,那不是白过了。
明天就是初六了,他们就要走了,外婆他们很舍不得,给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玥玥说地衣好吃,林桃的小姨他们,在前一天特地去捡了不少的地衣,还有做好的糍粑也给他们带上不少,给玥玥做的苗服,头饰。
地衣是下雨之后长在地上的一种东西,湘城这边叫‘土木耳’,因为跟木耳长得差不多。但是吃起来的口感比木耳要好,软软的弹弹的嫩嫩的,玥玥这个小馋猫,喜欢的不得了。
回去的时候,还是刘叔来接的他们。
回去的路上,刘叔还跟他们说了林慧家里的那些事情:“你们走的那天,林慧就来了,这林慧现在做事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脸皮真是太厚了,竟然让她妈拿她嫂子送的那些东西给她,她用来充面子。这事,她嫂子也跟他们家闹起来了。别人家过年都和和美美的,就他们家闹得厉害。”
林桃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回事,想起林慧,她也是越来越觉得看不懂林慧了,但这虚荣的做派,又是她的作风。
对于林慧一家人,她倒是不怎么关心,就是担心周梅芳有没有吃亏。
刘叔说道:“没有,周家人知道了这事,去了林家闹了一通,林强堂客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听说他们逼着林强要么跟林家断了关系,要么就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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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哥也走了,说不管你奶了,现在怎么办?你奶过阵子又要去医院了,我跟你爸什么都不懂,还得忙春耕的事情。”张红英和林常山最近几天也一直在发愁。
其实他们对周梅芳这个儿媳妇还是满意的,她父母都有工作,家里条件算不错了,结婚这么多年,也没问他们要过什么。
仔细想想,也有些后悔把事情闹成这样。主要是现在没人管林老太了,老两口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慧出主意道;“这有什么,把奶送到二叔家去不就行了?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二叔不也是奶生的吗?现在奶生病了,他凭什么不管啊。他们又不是没钱,又不是管不起。等他们一回来,我们就把奶送过去吧。”
林常山和张红英对视一眼,有些心动,但又明白他们不占理。当初分家的时候可是说的好好的,两兄弟一人养一个,当初他爸身体不好,一副快死了的样子,他们也没去管过,现在老太太病了,又要林常海来……
话刚说完,里头的林老太就有了动静,她把尿壶打翻了,骂道:“没良心的,剁脑壳,当初我对你这么好,你连伺候都不伺候我,还想着把我送过去,我告诉你们,我死都要死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林慧,你来伺候我,这是你欠我的!”
林桃走进去,闻到一股子尿骚味,皱着眉头:“奶,我这就是为了你好啊。”
“滚,再说这话,我打死你。”林老太把尿壶一丢,没想到丢的挺准到了林慧的身上,屎尿撒了林慧一身。
晚上吃过了晚饭,玥玥跟着村里的几个孩子一起去玩。不过这回别人再叫她去炸牛屎她可不去了,上回手上被沾了牛屎的阴影还在呢。
沈家的三个孩子还在,沈家怡再次见到林桃,看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头发扎的那么漂亮,心中的嫉妒涌出来。
她手里拿着炮,突然想往玥玥那边丢过去。
就在这时,沈家平走过来叫了玥玥一声:“玥玥。”
“家平哥哥!”玥玥见到沈家平很高兴,赶紧朝他那边跑过去。
而沈家怡因为受惊,动作迟钝,手里的炮没来得及丢出去,在手里炸开了,痛的她大叫一声。
玥玥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沈家怡竟然被炮给炸了,觉得她真的好笨,抿嘴笑了笑跟着沈家平朝前走:“家平哥哥,你上回送给我的留声机真的好厉害,连爸爸都夸你。”
“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做个别的。我最近在研究怎么做录音机,等做好了就给你。”沈家平说道。
两人走到村口的桃树下,坐下石头上,看着天上皎洁无暇的月亮。
玥玥晃荡着双脚,双手捧着下巴,天真地说道:“家平哥哥,月亮好漂亮啊。你说人可以到月亮上去吗?月亮离我们有多远啊,我想摘月亮可以吗?”
沈家平看着她,说道:“月亮很近啊,就在我身边。”
“啊?”玥玥被沈家平的话给说懵了,瞪大了双眼,想了一下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家平哥哥你肯定以为月亮离我们很近对不对?爸爸说,月亮看着近,其实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就算我们搬着梯子,也够不着月亮的。”
“不是。”沈家平摇摇头,在玥玥懵懂的眼神当中,说道,“你不就是小月亮吗?”
玥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家平哥哥说的小月亮是自己呀!
玥玥笑得眯起双眼,露出皓白的一排小牙齿,点点头:“对呀,我就是小月亮呀。”
“我带你去抓月亮。”沈家平从石头上面跳下来。
玥玥也跟着跳下来,语气兴奋地忙不迭问道:“可以抓月亮吗?怎么抓呀?我们抓得到吗?”
“抓得到。”沈家平带着玥玥走到一个小水潭的地方,将自己的手放进水潭里,然后月亮倒映在水里,好像就进了他的手心,被他抓住了一样。
沈家平问玥玥:“月亮被我抓住了,好看吗?”
玥玥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倒映着今晚最纯洁的月亮,她用力地点头:“好看,好看!”
尽管不是真的抓住了月亮,可是玥玥还是觉得家平哥哥好厉害,他什么都会做,会做留声机,还会做录音机,还会抓月亮……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探亲假快要结束了,他们也该踏上回海岛的路途。
玥玥十分舍不得湘城,出发的前一晚,玥玥抱着林桃的胳膊,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妈妈,可是我舍不得这里呀,舍不得阿太,舍不得苗寨,舍不得姨婆,舍不得妮妮,狗蛋,舍不得家平哥哥……”
小姑娘闹情绪了,哄起来也好哄,跟她说一说清明哥哥和红星哥哥也想她了,在海岛等她回去跟她一起玩呢。
玥玥一听这话,小脸蛋就皱成了包子,心里十分的苦恼。一边是清明哥哥和红星哥哥,一边是这里的亲人和好朋友。
最后她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妈妈,那我们以后还来这里,好吗?”
“好,妈妈肯定会带你来的。”林桃保证道。
家是故乡好,饮水乃思源。
尽管曾经的她在这里受到过不少的委屈,可对于故乡,总是思念的。
在回海岛的前两天,林桃还去县城探望了她的高中老师刘老师。
刘老师已经回到学校去教书了,见到林桃心里很高兴,说这些年来,林桃是唯一一个坚持给他寄东西的学生。林桃给他寄的不仅仅是身外之物,更是心灵上的一种慰藉。
作为一名老师,当初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来家里批斗,心里的难受无法言表,哪怕是换成别人,他都不会那么难受。可那些孩子,正是他曾经的学生,他们骂他臭老九,骂他黑五类。
但是林桃无疑是给了他希望的,至少这让他明白,他的学生不是全部都是那样的,他作为一名教师不是那么的失败,不是没有用处的。让他在平凡之后,还愿意来学校继续教书育人。
刘老师还告诉林桃:“据我猜测,可能过两年就能恢复高考了。当初要不是运动,你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学校的,这两年你好好复习,到时候去考试。”
林桃把刘老师说的话默默记在心里,回到海岛之后,就开始复习。虽然距离她毕业已经过去八九年了,但因为她工作的原因,平时就是教书这些,也不算是完全脱离学习,甚至因为教书,让她对于一些知识更加巩固,学习能力也强,复习对于她来说并不难。
反观那些下乡的知青们,平时白天要干活挣工分,晚上才能抽出时间学习,林桃觉得,跟他们比起来,自己的学习条件已经很优越了。
她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徐玉婷,倒是没说是谁告诉她的,就是用现在越来越开放的政策自己推算了一下。
其实徐玉婷是读过大学的,当初她去苏联留学过。不过她当时学的是美术,这几年对于服装设计越来越感兴趣,自从买了缝纫机之后,时不时就要倒腾几下,还说过将来有机会得去学服装设计。
所以林桃知道了这事,肯定是要跟她说一声的。
徐玉婷得知之后,也说要好好复习一下,到时候去考大学。
陈水芬不是学习那块料,所以恢复高考这事跟她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她这次回来的要比林桃和徐玉婷都要晚几天。等到回来的时候,徐玉婷问她这回她婆婆是真病了,还是骗他们回去要钱的。
陈水芬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总是爱骗我们说她身上哪里哪里又不舒服了,又要钱了,没想到这回是真的病了。她偏心的小儿子真是没良心,我们回去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一堆的屎尿,也不知道多久没清理过了,衣服也不给换,澡也不给洗,身上都臭了,屁股也捂烂了。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们不来,她死了也不能得个体面,强撑着一口气,等到我们到家了之后,当天夜里才咽气的。到底是老郑的亲娘,我跟他一起给老太婆洗了个澡,也算让她得了个体面,死的没那么难看。”
老太婆做的那些事情她不会忘,别的她也不会多做,在老太婆死前给她洗一个澡,给她一个体面,已经算对得住她了。郑有德也没有要求她做什么,陈水芬能这样,郑有德也很感谢她。
至于郑有德的弟弟一家子,就惦记着老太婆留下来的那点子东西。听说老太婆有一个金戒指,老太婆死了之后,他们把家里都翻遍了,却没有找到这枚戒指。
“当时我们回去,她看到我眼泪都出来了,拉着我的手说老二没良心,不如我们待她好啊什么的,说她以前错了,让我别恨她。”说起这个,陈水芬有些愤愤,“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当初只顾着小儿子,现在遭到报应了吧。”
“我想起以前那些事情,是真不想管她,但看她那个样子又挺可怜的。你们说啊,怎么就有人那么没良心啊?老太婆对我们不好,但对她小儿子一家那是真好啊,他们怎么就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个样子,身上都快长蛆了也不去帮她清理一下。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妈,他生下来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的,不都是他妈给他清理的吗?都说生儿子好,我觉得还是生女儿啊,儿子都没良心。”说完这话,陈水芬不由得开始担心自己的晚年。
她朝一旁的郑红星看了一眼,有些担忧的问林桃和徐玉婷:“林老师,徐老师,你们说将来红星和向阳不会这么对我吧?我平时是不是对红星太凶了?就显得我对向阳比较好,对红星不好?不行不行,我以后得改改这毛病,万一这孩子记我的仇,将来我老了也这么对我该咋办啊……”
陈水芬自自从有了这个担忧之后,就开始小心起来。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对郑红星发脾气。
但是在郑红星这个月第三次把裤子给穿破,作业也不写,老师跟她多次强调之后,陈水芬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红星,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少打架,你看看,你这条裤子这个月都破了三次了,再破的话,你是打算下回光着腚去学校吗?还有,你的作业为什么不做?妈怎么跟你说的?要好好读书,跟你哥多学习,当然你知道,妈不是因为你哥学习成绩好就喜欢你哥,我对你们两兄弟一直都是一视同眼仁的。”
郑红星看着她妈咬牙切齿,又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打了个哆嗦,忍不住说道:“妈,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谁吗?”
陈水芬:“像谁?”
郑红星抠抠鼻子:“像西游记里面的黑熊精。”
陈水芬:……他娘的,她不忍了,管她老了之后郑红星对她咋样,趁着现在她能揍这死小子的时候就得多揍几回,否则他真是无法无天了!
陈水芬拿起擀面杖,朝着郑红星打过去:“小兔崽子,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我让你打架,我让你不写作业,我让你说我是黑熊精!”
郑红星见他妈发飙,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嚎:“妈,你不是说好了不打我的吗?妈,大过年的不兴打人啊——”
陈水芬咬着后槽牙:“正月十五都过了,年过完了,我今天就要给你松松皮,让你这小子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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