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莺
胭雪苦笑一声,朝身后道:“侍卫大哥,松松手吧,我不跑的,就跪在地上。”
侍卫本是不想松手,要将她重新拽起来,但见胭雪突然面露痛苦,手上力道一轻,胭雪两手垂下来,一手撑着地,一手抱着肚子。
她觉得身子沉重,肚子也隐隐作痛,宴客厅里谢狰玉还在与谢世涥对峙,不曾注意到她这边,她仰头望着谢狰玉的背影,满眼迷惘和不解。
先前他对她冷淡漠视,为何突然又护起她了,不过倒是让胭雪心里好受许多,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头,用手背抹掉不知不觉就掉出的眼泪。
接着就听谢狰玉的声音如雷鸣般骤然响起,“既然大嫂硬要觉着我那婢女与你八字相冲,那就送她走好了。”
胭雪擦泪的手顿住,跟听见天书般,脸色僵硬的好像沾了石灰般难看,她嘴皮剧烈的抖了抖,顿时想笑又想哭。
“世、世子……为什么?”她问的轻,谢狰玉却跟听见了一样。
他回头与她足足对视了一刻,漆黑幽深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谢狰玉说:“我送她走,大嫂若是今年还不能有孕,父亲就别怪我,不讲道理。”
说罢,谢狰玉朝她走过来,也不管身后谢世涥怒斥什么,他黑眸一扫,侍卫不约而同的退后一两步,胭雪被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出了宴客厅。
钟闻朝很想跟上去,但沈怀梦在旁边抓住了他的手,朝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她面色担忧,像是有重重的心事。
王府发生这样的事,钟闻朝和沈怀梦都不好再待下去,哪怕二人都心系在被谢狰玉带走的人身上。
谢世涥也不留他们,巴不得他们快走。
胭雪被谢狰玉抱走,路上卧在谢狰玉怀中,怔怔的看了他一路,直到在进门时声线哑然的问:“世子真要送我走?不要我了?”
谢狰玉将她放倒在床榻上,“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胭雪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导致谢狰玉无法挣脱,动手间谢狰玉也被胭雪带出些许情绪,冷声压抑的呵斥她。
“松不松手。”谢狰玉威胁:“还是想我掰断你的手?”
胭雪就是不松,失望的看着他,张嘴凄婉的道:“世子怎么说话不算话,不是说过不会赶我走,我留在世子身边不好吗,就凭旁人一面之词也认为我是祸患,难道世子不知道我与段淑旖的关系,她这么做定然是想害我的,世子为何还要顺了她的意,这样对我?”
她到现在还没太反应过来,不过短短时间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在今日之前,她明明与谢狰玉一切都好好的。
就是昨夜他与她还共同躺在一张床上说着甜言蜜语,师雯慈那般对她,谢狰玉也没说送她走。
胭雪揪着谢狰玉的衣领,与他纠缠不肯松手,挣扎闹腾间已经弄的发钗凌乱,呼吸急促,好像个疯子,“我不松手,世子有本事就砍了我的手,我死也不放开世子,没了世子我还能去哪,我想与世子一生一世做夫妻,世子却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不行的,不可以,世子怎么对得起我?”
谢狰玉也没好多少,他衣衫被胭雪扯乱,发冠不稳,脸与胭雪一样红,都是因激动争吵和纠缠而起,既要控制住胭雪,又要不伤了她将她压制在床上。
外面红翠想进来劝慰帮忙,却被谢狰玉一声吼出去,“滚!都不许进来!”
红翠慌忙后退,出去时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里面,刚好胆战心惊的见到胭雪伸手边哭边去抓谢狰玉的头发、衣服、脸甚至是身上任何一处的一幕,而世子也仅仅是将控制她的手脚桎梏住她,“够了,你简直像个疯妇!”
红翠不敢再看,关上门整颗心骇然的都快跳出来。
胭雪怔怔的听着谢狰玉骂她疯妇,手上的动作一停,眼睛看到谢狰玉脸上的伤口,是她刚才与他挣扎起来抓到的,有丝丝血痕在谢狰玉的眼角处和脸颊上。
她气息急促,谢狰玉也是一样的,彼此胸膛因为动气起伏的厉害,对视之间都看到了双方眼中的怒火。
胭雪:“世子打算将我送到何处,送给谁?”
谢狰玉缓和气息,抹了把脸上的伤口,低眸看到了手指上的血迹。
胭雪:“说啊,世子要送我去哪,是让我回段府还是送我去死?”
谢狰玉一腔怒火未灭又被胭雪的话点燃了,目光幽冷的盯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你回段府让你去死?”
胭雪惨然朝他笑起来,又抬起手朝谢狰玉打过去,被他一把捉住,“你敢!”
她竟还敢打他,谢狰玉攥的胭雪手骨隐隐作痛,看她疼的皱起眉叫出声才减缓了力道。
胭雪哑着嗓子道:“难道不是,世子好狠的心,我只差天长地久的想与世子在一起,我喜欢你,心悦你,你说的我都照做,我身子是你的,人是你的,心也是你的,如今,你就因为段淑旖要将我打发了?你是不是,就看不到我待你的真心?”
“是,在以前,我是想攀附你得个荣华富贵,可你不也一直没给我名分,你救我,就真以为我不懂恩情不懂是非?我原以为你丧母,我也丧母,我们同是可怜人,你也应该能懂我的,可是你一直觉着我浅薄无知卑贱无用,还爱攀附权势痴心妄想,可这些我不是都在努力改吗?我卑贱,我身份低是我愿意的吗?”
“你不肯帮我报仇我可有过一丝一毫的怨言,我想读书识字找先生教过不过也是想多配得上你几分,自知沦落到奴婢做不了你未来妻子,我也想好好留在你身边哪怕永远无名无分也行,只因我喜欢你,我始终记得你待我的好,你训我骂我鄙夷我从前都未放弃我,我也想做给你看,我也在努力,这么久都过来了,为什么到今日就要放弃我不要我?”
“世子,你有没有心啊,你看不看得到我啊,我曾经多苦多难都想活着就是为了给我和我娘报仇恢复身份,如今因为段家全部都毁了,是你救我于苦难,你带我脱离苦海,你多好啊,在我心里永远英明神武,我不需要再求神求佛,我求求你就好了,等我喜欢上你妄想与你永远这般继续下去,怎么到现在,你就要在半路将我抛下了?”
“那我,我怎么办,我还有世子吗,我没有了,你不要我,我就再也没有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泣不成声了,眼里的泪像永远流不干的泉水,哭声令人心碎,谢狰玉光是听她叫他就足矣感受到她字字话里炽烈的感情,如同被一只手搅动五脏六腑,难以承受。
他仿佛回到了母亲亲姐义兄当着他的面都死绝的那一年,沉痛压抑,心中如有一只在不断挣脱束缚的野兽冒死撞击牢笼,恨不能冲出去将堆积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恨意从体内挖出来,行如枯骨。
“住口、住口!”谢狰玉突地暴呵,两眼猩红。
胭雪依旧感到伤心欲绝,毫无畏惧退缩的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世子,我不想走,你留下我,留下我好不好!”
谢狰玉却猛地将她扯到自己跟前,面对面凶神恶煞的道:“我留你,我留你就是你想要的?你一颗真心对得起我,我就是翻脸无情对不起你,你怎么敢这么说,我送你走又如何,钟家你要不要回?!”
第67章 苦海。
谢狰玉对胭雪那一番痛彻心扉控诉的话, 并不是无动于衷,他这人做什么,自来都不喜欢向人解释。
她觉得他对她无情也好, 冷酷也罢,他说:“你不走, 也得走,你自己也看见了, 王府留不下你,我也不可能娶你为妻。钟家人既然已经发现你的身世,想必很快就会派人与我联系接你走。那里也不是龙潭虎穴, 我观钟闻朝待你的态度, 不会对你太差, 怎么, 你还觉得不好?”
胭雪张口结舌, 如泥塑木雕,心中对谢狰玉说的话震撼不已,连他的手都抓不住了。
谢狰玉以为她听见能回到钟家, 与自己母亲的娘家人相认, 应当喜不自胜,但胭雪人还是愣愣的,眼角挂着泪珠, 睫毛打湿一片,看上去并没有多惊喜的样子。
她内心的喜悦因谢狰玉说不会娶她为妻而冲淡了, 她不懂,若说她之前自知配不上谢狰玉,是因为身份是奴婢,可她若是被钟家的人认回去, 那她身份就不同了,怎么就不能嫁给他?
“世子真是好算计。”胭雪又爱又恨的看着他道:“说是送我回钟家,其实还是不想要我罢了,这是你的弥补吧?可世子想过没有,我已经破了身子,人都是你的,我回了钟家,钟家人怎么看我。这就是世子所说的,对我的好?要是世子真的心意已决,那我此生定然恨死世子你了。但凡你对我有一点真心……”
“这种虚情假意的弥补,我不想要,我不要!”
谢狰玉听的心里的火气直冒,他都恨不得捏住胭雪的脖子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掐死算了,她怎么还敢说他对她不好。他让她回钟家就不用再做什么奴婢,这不就是她所求的?哪家的下人敢向主子要这要那,真心?他对她已经算真心,护她性命给她娇养的待遇,这辈子或许他再不会对一个人这样了,她还想向他索求什么?
谢狰玉眼神凶狠的紧紧盯着胭雪负气般的说:“你该适可而止了,当初是你自己爬的床,如今倒好像是我负你一样。说得对,你与我都睡过了,还这般想要留在我身边,那就等往后世子妃进门,我将你纳为妾室就是。”
不管日后世子妃是谁,都不可能是她胭雪的,他说过她撑不起事,让她坐在世子妃的位置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她要情要意他大仇未报给不了,也不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时时刻刻悬在他心上,父亲不满她哪怕他护着又如何,她不懂自保又不聪明,他总不能无时无刻都将心神落在她身上,不如趁早断了她的心思。
他还言语讽刺,“怎么,小姐你不想当,偏偏喜欢上做奴婢做妾了,你贱不贱!”
胭雪被他羞辱的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谢狰玉怎么能这么说她,“明明是你不想要我,才想将我送走,你觉得,觉得我不配……”
她不希望自己是被谢狰以这种方式送回钟家的,叫钟家人来认她的,就好像她是什么残花败柳,被他不喜欢了,顺手一丢!
“你就不能不撵我走,叫我恢复小姐身份后,名正言顺的与你在一起?”
谢狰玉一口否决:“不能!”她根本就不是做世子妃的料!
胭雪眼角挂泪,睫毛湿濡一片,眼睛红红的失望的看着如此决绝冷酷的谢狰玉,“我曾以为……我也打动过你,你也多少会对我有些情意,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谢狰玉耷拉在膝盖上的手早已捏紧。
胭雪动了下,谢狰玉防备的瞪着她,她像是认命一样,“世子打算何日送我走。”
谢狰玉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能看到胭雪眼中对他的怨恨,那里面还有她心碎的爱意,他沉下脸色,并没有多好看,“等钟家人过来。”
他并没有说具体的日子,胭雪动了动被他攥在掌中的手,整个人依偎上来,谢狰玉被她这一举动弄的微微一愣,拧着眉看她想做什么。
胭雪身形微颤,像是大悲大喜过后失了力气,见谢狰玉防备自己,更是感到受伤的幽声说:“既然我都要走了,世子连最后一点情分也不给吗。”
谢狰玉:“你待如何。”
胭雪眼露疲累的道:“我觉着冷了,世子能不能抱抱我。”
窗外有风吹着,夏季热成这样,能冷到哪儿去。
可胭雪脸色发白,一副难受的样子,谢狰玉也动了恻隐之心,他将胭雪搂到怀里,才意识到她比往日轻了不少。
他并不是对胭雪真的毫无感情,这一世或许真的就只对她这样过,但有情归有情,理智归理智,谢狰玉拎得清。
“你若恨我,便恨吧。”
他也清楚这么做伤了她的心,可心意已决,谢狰玉不会再改主意,他张嘴,刚要说,便闷哼一声,一把揪住胭雪的头发,吃惊的发现抱着他的肩膀,偎依在他怀里的胭雪忽然抬头张嘴就咬在他的肩颈处。
她发了狠劲,像是要从他身上咬掉一块肉下来,就是被谢狰玉揪住头发也不肯松口,声音透着呜咽,力气大的让谢狰玉吃痛的瞪向怀里人。
直到他感觉到肩颈处一片湿意,胭雪流泪了,恨意中透着被人抛弃的绝望,谢狰玉扯她头发的手微微顿住,慢慢的松开了。
胭雪闭着眼咽下一口血,她咬伤了谢狰玉,嘴里尝到了他的血才松开,在谢狰玉怀里仰头与他对视,嘴上都沾了血色,搭上她苍白的脸色和心碎沉痛的眼神,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伤口,就当是我与世子在一起过的见证吧。”
她最后对谢狰玉说:“世子,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一整颗心都献给你了。”
话语中,带着心灰意冷的难过。
胭雪的天,一日之间变的灰暗了。
整个静昙居都知道她要别送走的事,红翠替她收整衣物,胭雪呆坐在榻上,也不怎么与周围人说话了。
谢狰玉从她房里离开,回自己房里让三津进来,他脸上的抓痕非常明显,以至于三津愣然了一瞬,然后在谢狰玉冷冷的视线中低头。
“钟闻朝呢。”
三津:“走了,钟府派人盯着,一有动静就会来报。”
谢狰玉不知不觉摸到了脖子上的伤口,寒着脸道:“还有段府,在钟家接她回去之前,别让段鸿一家人给我闹什么幺蛾子。”他停了会,说:“把你捉到的人扔到钟府去,钟闻朝这个废物,查段鸿还需这么久。”
三津知道他指的是当年换了胭雪身份,和刘氏有关的人,把他们都交给钟闻朝处置。
三津听着,觉得世子还是对胭雪的事颇为上心的。
他低眉,看到了谢狰玉衣领处,微微露出的一点看了都会觉得疼的伤口,牙印将皮肉都咬破了,露出血肉,看上去血已经在凝固了,而里衣的领口沾了不少血迹。
“世子,还是先处理脖子上的伤要紧。”他提醒。
谢狰玉不知道在坚持什么,良久才捏着拳头道:“我没对不起她的。”
胭雪要被送走,最喜闻乐见的莫过于段淑旖了,她虽然骇然谢狰玉那时的警告与威胁,却依然以为自己赢了,她与母亲的计谋得逞了。
她马上让自己的婢女含月去家里传信,胭雪走定然是这一两日的事,王爷都发话了,谢狰玉不可能要忤逆他老子的话,子尊父训,他还是个世子,还没成这个王府的王爷呢。
段淑旖唯一担心的,是还不知道谢狰玉要将胭雪送到哪里去,她还让含月提了当日钟家人也在场的事情,段鸿上值去了,府里只有刘氏在家。
刘氏让含月回去,等段鸿回来,再与他商议如何安排。
不管谢狰玉要把人送到哪里,刘氏都要把胭雪抢过来,她弟弟死了,官府说是家中来了穷凶极恶的盗匪,已经捉拿归案。
行刑她都去看过了,却总是不信是盗匪害死了自己的弟弟,她认为刘奇的死是与谢狰玉有关,可她没有证据,段鸿也不想让她在那当口惹出非议,对他声誉有影响。
现在好了,胭雪那贱人终于被端王世子丢弃了,等她落在她手上,她找不了端王世子麻烦,还不能让她偿命吗。
段鸿上朝碰见钟闻朝,圣上还没来,一群同僚聚集在殿外各聊各的,围着段鸿的人尤其多,他已经是吏部尚书了,正是被同僚下属吹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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