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衫清韵
不等他开口,张芸便招呼了他一声,目光落在他手上:“陆干事来开介绍信,是要进城吗?”
陆东平“嗯”了一声,往边上挪了一步给她们俩让路。他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跟谁都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女同志,他现在是有媳妇的人,自然更不可能有话讲。
他不跟人说话架不住人要跟他说。
他打算要去三年级教室那边看温婉的时候,张芸又喊他:“唉,陆东平,你什么时候进城啊?这个礼拜天吗?咱们一起走啊,有个伴。”
陆东平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跟我媳妇一起走,不需要别的伴。”
张芸:——
身边传来一声嗤笑,她转脸,徐文芳已经进了屋。
小事情,陆东平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三年级在上课,他在外面站了一阵。他从公社过来的,在邮电局取了首都那边寄过来的包裹,想顺带的跟温婉说一声的,不过来的似乎不太巧,她在上课。陆东平也没个时间,也不知道这节课还得多久。
听着温婉的声音,他突然有些羡慕教室里面坐着的这些学生。
教室里,有人坐的端端正正的在听讲,也有人在偷偷摸摸开小差四处张望,他只露了个脸就被里面的学生看见了。
正好温婉在点名让学生回答问题,难得的看见最后两排的学生举手,抬手就点了一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
那孩子站起来就嚷嚷道:“温老师,你对象在外面找你,都等好久了!”
温婉:——
班上的孩子齐刷刷的往外看。
温婉拿着教鞭棍在讲桌上敲了敲:“去后面站着,刚刚的提问作业本上抄三遍。”
(ΩДΩ)
等下课,温婉出教室,陆东平已经走了。
借了林成海的自行车,星期天两个人早早的就出了门。
天有点冷,陆东平穿上了温婉给织的新毛衣。
温婉也穿着毛衣,背上背着她来的时候背的那个军绿色的帆布包,穿着驼色的呢子衣裳,大红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厚厚一层,自行车跑起来拉起阵阵寒风,她跟个鹌鹑似的缩进围巾里面,只留了个头顶在外面。
她来是想买东西的,顺便问一下县城的澡堂子什么时候开门。
十月一前后她还能兑热水在家里擦擦,再往后就不行了,太冷。
问了一下,过了霜降澡堂子就开了,她今天香皂洗发膏什么的都没带,亏大发了。
“要不,等下去百货大楼再买点,反正是要用的,消耗品,也不会浪费。”
温婉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那毛巾要买两条,你也要洗。”
这些个人卫生方面,两个人处对象的时候陆东平就已经清楚她有多讲究了,早就已经习惯了。家里有毛巾,温婉自己的,结婚的时候买的,放在生产队一般家庭里,一家有两条新毛巾那是极为奢侈的事情,但是放在温婉这里感觉就再正常不过了,她还能更奢侈,奶粉麦乳精不断,零嘴糖果一直有,香皂雪花膏洗发水从来没缺过。手绢几条换着用,就连上厕所也是用的花钱买来的卫生纸,而不是跟他们一样,用玉米壳子搓一搓,搓软了就能用。
家里还有个盆子是她单独放着的,起初陆东平还不知道是干嘛的,结婚之后才知道那是她擦洗身上的,还单独有条毛巾——
陆东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到比自己媳妇更讲究的人了。
“这回我就不洗了,这天对我来说还成,我在家烧点水洗就行了,等再冷一些了,入九了,咱们把什么都带上再来澡堂子。”
温婉也不强迫他进澡堂子,反正只要讲究卫生就行了,怎么洗她不管。
把自行车靠墙边放好锁上,两个人进了百货大楼。
整个县城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地方供应,什么时候来都热闹的不得了。
这回是月末,是厂里面的工人占地凭票和粮本来领取生活物资的时候,里面尤其的拥挤。
温婉看了看前面挤挤攘攘的人群长长的队伍抿了抿嘴:“我们来的好像有些不是时候。”
“没事,来都来了,想买什么?我们一样一样的来。”
温婉看了看之前去的那个柜台那边那两条排起的长龙有些泄气:“我想买布啊,爹娘,春娥和东临都有新衣裳了,但是你还没有,还有我家里,我想给我爸爸做件衣裳,他老给我寄东西,也不知道他自己留了没有。他自己虽然也会缝缝补补的,但是他又不会做衣裳。以前我妈妈在的时候都是她给做,我给这么多人都做过衣裳,却还从来没给他做过。”
声音依旧软软的,但是陆东平就从里面捕捉到一丝难过,还有那句“以前我妈妈在的时候”。所以,她是个只有爹没有娘的孩子?
她给陆东平讲的全是关于家里的美好,从不曾提过母亲去世。陆东平一直以为,像她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那定然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却不想她竟然是个没娘的孩子。
练习的悄悄的捏了捏她的手,站在她身后道:“那就去排队,有合适的就买下来。”
跟在队伍后面,听见前面排队的妇女叽叽喳喳,温婉扭头轻轻扯了一下:“陆东平,我是不是特别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
陆东平果断摇头:“挣钱不就是花的吗?我会努力挣钱的。”
他工资上半年就已经涨了,十九块了,但是他一直没跟家里说,还是每个月给十块,剩下的九块钱一分不少的都交给了温婉。再加上偶尔去山里弄点东西,或者来县里倒腾一点,也有额外收入,这个他自己攒着,万一有别的什么用。温婉自己一个月也有十几块钱的工资,两个人加起来算是高收入,整个西河大队都是独一份。一两个月进一次城,买的还都是得用的东西,这点还是能供的住的。
温婉笑了,眼睛里面亮闪闪的像星星。
队伍太长了,要不是来一趟不容易,借人车子也不容易,温婉真的不想继续排了。
也不知道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有没有合适的布,好想插个队,或者直接冲到前面去。
然后就听见一道带着意外的声音:“东平?你来城里买东西啊!”
陆东平转脸循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李春树,带着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鸭蛋脸姑娘在旁边的队伍里面,看样子也是要来扯布的,不然不会排在这里。
陆东平应了一声,这个表弟是个老实人,跟李桂芳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
“你,带对象来买东西?”
李春树的目光从温婉的身上扫过,憨笑着点头:“娘给了佳华布票,让来扯布做衣裳,这也没天了,刚好今天厂里不忙,我陪她出来一起把布给买了。”旁边那姑娘轻轻的扯了一下他,暗自的打量着陆东平和温婉。
陆东平问道:“日子定了吗?什么时候?”
“就这个月八号,下个礼拜三,刚好这里碰见你了,你跟大伯说一声啊,早点来,初二就来,你们都来,人多热闹。”
陆东平点头:“我会跟他们讲的。”至于什么时候去,几个人去,那就跟他没关系了。反正礼拜三,他得在公社呆着,温婉得在学校呆着,陆春娥陆东临,还有陆东福都得上学,都去不了。
什么人多热闹,这话可能就李春树自个儿信。
李桂芳那女人抠的,要是他们两家都拖家带眷的跑去吃酒,回头不定怎么跟他二伯闹呢。要真图热闹,怎么不把时间定在礼拜天,不还是担心三朋四友的带孩子去人太多吗?
队伍走的时快时慢,一会儿功夫,陆东平和温婉就挪到了前面,跟李春树拉开了距离。
李春树的对象王佳华这才找着机会问李春树:“春树,刚刚那是?”
李春树道:“那是我三叔的儿子,叫陆东平,前面那个那是他媳妇,叫温婉。住甘岭公社西河大队那边。”
王佳华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我记得甘岭那边都是山,可他们两个穿着看着都好阔气啊,一点都不像山里人。”
李春树笑了笑:“山里人也有过的好的,他在武装部当干事,他媳妇在小学当代课老师,两口子都是吃公粮的,自然比别人强一些。”
王佳华低头看了看拽在手心里被自己捏的皱巴巴的两张布票心里有些不舒坦。
吃公粮,他们在工厂上班不也是吃公粮吗?李家两口子都在钢厂上班,李春树和她在纺织厂上班,不算她自己,李家可是三个人吃公粮的,可结婚就给了五块钱,四尺布的票。
她看着那个陆东平身上穿的裤子和毛衣都是崭新的,温婉身上穿的毛呢子是她从没见过的款式。这年头,农村比城里都要好过了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定能把孩子养活的
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温婉是真的要往陆东平身上靠了,她长这么大就没排过这么长的队,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好在,收获还是有的,她买到了一块华达呢,还有一块藏青色的斜纹布,都挺厚实。
他们买好东西,隔壁那一队才轮到李春树和他对象。
陆东平跟他招呼了一声:“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你们后面来。”
李春树应了一声,又叮咛了一句:“那行,到时候早点来啊!”
陆东平点点头,护着温婉从人流中淌了出去。
到了门口稍微缓了缓,陆东平问她:“还要再买别的东西吗?”
温婉看着里面乌泱泱的人果断的摇头:“不买了不买了,腿都快要废了。”说着,抬手看了下时间,老天,买块布花了两个多近三个钟头,这那还敢去买别的。
“不是要去洗澡?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买香皂洗头膏,那边看着人少一点,没这边这么多,我很快就过来。”
温婉想了想:“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行,你能受得住就行。”
卖日用品的地方对比刚刚那地方人没那么多,陆东平按着她平时用的,买了香皂毛巾洗发膏,想了一下又补了盒雪花膏,这东西温婉一年四季都要抹,手上和脸上都抹。
弄完之后两个人也不再耽搁,推着自行车往澡堂子那边走,陆东平边走边跟她讲:“我还得去一趟百货大楼,前天大伯跟我说,让我来县城的时候看看能不能买到麦乳精,给初一弄一点,吃不了奶,现在喂的都是米糊糊,他担心养不好。”
温婉看了他一眼:“我那有奶粉,整包还没开封的,那个比麦乳精更好一些。”
陆东平道:“那是家里给你寄的,你留着慢慢喝。大伯说的买麦乳精就买麦乳精,他给了钱的。”
温婉也不坚持,给了他钱自己进了澡堂子,陆东平这才骑着车子又回了一趟百货大楼。
就是有点太巧,上一趟遇到李春树,这一趟碰见了徐文芳和张芸。
“陆东平,陆东平!”张芸在人群里用力的挥动着两条胳膊,陆东平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提着麻袋继续跟着人群往里面走,去了副食品那边。
徐文芳看着一脸激动的张芸微微蹙眉,她总觉得张芸最近奇奇怪怪的,原来说话细声细气的,别人说话声音大点她就掉眼泪,最近却跟变了个人一样,大方开朗了许多,尤其是——她朝陆东平去的地方瞅了一眼,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骇人的想法。
她用力的甩甩头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去,但是张芸那眼巴巴的样子让她根本没法甩出去,反而越想越多。
伸手扯了张芸一把:“不是要买东西,还排队不排队了?你瞅着人陆干事干什么?人结过婚了,你注意点,回头要是被人泼脏水别怪我没提醒你。作风不正是要上报挨批的。”
张芸收回目光,眼睛瞪的圆溜溜的看着徐文芳,一副你含血喷人无理取闹的模样:“你胡说什么呢?”
徐文芳笑了笑:“胡说没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然后再不理她,跟着队伍朝前走。
张芸目光闪了闪,原本压在心底里的一些不能言说无法放在台面上的心思被徐文芳这么说,一下子就破了。恼羞成怒的同时又莫名的心虚。
从去陆家赶酒席之后她心里就像滋长了一只魔鬼一般,怂恿着她产生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在看见陆家为了娶温婉准备的那么郑重那么充分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想法,似乎在当地找一个男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只要好好挑,挑到合适的,不见得就比在城里差。最重要的是,那种起早贪黑下地上工的日子她真的是过的够够的,像胡秀娟,温婉,不都是在当地跟社员处对象结婚得了好处再不用那么辛苦的吗?至于陈秀萍,那是个意外,要怪只能怪她眼瞎,找不到男人了还是怎么的,找了那么一家。
总之,她觉得就目前来说,在当地找个对象是一件非常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一有这个想法,心思就活跃开了。
这两个月,她在心里把整个生产队年龄差不多的男人都估计了个遍,结果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年龄合适的,条件不行,条件好的又都结了婚。剩下的那都是条件不行难找媳妇的,知青点的知青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他们强。
比较来比较去,就陆家这个算是最好的,除了没什么问话,样貌,工作,都是挺好的,可惜被别人捷足先登。
心里带着一丝遗憾和不甘,难免就会产生点不一样,她自己都没觉察到这份不妥,被徐文芳这么一戳,一下子就炸开了。
陆东平倒是不知道自己这种名声不好的大龄已婚男人竟然成了香饽饽,结婚了还会有人惦记,专心买自己的东西。
他来的挺巧,有两罐麦乳精,他全部要了,然后又给温婉买了点别的副食,和两个麦乳精盒子一起塞进口袋里面,拎着出了百货大楼。
温婉洗完澡穿戴整齐,在里面把头发擦了个半干才出来。这澡洗的,愣是洗了一个多钟头,陆东平琢磨着她是不是把自个儿都泡胀了。他都跑了好几个地方,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回头来还不见人。他还特意麻烦了老板娘进去帮忙看了一眼,确定澡堂子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