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衫清韵
温婉头发没干,也不好辫起来,就那么散批着出了澡堂。
陆东临在大门边上,坐在自行车上,两条长腿撑地上,后面的货架子上耷拉着两个装了半截的麻袋。
温婉提着背着包从里面跑出来到他面前;‘陆东平,我洗好了,你是不是等了好久了?’
陆东平怕在车把上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的小疯子”,伸手给她拂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也没很久,我才刚到没一会儿。”
说完,伸手把她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给她重新包了一下:“我要买的东西都买了,你呢?”
温婉道:“我也买完了。我们回去吧,累!”
“行,上来,我们回去。”
陆东平踩着脚踏子,自行车缓缓的跑起来,温婉小跑着冲过去,猛的一个弹跳,稳稳的落在了货架子上面。
坐稳之后揪着他的衣裳问他:“你又买了什么东西啊,两个口袋。”说着还吸了鼻子,她好像闻见了什么味道。
“给大伯家的初一带了两罐麦乳精,给你买了点副食,早上走的时候娘也给了票,买了点家里用的,又去了肉联厂,割了一斤肉,顺便捎带了点边角料。
有两副猪肝我全要了,拿一副给大伯娘,回头在锅里煮老一点晾干磨成粉,我听说猪肝粉孩子吃也挺好。”
温婉有点疑惑:“初一还没满月呢!我听人说孩子要满百天了才能给喝米汤。”
陆东平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那没办法,谁让她命不好,没奶吃,别说百天,现在没满月她都在喝米汤了。大伯娘炒了黄豆和米磨成粉给她冲着喝。只要能养活,其他都不重要。早先我们这条件比现在还差,孩子生下来大人要是没奶给喂,那十有八九是养不活的。”
温婉抿了抿嘴:“大伯娘一定会把初一养大的,她都养了五个孩子了,一定会养好的。”
陆东平笑道:“对,大伯娘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温婉不再提初一了,而是跟陆东平说起了李春树的事情:“阳历八号,那就是下礼拜三,我肯定去不了,你们武装部那边走得开吗?”
“走不开,我估摸着,大伯娘那边也走不开,到时候估计是大伯跟爹一块儿去。”
温婉在家的时候,人情往来什么的都懂,这边,她还真不太懂:“就爹和大伯去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挺好的。我们跟他们走动本来就不多,李桂芳那个人你是见过的,不好相处,大伯娘和娘都不喜欢她。东城哥办酒的时候因为孩子的事情闹的不愉快,我们结婚的时候人家就没来,二伯也没回来,找人带了礼钱过来。按着我娘的意思,这回我们也不去,带礼去就行了,但是我觉得爹应该还是会去的,一母同胞,这点脸面总是要给的。”
他不说温婉还没记起来,好像之前办酒的时候还真的没瞧见陆明旺和李桂芳两口子。
“那也行,我给爹做的衣裳快好了,到时候去坐席爹可以穿新衣裳去。”
陆东平失笑:“这两天穿棉袄会不会有点早了?”
“穿棉袄是早了点,但是我给爹做的是那种两件套。我瞧着他都没两件衣裳,身上那衣裳换来换去的实在都没法穿了,做了件中山装,稍微宽大一点,这会儿正好能穿,到天冷的时候里面套棉袄,正合适。”
陆东平卖力的踩着自行车,出了县城,拉住刹车停下来。
“怎么了?”
温婉晃动着脚丫子没下来,问了一声。
“下来,坐前面大杠上。”
温婉没动,她还是觉得货架子上面坐着舒服点,大杠上面坐着硌得慌。
陆东平哄她:“之前你不是坐过?坐大杠上我能给你挡风,最重要的是你能靠着我,比坐后面舒服点。”
是吗?确定不是自己给他挡风?不过到底被那句“能靠着我”蛊惑了,乖乖的跳下车趴上了前面的大杠。
第一百六十章 黏糊糊的小俩口
黄泥路不是多平坦,陆东平骑的并不是太快,温婉靠在他肩膀上惬意的不行,看着他下颚的轮廓,甚至还调皮的伸手去捏了捏,然后掩嘴打哈欠:“陆东平,我困了,想打瞌睡。”
“嗯,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把你丢大路边上。”
温婉哼哼:“你丢,你丢了我看你再上哪找我这么好的对象。”
说完,不等陆东平开口:“陆东平我是不是没给你唱过歌?我给你唱个歌吧。”唱歌能让她来点精神,她是真怕自己打瞌睡会栽下去。
陆东平挑眉:“好啊,我之前就听你说在家的时候弹琴唱歌,现在也有耳福能听听了。”
被他这么一说,温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不好意思也就那么一下子,毕竟她以前当着全校师生都演唱过,现在唱给一个人听也不至于那么放不开。
轻了轻嗓音,柔软又不失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舒缓的调子便响了起来:“Не слышны в саду даже шорохи,
Всё здесь замерло до утра——”
虽然陆东平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没听懂她在唱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自家小媳妇那优美的声音和歌曲的调子。真的是很好听,小丫头不愧是学过,她的嗓音天生就带着一股子亲和力,让人忍不住靠近,然后沉沦。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唱起这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温婉习惯使然的开口就是许久不曾说过的俄语。唱了一段,兀自回神,想着陆东平未必能听懂,索性唱完一段,然后又重新回唱了一遍。
这是她高中时期最喜欢的歌。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响,我想开口讲,不知怎样讲,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与他们学习的那些红色歌曲不一样,这首歌的调子轻柔舒缓却又不失欢快,字里行间流露的,是那个懵懂的年纪内心地里所向往的奔放,热情以及很多东西。
至于陆东平,他长这么大会唱的唯一的一首歌就是国歌,听的最多的就是队上那些劳力干活的时候扯着嗓子唱的山歌,歌里面的词荤素不忌,什么都有。似这般优美的词和调,他是第一次听。
一曲终了,温婉意犹未尽带着些怀念的又用俄文哼哼了一遍。还没哼完,后面就传来拖拉机咔咔咔的声音。
温婉的声音戛然而止,陆东平放慢了速度往路边上靠了靠给拖拉机让路。
老熟人。
刘大财坐在拖拉机上老远就喊他:“哟,陆干事,也跟媳妇去城里了?”
陆东平点头:“对呀,暂时能歇口气,去城里买点东西。”
刘大财要把拖拉机停下来:“陆干事,捎你一程?”拖拉机后面宽敞着呢,多两个人一辆车子完全不算事。
陆东平问温婉:“要坐拖拉机吗?”
温婉忙不迭的摇头:“不用了不用了。”统共坐了两回拖拉机,记忆犹新,颠簸的人心肝肺都出来了,哪有坐自行车舒服。
她不想坐陆东平就回绝了刘大财:“谢了,你先走,我们骑车后面来。”
“那也要得,我就先走了!”
两个人说着话,拖拉机后面的人就在陆东平和温婉身上来回打量,一看就知道是刚结婚的小两口,黏黏糊糊的,骑车还抱在一起,现在这些年轻人哦,胆子大的很,一点也不害臊。
直到拖拉机超过自行车老远,都看不见两个人了,这才你一言她一语的谝起来。
等拖拉机走远了,陆东平才问温婉:“刚刚唱的歌啥名字?”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温婉回复了他又给他继续讲:“是一首很有名很好听的苏联歌曲,莫斯科是苏联一个很有名的地方。我上学那会儿,学校里面学俄语,我最先开始学的最完整的一首俄文歌曲就是这首,也是我最喜欢的。”
“俄文?就是你最开始唱的那什么那什么——”
陆东平发现自己听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听懂是什么。
温婉乐的不行:“对,就是那什么那什么。”
陆东平撒开车把去掐她的腰,吓的温婉大叫:“你骑车,你好好骑车,要摔了!”
陆东平哪舍得摔她,就是吓唬她而已,就是真摔了也不会摔到她,陆东平会躺平垫在她下面,护她毫发无伤。
笑闹一阵,陆东平才问:“你还学过俄语呀?还学过什么?”
“法语也会一点点,跟我三舅妈学的,就一点点。”
陆东平有些兴趣:“那,有时间了教教我?那个俄语?也不对,教教我你刚刚唱的那首歌?”
温婉转脸笑眯眯的瞅了他一眼:“教会了你唱给我听?”
陆东平“嗯”了一声。
“那我教你你不就是我学生了?要叫温老师的。”
陆东平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俯身在她耳边道:“白天是老师晚上就不是了,你说对不对,小老师?”声音微微上扬,小老师三个字被他喊的流里流气的,温婉伸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他的话。
说说笑笑的路上耽搁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的公社,陆东平去还了车子,然后一手一个麻袋提着和温婉一起往家里走。
温婉打空手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跟他搭手帮着他提着麻袋一端,他一只手反手扛着麻蛋,另外一只手拽着,走走停停,没走多远温婉首先吃不消了。
两人的脚步一长一短本身就不协调,陆东平有意慢点等她也架不住她一直在撵,气喘吁吁的累的不行。
等到家就不早了,陆东平扛着两个麻袋,温婉则抱着一路上采来的野菊花,黄色的一小朵一小朵的,长的一丛丛的,密密匝匝,特别好看,带着一股子清淡的香味儿。
太阳才刚刚落山,陆明江和张红英去麦场搓玉米还没回来,陆春娥也去了,至于陆东临,大概还在山里面乱窜。
陆东平提着口袋进院子,把口袋放新房外面去开灶房门拿了个铝铁盆出来,等温婉开门把手里抱着的菊花弄进屋他已经把口袋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了。怪不得那么沉,里面不止装了肉和猪肝,还有不少的猪杂件,肠肚心肺什么的,还有两个干巴巴的猪蹄子。
味道有些大,温婉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买这么多啊?这些要怎么弄?这会儿还没到烤火的时候也不能熏啊!”
陆东平道:“猪肝给大伯家一副,咱们家也留一副,也弄干磨粉给你,可以加点盐拌饭吃,估计会很好吃。”
温婉失笑:“我跟初一一样的待遇了?”
“你能跟她一样?”陆东平起身,把那沾了血水的麻袋顺手丢盆子里面道:“初一是个亲娘都不要的小可怜,你不一样。”说着,人往前了一步,不干净的手放在边上,低头抵着她的额头逗她:“你是我的小宝贝!”
温婉——这男人,越来越没正行了,哄人也要看看什么地点什么时候吧?
嘟囔了一声:“一手的血,我给你舀水,赶紧洗洗。”面红耳赤的急匆匆跑去了灶房。
陆东平一个人在那傻乐,顺手去了院子外面扯了几片棕叶过来直接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绑了然后才去洗手,就着洗手的水顺便把麻袋给涮了下,晾在了院子边上的柴火垛子上。
另外一个口袋陆东平没动,温婉就自己去掏,手伸进去就感觉不对,等她把麦乳精盒子拿出来才发现里面还有别的东西,一包用油纸包着的酥皮月饼,还有一包糖果。
“陆东平,你还买糖和月饼了呀?”
陆东平“嗯”了一声:“八月十五的时候太忙,天又不好,连个月亮都没见到,都忘了还有个节,这可是你第一回 在这边过十五。原本我也没记起来,结果买麦乳精的时候看见了,就买了一斤回来。”
说完,提了猪肝和麦乳精:“我趁亮去一下大伯娘那里啊,你先自己收拾着。”说完就出了院子。
温婉看着手里的油纸包,默默的拿进了屋里。
陆东平去了一趟把东西给高秀兰就回来了,把猪肝挂在了灶房里面,心肺猪蹄猪大肠什么的一盆子,他直接端着去了竹林那边,那边不缺水,洗起来更方便一些。
这些东西很少有人会做,洗起来麻烦的不行,所以真的不值什么钱。有人去买肉要的话就直接给了,没人要就丢了,多得是野狗去扯,附近的那些狗一个个喂的油光水亮的,比人都过的滋润,谁让人家吃屎呢!
他拿的时候在那边捋了一下,简单的涮了涮,但是味道还是很大的。
陆东平翻来覆去的用老丝瓜瓤搓了好几遍,等水彻底的清了,然后才抬回去,倒了点醋放了点姜在里面泡着。
吃这一口真的是要费点功夫,早几年的时候在山里,抓着野鸡什么的,肚子里面的肠子他也会捋出来,哪费过这样的功夫,直接找水涮涮,放火里面涂涂就塞进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