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衫清韵
李来雨恨不得自己还是当年,提刀穿了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但是她现在才六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她能做的,就是光着脚丫子跟在大人后面,然后站到了李国平和王程英的中间歇斯底里的哭喊,越可怜越凄惨越好。哪怕知道没用,哪怕知道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所谓的恻隐之心,她还是想试试看。
等pd大会开完,回去天已经蒙蒙亮,一家子都狼狈不堪。
家里一片狼藉,床头灶尾的都被翻了一遍,装粮食的口袋也不知道被谁给顺走了。
王程英愣愣的坐在檐坎上,一双通红的眼满是泪水,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她这辈子,眼泪已经流的差不多都干了,现在就算是要砍她的头,她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李广文在屋里破口大骂:“畜生啊,都是些土匪,都是土匪,我们靠双手靠劳动过日子,我们没偷没抢,凭什么要这样,凭什么!”
李国平靠在柱头那里道:“你悄悄的。”祸从口出,走到这一步,再来点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凭什么?这个世道就这样。
还没来得及合眼,上工的铜锣就敲响了,李国平缓了口气,站起身,脚步蹒跚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那原本就驼了的脊梁,在这一夜折辱之后似乎弯曲的越发的厉害了。
李来雨是被冷醒的。
四月份的天晌午太阳已经是火辣辣的了,但是早晚还是很凉,她记得自己实在麦场跟着家里大人一起挨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睡在床上,身上搭着的被子被她不小心踢开了。
家里静悄悄的,满屋的狼藉都未曾打扫,一个人都没有。
她从床上溜下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把屋里倒在地上的家什都扶起来,然后拿了扫把一点点的清扫。
堂屋门口,胡来喜在那里探头看她,她假装没看见,喊她:“来雨,出去吗?”
李来雨假装没听见。
昨夜,那隔岸观火泾渭分明的场景在她脑子里不停的回放。
他们家跟胡兴洪家不一样,她跟胡来喜也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胡来喜正要进屋,院子里就传来她婆婆郑秀兰的声音:“来喜,你干啥呢?赶紧回来!”
胡来喜迈着小短腿去了自个家门口,郑秀兰就是一通训斥:“以后你不要往那边去晓得不晓得?也不要跟来雨再出去了。”
“为啥呀?来雨是妹妹!”
“不为啥,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不准一起知道不知道!”不是她为人刻薄,要跟个孩子过不去,但是想着就是这样,李家人成分有问题,谁沾谁倒霉。
两家人一个院子,门挨着门,李来雨将她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家里的推的苞谷被人顺走了,没粮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弄,大院子边上有石磨,但是那东西不是她现在这个身高可以撼动的。
空间里面倒是有好些东西,但是也是没加工过的,没法吃,也不能随便拿出来吃。
想了想还是拎着篮子关门去了地里面。
地里有野菜,挖上一篮子在小河沟里面顺道洗了提回去。
她抱着水瓢往锅里添了水。
家里还有洋芋,虽然都发芽了,但是芽儿弄掉也能凑合着吃,她空间里也有不少,可以掺上一大半进去。
没有油,但是空间里面有野鸡蛋,攒了不少了,可以多放一些进去,搅散了也看不出来。等洋芋煮透了,她搭着椅子站在灶台边上抱着锅铲子把洋芋全部都挤碎,这样就彻底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了。
然后再把野菜倒进去。
活了两辈子她这还是第一次上灶台,点火的时候那个洋火她还不太会用,也就看着大人用过,浪费了两根才点起来,手生的很,这会儿倒是找到一点感觉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逼 一 逼,什么都会做了。
等地里面上工的人回来,家里的饭已经熟了老会儿了。
王程英一进门就是一愣,然后看着脸上满是锅底灰涂的跟花猫似的小孙女,坐在那里就哭了出来。
被折磨了一夜她都没哭出来,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哭了,但是这会儿到底没忍住。
李来雨抱着她:“婆,不哭了,饭好了,我煮了洋芋疙瘩和野菜,也能吃。”
就连平时根本不管她的李广元也忍不住多注意了她两眼。
李来雨上辈子被所有人抛弃,没有人明白她有多珍惜如今的日子,有多在乎李国平夫妻俩。
她心里清楚,即便她有上一世的记忆还有一个特殊的系统空间傍身,但是没有这老两口,她根本就活不下来。
是亲人,也是恩人。
但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的住一次次的折磨和羞辱。
最要命的,是在这这种时候的互相攀咬。
队上的人跟他们说,说隔壁李国安家可能藏了小黄鱼之类东西,他们是亲兄弟,不可能不知道,只要他们能找到李国安家藏的那些东西,他们以后就不用再跟李国安他们站一起了。
兄弟俩都是文化人,只不过李国平是老大,没李国安的文化知识高,继承家业,成了DZ,李国安则成了公社初中的校长。
李家,曾经在响水沟鼎鼎大名,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却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早在先前因为DZ的成分不好,两家就彻底的分家没有什么来往了。
这都一二十年了,他们哪知道人家有什么东西。
李国平根本就没想到,队上的社员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让他去举报自己的亲弟弟,他怎么去举报,他去举报什么。
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有举报李国安的意思,却转身就被人举报了。
公社的,大队的,生产队的人直接将他拖走关起来,让王程英交出他们藏的宝贝。
家里再一次里里外外被翻个底朝天,就连放粮食的窖也被找到。
李广元沉默了这么多年,到底没能忍住跟人动手,被人揍了一顿之后睡了几天,然后疯了。
李国平到底倒下了。
他一倒下,李家的脊梁都在这一瞬间坍塌了。
那两年,那日子,李来雨想着,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最后就剩下了她和她婆婆王程英还有他叔叔李广文。
他们孤儿寡母的苟延残喘,可到底没有人再为难她们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讨喜
李来雨记的很清楚,她爷爷李国平死的时候她八岁,她爹李广元疯了,最严重的时候连裤子衣裳都不知道怎么穿,力气还大的要死,她叔叔李广文一个人摁都摁不住。
他喜欢到处乱跑,见到人就傻笑,偶尔还会发狂,捡了石头打人,嘴里不清不楚的骂着。
队上的妇女孩子看见他就跟避瘟神一样。
李来雨也管不了他。
同岁的胡来喜已经上二年级了,李来雨不想去上学,也没那条件去上学。
家里的活实在太多了。
她婆王程英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叔叔李广文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力,因为他们家的特殊,她跟王程英去大队哭了两回,到底能勉强的一视同仁,只要干一样的活就能拿一样的工分了。
两个大人上工,家里的活就全部压在了李来雨身上。
做饭,洗衣裳,自留地里面扯草,这都是她的活,年初的时候她抓了四只小鸡回来,死了两只,还有两只,刚好达到要求。
“死了”的那两只被她丢进空间里面,这会儿长的比外面的两只欢实多了。
九月,是个收获的季节,她恨不得长十只手出来,然后什么都划拉一些到家里。除了煮饭,自留地她都没有去倒腾,早晚都在山里面窜。
这天胡来喜放学的时候她难得的没出门,坐在门墩上拿着针线,在缝补自己的衣服。
胡来喜吃完饭,拿着作业本搬着椅子过来挨着她一起。
早先风头最严的时候家里人不许她找李来雨玩,但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怎么可能不一起玩,就偷偷摸摸的。
现在李国平家就孤儿寡母的,队上要闹腾也闹腾不到他们,正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闹腾的,虽然没有多少人跟他们来往,但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就没那么多避讳了。
胡来喜是家里人宠着长大的,性格特别的开朗,见谁都带着笑,嘴巴又甜,性格真的特别好。
李来雨和她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两个人同岁,李来雨今年也是八岁,但是跟没怎么长似的,生生矮了胡来喜一个头,又黑又瘦。从来不招呼人,哪怕就是一个院子里的人她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如非必要,绝对不开口。看人的时候冷冰冰的,渗人的不行,八岁的孩子这样,真的不讨喜。
她没朋友,她也不需要朋友。
她只想好好活着。
除了自家的人,没人喜欢她,胡来喜就是个例外。
她越是不说话,胡来喜就越喜欢找她,找她背书,找她写作业,找她一起出门。
“今天不上山吗?”
李来雨难得的应了声:“累了,歇歇。”
胡来喜凑过去看了一眼,满眼敬佩:“来雨你可真厉害,你这做针线的手艺比我娘都厉害。”
李来雨没吭声,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八岁。
上辈子虽然没怎么摸过这些东西,但是不代表她不会。
她婆王程英的针线活也是很好的,只是她眼睛哭坏了,现在不行了,穿针引线这种细致活根本就干不来。
是活就总得有人干,所以家里这些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的活她就都接了过来。
“新书,你要不要看看?我感觉比上学期学的要难多了。”从上学开始,胡来喜就喜欢把书给李来雨看,这样她会有一种,李来雨其实也在陪她上学的感觉。
李来雨将语文书拿起来翻了两页又放了回去,随即又将算术拿起来。
她对现在的半个字学问兴趣不大,算术倒是很感兴趣,虽然现在她从胡来喜这里接触到的都比较浅显,但不得不说,真的比她那会儿学到的要简单易懂的多。
她朝胡来喜那看了一眼,喊了她一声:“写错了。”
胡来喜愣了一下,手里的铅笔在草纸缝的本子上顿了个点。
“哪错了?你咋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