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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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粼粼的河面,摇碎了从天幕里坠落的一捧熔银。
河水湍流处,画舫微微一震,霍珏手上的画纸从掌下滑落,似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落在一角织金绒毯里。
霍珏弯腰缓缓拾起,而后敛去所有繁杂的思绪,抬起漆黑的眼,笑着同姜黎道:“竟是被你发现了。”
顿了顿,他又缓缓“嗯”一声:“你说得不错,我是喜欢你喜欢了许久。”
他承诺过的,以后她想听的,他都要说与她听。
如今“人赃并获”,更是无从抵赖。
姜黎原先还有些紧张,生怕是自个人会错了情。
这会听他一说,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可紧接着,那心跳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怦怦怦”地跳,跟擂鼓一样。
姜黎往前凑了凑,细长的指点了点最上头的一张小像,道:“这是你醒来后第一回 见着我时画的吧?”
霍珏顺着她纤细的指望了眼那张发黄的画纸,只见纸上画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半大丫头,那时候小姑娘身量尚且未抽条,模样也是一团稚气,怀里抱着个又大又沉的绿皮西瓜。
他那会的笔触虽稍显稚气,但却是极细腻的,从画纸里都能瞧出小阿黎抱那西瓜抱得有多费劲儿。
还有她回眸望向他时,那眼底沉着的诧异慌张简直是跃然纸上。
又灵动又鲜活。
“是。我在朱福大街清醒后的第五日,那一日,你就站在天井外喊阿令给你开门。”
姜黎咬了咬唇,她自个儿都忘了那日她说了什么,没想到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霍珏,你把那日记得那样清楚。你是不是,从第一回 见着我时,就喜欢上我了?你若是真喜欢我,干,干嘛不早点同我说?还每次见着我了,脸色都是冷冰冰的。”
姜黎忍着羞涩,将心里想知道的都一股脑问了出来。
她都想好啦,等她日后年纪大了,儿孙满堂了,就要同她那些孙子孙女好生说说,他们的爷爷从前有多喜欢她。
最好就坐在一张木摇椅里,摇着把蒲扇,得意地慢悠悠地道:“你们爷爷啊,瞧见奶奶的第一眼就偷偷喜欢上了,喜欢得不得了。”
霍珏瞧着小姑娘脸上晶晶亮的目光,又想起了昏迷时阿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过的话,深邃的眸子终是忍不住浮起一些笑意。
十岁的霍珏一夕间失去所有至亲,又被累月的伤痛磨平了意志,其实已经萌生了死意。可偏生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阿黎,一遍遍将他从死寂的黑暗里唤醒。
若真要说来,大抵是她同他说第一句话时,便叫他记住她了罢。
自此便忘不了了。
霍珏望着她,抬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挽到耳后,认真道:“阿黎,我那时还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有许多话都藏在了心底,没说出来。现下的我,也谈不上多懂,但我正在慢慢学。”
学着用她最喜欢的方式去爱她,也学着去做一个姜黎喜欢的霍珏。
“我会一日比一日爱你,一日比一日对你好。”他如是说。
姜黎鼻尖不免有些发酸。
她才刚埋汰他以前冷冰冰的,不懂得说话。可眼下他说的话,真真是比方才那些乞巧果都要甜。
小娘子眼眶热热地低下头,慢慢翻着那摞小像,鼻尖分明是酸的,可唇角的笑涡却越来越深。
那一摞小像里,最后一张画的是去岁甫入冬时,站在杏树下的姜黎。
那会的她身量拔高了一截,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身上穿着素色袄裙,站在树下笑着同人说话,风一吹便有无数细雪落在她眉眼里。
那小像画得比旁的小像都要细腻些,连她衣襟上沾着的雪沫子都仔仔细细画了出来。
那一日姜黎是记得的,张莺莺过来寻她,说要与她在树下堆些小雪猫小雪狗。可两人猫猫狗狗没堆成,倒是打起了雪仗来。
雪球落在姜黎脖颈里,冻得她打了一哆嗦,无数雪沫子就那般粘在她的衣领里。
霍珏就是在那个时候从书院下学归来的,他在巷弄里见着她们了也不惊讶,只定定地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接着便冷冷淡淡地推门进了药铺。
如今想来,他那会可真会装呢!
若非喜欢她喜欢得紧,哪能仅凭一眼,便将她分毫不差地画了下来?连她袄裙上的如意花纹都画得那般清晰。
姜黎抬起微红的眼,笑着同霍珏道:“你以后要画我的小像,可要先同我说一声,我得换套好看些的衣裳,再梳个漂亮的发髻。”
瞧瞧他画的这些小像,除了最后一张稍稍好一些,也就衣领沾了些雪沫子,还算是个清丽可人的小娘子。
可旁的小像,不是抱着个大西瓜一脸惊慌,就是被野猪追着拱下山后,一身狼狈垂头丧脑地哭丧着脸。
真真都是些她不愿回想的场景,偏生就被他画了下来。
日后这些画像她都要留着给她的孙子孙女看的,不把她画得风华绝代些,那些小豆丁哪会相信,自家那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祖父会干出那等子偷偷画奶奶小像的事来。
霍珏听罢她那孩子气的话,也不笑话她,只认真“嗯”一声,应承下来。
姜黎与他对望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微微提起身子,低下头,在他薄薄的温热的唇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是献与那位在她情窦初开的日子里,偷偷喜欢她且画下她小像的小郎君的。
谢谢他,让她知晓,原来九岁的阿黎、十岁的阿黎乃至于十四岁的阿黎,在喜欢霍珏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在唱独角戏。
第96章 (姐姐姐夫会出没)
月色盈盈, 水光泠泠。
长河上船儿摇荡,就在姜黎印上霍珏的唇时,一艘奢华瑰丽的双层画舫从一侧擦过。
胡玉雅给眼前的冷面郎君斟了杯酒, 娇声道:“爹爹说你们兵部的人个个都是酒桶子,这酒是我特地命人酿的, 你尝尝味儿可好?”
宣毅垂眸看着桌案上的酒盅, 那双阴烈的眼微微挣扎了须臾。
前几日, 父亲忽然离开了盛京, 去了肃州。
离去之前,父亲将他喊进书房, 望着他久久不说话, 好半晌后, 方才叹了一口气, 道:“毅哥儿, 眼下定远侯府与兵部尚书府已经定下婚约,明年五月你与胡大娘子便要完婚。胡尚书极受凌首辅看重,能做他的女婿,你日后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为父明日便去出发去肃州, 此行乃破釜沉舟之举, 若是能成,定远侯府恢复往日荣光便指日可待了。”
宣毅不知晓父亲是为了何事去往肃州,只隐隐觉得,那事定然是不能说的。
宣毅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父亲强行撑着一条病腿,趁着夜色离开盛京的场景。
他用力咬了咬牙关, 再睁眼时, 眼底的沉郁已然消散。
接过胡玉雅递来的酒, 微微一笑,道:“多谢胡姑娘。”
烈酒滑过喉头,酒香郁馥,却不是他自始至终想喝的那杯酒。
胡玉雅难得见他一笑,脸颊微烫,忙又温柔小意地给他满上酒,道:“你若是喜欢,一会游河结束,我便差人送上两坛子到侯府。”
她这话刚落,通往画舫二层的木阶梯缓缓走下一人,笑着道:“我这妹妹亲自寻人酿的酒,也就宣世子能喝到了,我与周公子想讨一杯喝都讨不到。”
来人正是胡玉雅的表姐凌若敏,跟在凌若敏身后的是鸿胪寺卿家的二公子周晔。
胡玉雅的确是打听到宣毅爱喝酒,这才特地命人酿的。可这会被凌若敏打趣,多多少少有些下不来台,便嗔她一眼,“咚”一声把酒壶往一边一放,道:“你们爱喝多少喝多少!别又说讨不到!”
凌若敏执着把团扇掩嘴一笑,道:“行了,不打趣雅儿你了。”
说罢,便在胡玉雅身边落座,执起酒壶,望了望身后的周晔,道:“周公子可要尝一杯?”
周晔挑眉一笑,快步行过去,吊儿郎当道:“凌姑娘亲自斟的酒,晔怎敢推辞?”
都说凌首辅家的大娘子是盛京第一才女,要让周晔说啊,才不才的他不知晓,也不大在乎。倒是凌若敏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与她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性子很是得他的心。
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与当家主母不外如是。
可惜啊,凌首辅对于未来女婿眼光挑得很,他周晔是没那福分抱得美人归了。况且,他身上还有一个烂婚约在,哪还能肖想旁的人呢?
想到自己那位又被送去庄子的未婚妻,周晔便觉刚入口的美酒都不美了。
镇平侯府被都察院那群疯子不知抨击了多少回,眼下爵位不保,还有什么资格同他们周家结亲呢?
本想着趁机同祖母提一下,将这门亲事作废的。
谁料嫡姐在宫中也不知为何,竟是出了点状况,说是她两年前下毒毒死了一位小答应的事被人抖了出来。
本来那答应不过是个小官之女,没甚背景,死了便死了。可偏偏那小答应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龙种。
谋害皇嗣可是个大罪名,尤其是成泰帝这般子嗣不丰的皇帝,对皇嗣一贯来看重,一个不查,说不得整个周家都得赔进去。
祖母一连进宫了几趟,涎着脸去给王贵妃磕头。父亲也跑了几趟凌首辅家,还托舅舅请胡尚书帮忙说话。
这才勉强将这事压了过去,就是服侍阿姐多年的李嬷嬷命彻底没了,阿姐也因御下不严,被降了位份。
后宫之事从来都是与朝堂紧密相连的,周家这几日不管是他爹还是他自己,都被都察院连着参了几个奏折。
以至于眼下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连退婚都退不了。
周晔心下一叹,提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良辰美景在前,实在不宜想那些糟心事,遂话锋一转,道:“听说今日还邀请了薛世子与薛姑娘的,怎地到这会了他们还没来?”
他这话一问,凌若敏倒是面色平常得紧,没半点失望之情。反而是胡玉雅一脸不虞,气呼呼道:“表姐自是派人去请了的,可薛无问那厮说佳人有约就给拒了,也不知是跑去哪处勾栏院风流快活去了。”
周晔一听,也不惊讶。
那位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的确是盛京出了名的浪荡子,听说这盛京里的花魁个个都是他的红颜知己。
都是男人,乞巧节这样的良辰佳节,这位薛世子跑去红粉堆里过春宵,周晔懂,相当懂。
胡玉雅本来是替自家表姐抱打不平的,可瞥见周晔那一脸风流的笑,便气不打一处来。
就周晔这人的名声,在盛京也没比薛无问好到哪儿去。他自己坏就坏,可别把宣毅给带坏了。
听说从前宣毅就常常被周晔拉着去勾栏院,好在自去岁开始,他便幡然醒悟,洁身自好起来,再不肯出去外头沾花惹草了。
若非如此,她才不愿意同这人成亲!
胡玉雅思及此,又瞧了瞧宣毅,便见那冷面郎君在听到薛无问的名儿后脸色骤然一沉,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
胡玉雅只当他是在同自己同仇敌忾了,笑着把桌案上一碟子精致的乞巧果推了过去,道:“这乞巧果是表姐亲自做的,表姐的手艺一贯来好,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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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若敏做的乞巧果,定国公府也收到了一匝子。
薛莹这会正捏起个乞巧果塞进嘴里,边吃边看卫媗调香,道:“媗姐姐,我想要一个带甜甜的果子香的,唔,就跟阿黎那个一样,杏子香的就好。这样肚子饿了,拿香囊出来闻闻,勉强能挡一会饥。”
薛无问抱臂靠在一边的支摘窗旁,听见薛莹的话,实在是忍不住了,道:“阿莹,你在无双院已经吃吃喝喝赖了整整一个时辰,再不回去,怕是一会日头都要出来了。”
薛莹望了望外头悬着的一轮明月,忍不住腹诽了自家哥哥两句。
她这趟和她爹一走就走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了盛京,媗姐姐又总是忙着去佛堂陪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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