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走出帐篷,外边狂飞的雪花早已将风红缨仨人过来踩出的脚印覆盖全无。
排长领着风红缨转了好几个帐篷。
驻扎在山脚的帐篷很小,里面却塞满了士兵,他们没有床,只能窝在干草里取暖,唯一的照明就是帐篷中央那一堆火苗。
看到风红缨,战士们僵硬得抬起头,让他们惊艳的不是看到风红缨绝美的容颜,而是排长说来得这人是城里的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后,男人们热切地站起身,纷纷咧开嘴唇冲风红缨问好。
风红缨点了四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过来按压住小兵的四肢,以防缝合过程中出现意外。
然而整个手术过程中小兵都没有动,哪怕疼到五官狰狞,那只断了手指的手臂瘫在木板上都没有挪动半分。
条件有限,手术室只能设在外边,风红缨手中的桑皮线穿过最后一小片伤口时,围站在雪地上的众多士兵齐齐松了口气。
为了固定指骨,风红缨往小兵手指里钉了两根克氏针。
涂抹生肌药粉包扎好后,风红缨再次冲小兵竖了大拇指。
小兵尚且清醒,吐掉嘴里咬出两道深深齿痕的木棍后,小兵的五官骤然一松,痛到涣散的目光开始慢慢的回神。
排长伸手抹掉小兵脸上飘过来的雪絮,忍不住拍了拍小兵冻得通红的脸蛋,感慨道:“宽子啊,你小子真走运!”
被唤宽子的小兵龇着牙,他现在很疼,但疼让他觉得眼前这一切很真实。
哪怕手指尖端露出两根钢针他都不慌,只因大夫告诉他,他的手救回来了,过段时间取下这两根钢针,他依旧能扛着木仓冲锋陷阵。
钉上克氏针的宽子成了营地的稀罕物,回到帐篷,之前那个医护兵立马跑到床前张望。
医护兵在国外留过学,学得是西医,几乎没接触过古老的中医,起初和排长一样,以为风红缨在胡闹,但看过宽子的缝合伤口后,医护兵肃然起敬。
为自己从前对中医的误会而感到羞愧。
这时段笑仪煮好了汤药,草药是风红缨下鹦哥岭随手采摘的,驱寒暖身子用。
煮了一大锅,营地的人都能分到一碗。
热气腾腾的补药汤水一出锅,营地的战士自觉排队。
风红缨做完另一台缝合手术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好几个男人共用一副碗筷。
你喝完,碗再给我,都没有过雪水洗刷就继续饮用。
风红缨皱了皱眉,排长带着人去附近村落告诫村民不要再饮用河里水去了,此时营地都是一帮小兵。
找不到主事的人,风红缨只能喊医护兵去制止这群人。
“传染?”医护兵吓了一大跳。
慌忙扎好绷带,医护兵二话不说就冲进了队伍中。
医护兵是边防兵营里的老人,上前说话比风红缨要有威严。
很快,没碗的人不再续用别人用过的碗筷,那些用过的碗筷用煮沸的雪水高温消毒后才会再次投入使用。
可纵是这么小心,还是有好几个士兵出现了腹泻呕吐,乃至高烧不断的现象。
一时间捂着肚子来简陋战地医院帐篷求救的士兵越来越多。
这帮人中,一部分的确是不小心感染了细菌,一些人则是普通的伤寒病亦或是拉肚子。
在场懂针灸的就风红缨、王二麻和段笑仪,为了加快救治,风红缨让王二麻从头到尾先过一遍病人。
只是感冒发烧的就不要再进帐篷,以免传染。
喝了伤寒药的人被冷风一吹,一个个五官扭曲的不成样,端着裤子直奔附近的草丛。
很快,一股股难以言表的臭气在四周飘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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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后风雪越来越大,风红缨担心抵抗力本就衰弱的士兵再被冻伤,便招呼几个身子骨好的战士跟着她去山上。
战士砍柴,她则去挖点草药。
鹦哥岭四周山脉起伏不断,百草堂药架上一般能买到的药材都能在山里寻摸到,只是外人不认识罢了。
跟风红缨一起山上的两个战士都是小兵宽子的家乡好友,一个叫双子,一个叫陈岁,前者大字不识,后者则进私塾读过几年书。
陈岁本该有机会去大学继续深造,不幸的是一艘轰炸机半夜将书香世家张家眨眼间炸成了废墟。
百口之家的陈家只剩在外读书的陈岁活了下来。
陈岁后来弃学跟着好友双子还有宽子一起投了军。
陈岁十分好学,下山的路上一直追问风红缨采摘的药材叫什么,有什么药效。
风红缨知无不言。
回到营地时,天彻底黑了下来,温度也降了不少。
天一冷,拥挤帐篷内全是跺脚搓手哈气的声音。
夜里光线不足,不适合做手术,因而几人只专注于给一些病重的战士包扎伤口换药。
就着被风吹至摇曳的烛火,风红缨刮掉战士们伤口上流脓的腐肉。
风红缨后来才知道战事初始,敌军的轰炸机就专盯战地医院和炊事班所在地。
还没开打,医护和厨师就几乎全没了。
等炮火连天时,抬回来的伤员先是用担架,后来多到只能用麻袋装。
然而忙碌的医护兵只有一个,这些伤口鲜血流了一路,肠子、残肢到处都是的战士只能等死。
有医护兵在用处也不大,医院基地里的药材早已在炮火中毁于一旦。
没有药,他们就硬抗,草草给手臂绑上绷带后,战士们再次冲进战场。
他们用人肉做盾,弹药打完了就持刺刀,就这样一路杀伐才将人数多他们好几倍的敌军赶到了边防线以外。
现在距离第一次开战已经结束快一周,从村子里归来的排长此刻非常的忧心。
风红缨清楚排长在担心什么。
在前世短暂的生命中,风红缨领兵作战过不下百次,最担心的莫过于敌军的偷袭,尤其当自己这一方处于全盘崩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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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陈岁从雪地里挖出三盒罐头,揣着罐头,陈岁偷偷摸摸地往医护兵的帐篷方向走。
风红缨和段笑仪是女人,故而被分到了医护兵所在的帐篷。
医护兵要在死神手中抢人,是营地的宝,她住的帐篷上的破洞最少,纵是如此,寒风依旧哗啦啦的往三人衣服里钻。
陈岁过去时,风红缨正在和医护兵晓慧促膝聊着明天的手术安排。
至于段笑仪……
段笑仪今天一直守在锅灶边生火煮药,从天亮煮到天黑,手上的冻疮痂裂了好几块,歇息时才发现手腕肿得比拳头还要粗。
晚饭是两个冻土豆,段笑仪下巴脱臼不能吃,风红缨便让王二麻敲碎煮成土豆糊糊喂给段笑仪喝。
囫囵喝了土豆粥后,段笑仪累得倒头就睡。
不然这会子要是看到罐头怕是第一个吵着嚷着要吃。
陈岁放下罐头后就跑走了,连风红缨问他哪来这么多罐头都没回答。
医护兵晓慧只看了眼被撕掉标签的罐头就说出了罐头里装得是什么。
“鲜蘑菇,赤贝肉,糖水腌橘子。”
风红缨挑眉,这些可是高档货。
“他哪来这么多罐头?”
风红直觉晓慧知道。
晓慧挠挠头:“陈岁参军之前家里富得流油,这些是他亲自背到营地来的,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风红缨将糖水腌橘子塞到晓慧怀中。
“你低血糖严重,多摄入点糖份好。”
晓慧红着脸推脱不要。
“不用给我吃,几天前我吃过了……”
陈岁埋在雪地里冰冻的罐子一共有三十六罐,这么大的量,其实早在陈岁进营地当天就被排长发现了,但排长没说。
之后的日子里,陈岁时不时会在半夜的时候挖出一两罐。
陈岁刚把罐头拿走,立马有小兵将陈岁的动作告知给了排长。
“排长,陈岁那小子又挖了一罐走了,是鱼肉罐头!”
那时候还没有发生鹦哥岭战役,炊事班后厨有一批罐头肉,但这些都是给伤残人员补充营养用的,所以小兵们看到陈岁挖罐头出来,一个个激动的直跳脚。
他们都想吃,但排长不让小兵们去找陈岁,而是让炊事班的战友给小兵们做了锅小鸡炖蘑菇解馋。
至于陈岁……
晓慧说:“三十六罐,他到这来一罐都没吃。”
“之所以隔几天就挖几罐出来,是为了祭奠他那一大家被轰炸死的家人,插上蜡烛祭拜过后,那些罐头会重新埋进雪堆。”
这事是排长偷偷跟在陈岁后边发现的。
风红缨一手握着一罐。
“那后来怎么又拿出来吃了?”
篝火下的晓慧脸色微微泛红,只见她双手紧紧圈住膝盖,闷声闷气地说话。
“鹦哥岭战役打响后,第一批被炸的是我所在的营地医院,我一睁眼脑壳就疼,眼前硝烟四起,大片大片的残肢往我身上甩。”
“我都认得……”
晓慧呜咽一声,哑着嗓子续道:“但我疼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啊,腿啊,滋滋冒着血冲我这边飞,后来——”
抹开泪水,晓慧喉头哽了下。
“后来一个冒着烟的流弹掉了下来,离我很近,大概就在她那。”
晓慧指着另一侧睡着的段笑仪。
“我以为我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