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年梦话
“如此倒行逆施,和总统有什么两样?我算是看透了,这些军阀都是一丘之貉!”
乐景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应该说,这两个月来,北平文人圈都因为这件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318惨案使得北平各界人士同仇敌忾,沸反盈天之下,有大佬发动了武装政变,包围了总统府,总统仓皇逃到了租界,才活了下来。
趁着北平执政政府倒台之际,奉系人马接管了北平,在文艺圈开始了肃清运动,很多报社被查封,很多共党人被逮捕,也有很多进步人士被秘密处决。
哪怕乐景的报纸立足民生,不牵扯政治,谢老爹也三令五申,多次叮嘱他小心谨慎,不要留下让人拿捏的把柄。
乐景虽然不掺和政治,但是也知道总统倒台后还是给谢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虽然谢家一向是左右逢源多方下注,总统在时就和奉系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所以奉系来了后谢家也没被清算,继续在新政府里保留原职。但是毕竟头顶上换了人,谢家也是要小心做事,才能洗脱身上的前总统烙印。所以自然告诫乐景这段时间要低调行事。
想后世不知道多少恨国党痛恨现代言论不自由,怀念民国时期的百无禁忌,恨不成穿越回民国也当一回大师,在此情此景的映衬下,乐景只觉得讽刺。
谁说民国言论自由?
民国就是你可以有自由言论的权利,而特权阶级也有杀了你让你闭口的权力。
就连铁骨铮铮一向敢言的鲁迅先生,都换了181个马甲,多次躲进租界才死里逃生。
眼下那几个人一时骂奉系的痛快——这也是当今文人聚会时兴的主题,所以暂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抽搐的眼色,他们似乎也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家里在政府当官的谢家人。
“诸君,停一停,停一停啊!莫谈国事,莫谈国事!”白松芳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诸君还请以保存自己为要啊!”
喧嚣的场面登时便是一静,人们愤恨的闭上了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憋闷和无奈。
“我们要这样闭嘴到什么时候?”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愤愤不平的拍了一下桌子,先前自我介绍时他介绍自己为北大教授,“华夏这么大,却已经容不下一张可以安心学习的书桌!他们三天两头去我们北大抓人,让我们闭嘴,现在到了这里,没人看着我们了,却还要我们闭嘴,我们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
白松芳看了一眼乐景,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对乐景拱拱手,“他们也是有口无心,还请你不要见怪。”
那几个刚刚骂的痛快的人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了乐景的身份,只是却都不以为然。
一人道:“白老,您也太过小心了。谢导演怎么可能会出卖我们。”
又一人道:“若不是谢家忍辱负重屈身降贼,又怎么能从奉贼手里救下这么多人。”
再一人道:“是啊,谢家人绝不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小人,所以我们当着谢导演的面说这些也没什么。”
乐景:……
他现在只对谢家左右逢源多方下注的深厚功力感到由衷叹服。这年头的世家也大多如此,他们深知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多方联姻和下注,组建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只可谓流水的政府,铁打的世家。
谢家如此苦心经营,等到日后南京政府挥师北上入主北平后,想必谢家还可以安然无恙,继续享有荣华富贵。
……乐景总疑心,家里人说不定早就和南京政府搭上线了。就是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慧眼识珠,提前也在共党那里下注。
“白老多虑了。我既然身为谢家人,自然不会做辱没家风的事。”乐景先义正言辞表态,然后再委婉暗示自己身不由己,不能旗帜鲜明的反对一些人,但是他会在心灵上支持在座人勇敢的言论,并为自己的苟且感到深深羞愧和自责。
他这么一说,在座人立刻开始同情乐景了,当下就有人提议换个话题,立刻得到了在座无数人的响应。
没有比乐景的新电影更适合新话题的了。
“谢导演,听说您的新电影已经拍好了,什么时候开始上映啊?”
乐景笑道:“现在正在后期剪辑,差不多七月就可以上映了。”
“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新电影的内容?”
乐景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抱歉,电影还没上映,就先让我卖个关子吧,等你们去电影院看过就知道了。”
众人虽然失望,但是也没强求,当下纷纷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去电影院支持乐景的电影。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扫兴,但是您最好还是让电影提前上映。”
乐景看向开口的人,他叫傅瀚晟,是一名北师大的教授。
他高鼻深目,面白微须,因为他的母亲是美国人,只不过他从小在中国长大,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乐景奇怪的问道:“为什么要我的电影提前上映?”
就有人脑洞大开猜到:“莫不是七月没有适宜电影上映的好日子?”
“不,说不定是傅教授迫不及待想要看谢导演的新作了。”
傅瀚晟摇了摇头,矜持的微挑下巴,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有朋友在环球电影公司工作,他前些日子跟我说,他们公司的几部主打新片将会在七月份的时候引进国内。”
“所以谢导演的电影如果不能在年底上映的话,最好就避开七月份,提前在六月上映。”
乐景沉默了一下,神情莫测,不辨喜怒的问道:“我为什么要避开环球的电影?”
傅瀚晟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充满居高临下的轻慢和无语。这下不用他来回答乐景的问题了,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劝说乐景:
“当然要避开了啊。环球公司可是美国知名的大电影公司,他们制作的电影一向优良,远胜国产电影,更别提那几部还是主打,一旦在国内上映,只怕万人空巷,你的新电影撞上这种巨无霸,就宛如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
“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外面,估计绝大多数国产电影都要改上映日期了。就算是您叔叔谢知源导演,也是要改上映日期的,这在国内已是常识,谢知源导演平时工作忙,大概是忘记给你交代这件事了。”
“现在已经6月8号了,您要不努力赶工一下,争取让新电影在六月中旬上映,在等七月份环球电影上映前的大半个月时间里,您好歹也能赚些钱,收回成本。”
“要我说,反正您也不缺钱,还不如等到环球新片热度下去后的八九月份再让电影上映。如此,也能留下足够宽裕的时间,让您能够从容的完成电影制作。”
“要我说,还是提前上映吧。你上次运气好,《待到山花烂漫时》上映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比较罕见的外国电影的空窗期,当时电影院播放的要么是外国老片子,要么是外国小公司的小制作电影,所以最后你的电影票房成绩才那么亮眼。”
“不过那也是暂时的,后来环球新片一上映,哪里还有人会去看国产电影?当时别说你的电影了,就算国内导演大腕的新电影撞上环球都讨不了好。你的新电影后继无力也是正常。”
他们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向乐景摆明厉害关系,只为了告诉乐景一件事——不要呈一时义气,要大局为重,当避则避,一定要让电影改期上映,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傅瀚晟的下巴随着众人的述说越挑越高,脸上的笑容格外有优越感。他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怜悯和喟叹,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乐景面无表情的缓缓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打从见面起,这个笑脸迎人的青年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一双黑眸深邃冰凉,宛如百米之下的深海,酝酿着不可知的漩涡和黑潮。
在这样要使人溺亡般的格外具有压迫感的眼神注视下,七嘴八舌的众人慢慢止住了话头,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喉咙里堵上硬块。
就连一向保持高高在上优越姿态的傅瀚晟,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别扭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硬着头皮与谢听澜对视,不愿同其他人那样怯弱的移开目光。
谢听澜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声音清浅却蕴含着万顷的重量。
“有时候,低低头,可以让路更平坦点,那么低低头也无妨。可是有时候,无论不低头有怎么样的坏处,我们都必须咬紧牙关高高抬起头,粉身碎骨的活下去。”
乐景注视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知识分子,眼神锐利且讥讽,笑容无端多了一丝惨烈。
在现代,公知这个词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贬义词。因为国家话语权的丧失,在二十世纪的最初十年,各路公知你方唱罢我登场,培养出来数不胜数的恨国党和美分、精日乃至精德。在那时候,若有人敢说自己爱国爱党,是要被狠狠批判和嘲笑的。
后来随着国家硬软实力的提升,逐步夺回了失守许久的舆论场,才让公知成为彻头彻尾的贬义词,年轻一代也越来越拥有文化自信,可以正大光明的自信表达爱国主张。
为什么很多公知喜欢民国?因为民国曾经拥有一个连汉字都想要废除的时期,它自然也是对待公知最优厚的时期。
一个民国文人,只要但凡出国转了一圈,学了一些“民主”"自由"和“人权”,那么就可以在报纸上发表一些"有见识"的文章,慢慢的,也有了一些支持者,时间久了,就可以谋取一份教职,然后被后世人尊称为"大师"。
所以,民国多大师。
若真的像这些人说的那样,因为觉得比不过,所以就干脆不要比了,干脆避开好了,这样他们看似最大程度的维护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却失去了脊梁和心气。
若人人都像他们这样,抗战在第一年就应该投降了,怎么可能会坚持十四年?若人人都像他们这样,这个民族何以有了那么多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傻子?
“我的电影不会改期,会应期上映。”乐景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回应道:“最后若溃败,那也是我技不如人。”
起码,他是站着的。
第120章 民国之大导演(33)
谢听澜走后,客厅里陷入了令人尴尬的静默,在场人面色都有点不自然。
“到底是年轻人,年轻气盛,做事太冲动了。”一个中年男人摸了摸鼻子,悻悻开口道。
他这一说,在场的其他人仿佛重新找回了舌头,立刻响亮的附和道:“是啊,年轻人不知深浅,狠狠摔个跟头就知道厉害了。”
“也是他上部电影票房不错,一时飘飘然,但愿借由这次失败能让他醒醒神。”
他们说的是那样笃定,仿佛谢听澜新电影失利已经成为了定局。
白松芳笑眯眯的听着他们的讨论,慢悠悠的说道:“我觉得谢听澜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说不定他的电影真的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虽然美国电影一向很不错,但是我们国产电影也有后来居上的可能嘛。”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收获了其他人更加激烈的驳斥声,有人说谢听澜才华平平,有人说谢听澜目下无尘恃才傲物,还有人说美国电影完美无缺给国产电影十年也赶不上。总之,在他们的眼中,谢听澜的失败才是正常的,因为他自不量力,妄图和美国电影比肩。
白松芳笑了笑,没有再替谢听澜说话了。
他只是轻飘飘的说:“七月就要到了,到时候结果如何,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傅瀚晟轻蔑的笑了笑,“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
三天后,报纸上突然出现了一篇唱衰乐景新电影的评论。
因为乐景的新电影还没上映,笔者也无从得知电影内容,所以他就直接拿乐景的电影名字开涮,集中所有火力来喷“贵妃醉车”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起来。
“贵妃醉酒我倒是耳熟能详,贵妃醉车是个什么东西?莫非谢导演直接把贵妃醉酒的戏码搬到了马车上进行?谢导演还真是个聪明人。只不过让贵妃换个地点醉酒,就又是一部新电影了。诸君请看,拍电影原来是如此简单,等明日,人人都可以拍电影了。你拍个《菊花亭还魂记》,他拍个《东厢记》,我再拍个《水泊凉山》,十几天就能拍出一部新电影!要不了三年我们的国产电影就可以超越西方了!”
乐景看到这篇报道,立刻就明白了这想必是那日聚会上某人的手笔。他那日的“大放厥词”,让某人觉得刺眼了。
可是这个某人,偏偏没有正大光明和乐景吵架的勇气,反而披了个马甲,藏头露尾在报纸上阴阳怪气,如此行径反而让乐景越发看轻了他。
他本不把几声犬吠放在心里,然而萧长乐却气炸了。
“他都没有看过我们的电影,只凭一个名字就能恶意解读出这么多东西!”他瞪圆了眼睛,芙蓉面上杀气腾腾,摁着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可以想见如果笔者在这里,肯定要被他痛揍一顿。
萧长乐长的娇媚,若别人要以为他娇柔怯弱就可以肆意欺压他,那就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徽戏本就以武戏著称,萧长乐三岁开始练功,如今已经有十三年,练就了不俗的拳脚功夫,对付那些只会在报纸上唧唧歪歪的酸腐文人就如刀切豆腐。
“我们的电影一定会票房大卖,让他们哑口无言。”萧长乐希冀的看向乐景,目光滚烫明亮,“你说对不对?”
乐景想说我无法跟你保证票房一定会大卖,他想说他们题材小众,又正好撞上美国大片,很可能票房不会太理想。
但是他终究咽下去了这些话,对眼神明亮笑容充满希望的少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当然,我对我们的电影有信心。”
他是导演,他就是剧组的顶梁柱。
他是导演,他和剧组的所有人都已经竭尽全力献出了最完美的作品,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吧。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最后票房惨淡,那也是他技不如人,没什么可值得后悔的。
不同于比较悲观的乐景,一直亲眼目睹拍戏全过程的直播间观众倒是对电影充满信心。
【李华同学不配上大学:除非观众都是瞎子!要不然《贵妃醉车》一定会大卖!让美国电影见鬼去吧!
风吹过的街道:我真是服了那些人,自己跪久了就让主播和他们一起下跪,主播不跪他们反而怀恨在心,在报纸上搞一些膈应人的小动作,真恶心。
万水千山只等闲:唉,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习惯了挺胸抬头做骄傲的中国人,要不是看了直播,我真的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的华夏如此卑弱,此时最顶尖的学术精英团体们竟然以崇洋媚外为荣。
我以我血荐轩辕:主播冲鸭!努力振兴国产电影,啪啪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