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上清泉
说完这番话后,颜舒棠好似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赵王冷眼看着神情绝望的女子,语气平静地道:“颜氏,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被母亲抛弃,是聂家人辛苦将你养大,如今你恩将仇报陷害聂慈,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颜舒棠抬起头,对上聂父写满厌恶的面庞,扯了扯唇道:“羞愧?妾身为何要羞愧?王爷有所不知,聂家人看似良善,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最是虚伪不过。聂勋口口声声说待我如亲女,却任由老爷子将弄影的瓷方交给了聂慈,既然他们从来没把我当成家人,我又何必以真心相待?”
颜舒棠趴伏在地上,胸臆间翻涌着不甘与懊悔。
她不后悔自己对聂慈动手,而是后悔低估了这个姐姐的心机,若是她能仔细筹谋,不选在赵王的生辰宴,就算聂慈有千般手段,也不可能像今日这般拆穿她的设计。
聂慈缓步走到颜舒棠身畔,蹲下身子,轻声开口:“弄影的瓷方确实在我手里,当初祖父正是看出了你心术不正,才将瓷方藏在不起眼的胭脂盒中。”
“我心术不正?若不是你们一再折辱,我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我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阴险小人!”女子秀美的面容变得扭曲,嗓音也透着丝丝沙哑。
聂慈眼神冷了几分,冷声道:“你说我卑鄙,可孙泽生身中蛛毒时,是谁守在他床榻边上?是你!是谁亲自给他喂药?是你!
母亲几次三番向父亲讨要城内瓷窑,甚至不惜装病,也想将瓷窑和瓷方交到你手,如若不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她怎会与父亲和离?如今你把母亲弃于昌州,卷走了她所有的财帛,此举不仅卑鄙,而且狠毒!她养育了你整整十年,你却连条活路都不愿留给她!”
“不是的……”颜舒棠不断摇头,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来到京中的这段时日,颜舒棠每到午夜梦回之际,都会想起聂母。
她知道,背叛了养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将她摆在首位,事事以她为先。
这样的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颜舒棠,让她痛苦不堪。
赵王对颜舒棠本就没有丝毫情意,之所以将其带回京城,一是因为此女懂瓷器,平日放在身边有些趣味,二是因为她腹中怀有自己的骨血,现下孩子已然出世,这种阴险毒辣的生母也不必留在王府。
“颜氏,念在你是宇儿生母的份上,本王不追究你的罪责。从今以后,你再不许踏入王府半步,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赵王扫也不扫颜舒棠半眼。
“王爷,您不能这么做!妾身是宇儿的生母,又待您一片痴心,为何不能留在王府?”
颜舒棠膝行至青年面前,费力扯住他的袍角,她心底涌起无尽的恐惧,这份恐惧并非源于骨肉分离,而是对权势的贪恋与不舍。
以往王府中只有她一名姬妾,只要赵王一日没有成婚,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幼子也有请封世子的可能。
但若是被驱逐出府,就算宇儿成为了赵王世子,也与她这个母亲没有半点瓜葛,届时泼天富贵便离她而去。
赵王拂开颜舒棠的手,命令侍卫将她赶出府。
直到女子的哭求声彻底消失,赵王才看向聂慈,好奇的道:“聂小姐,墨青瓷的釉水究竟是用何种原料配制而成的?本王琢磨了许久,仍没有找到答案,还请聂小姐解惑。”
与原料的种类相比,色料的用法用量更为重要,因此聂慈也没有隐瞒,温声作答:“不知王爷可曾听过苏麻离青?”
“苏麻离青?”赵王眉宇紧锁,思量许久才想起来,“此物应该是波斯商人带进我朝的,没想到竟能用来配制釉水,确实不错。”
赵王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对擅于烧瓷的匠人格外优容,他也没有为难聂慈,大致问询几句便让聂家父女离开。
与聂慈相比,颜舒棠的日子委实称不上好。
赵王毫不留情的将她驱逐出府,不仅来往于王府门前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就连坐在马车上的于厉也不例外。
眼见着心爱女子跌坐在地上怔怔出神,于厉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再也顾不上隐瞒身份,直接冲到颜舒棠面前,握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
颜舒棠面如死灰,无声的掉着泪,她瞥了眼身侧的青年,哑声道:“于大哥,劳烦你将我送到礼部尚书府,我母亲就在洪家。”
闻言,于厉没有犹豫,直接将女子打横抱起,安置在马车中,一路往尚书府的方向赶去。
尚书府与王府间的距离并不算远,过了不到一炷香功夫,于厉搀扶着颜舒棠来到府前,抬手叩门。
守门的侍卫不知颜舒棠的身份,自然不会将他们放进去。
女子指尖颤抖,取下东珠制成的耳珰交给侍卫,轻声道:“这是洪夫人亲手所赠,你拿着此物前去通报,她肯定会见我。”
侍卫将耳珰收好,将信将疑的奔向正堂,甫一见到洪夫人,便道:“夫人,有名女子此刻就在府门外等候,她说这枚耳珰就是信物。”
说话间,侍卫将耳珰放在桌前,妇人接过一看,保养得宜面庞划过惊诧之色,隐隐还透着几分担忧。
即使跟女儿重逢的时日尚短,但洪夫人却格外了解颜舒棠的秉性,知晓她恨极了自己当年的抛弃之举,若不是生出了什么大事,她根本不会来见自己。
心里转过这种想法,洪夫人疾步走到府门前,将颜舒棠满身泥污、形容狼狈的模样收入眼底,她忙不迭地将女子拥入怀中,哽咽着问:“棠儿,你不是待在王府吗?这是怎么回事?”
颜舒棠唇瓣紧抿成线,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还是于厉代为解释。
“夫人,赵王已经将舒棠赶出府邸,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心转意。”
颜舒棠身子颤了颤,仿佛受到了惊吓那般,于厉也不敢多言,生怕伤了她的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洪夫人将前者带进府中。
他站在原处逗留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驾车回到先前的位置等候。
于厉折返王府时,聂家父女刚迈出门槛,聂慈行至马车跟前,抬手轻轻抚摸马匹的脖颈,感受到其激荡的气息,眸底闪过一丝了然。
“你等了多长时间?”
于厉恭声作答:“约莫快两个时辰。”
聂父倒是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径自上了马车,面上显出几分郁郁。
“慈儿,舒棠小时候那么乖巧,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德行,贪婪自私、狠辣下作、卑鄙无耻,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聂父脊背倚靠着车壁,半晌也没有想出答案。
聂慈温声安抚:“人总是会变的,颜舒棠走到这种地步皆是她咎由自取,与旁人没有半点瓜葛。”
聂慈甚至觉得,颜舒棠根本没有变化,她骨子里就蕴着独属于兽类的贪婪自私,只不过往日惯会掩饰,才没被众人发现。
父女俩回到瓷窑,聂慈缓步走进卧房,余光瞥见正与马夫交谈的于厉,眼神愈发冰冷。
于厉是颜舒棠安插在瓷窑的棋子,若是一直留在此地,恐会生出隐患。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拨弄着垂在面前的柳枝,聂慈暗暗思忖,看来,也是时候为早夭的女儿讨回公道了。
聂慈心知以颜舒棠的秉性,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她不再是赵王的身边人,想要对自己下手,势必要通过于厉。
果不出聂慈所料,颜舒棠在尚书府呆了三日,终于接受了现实,她梦寐以求的瓷方、渴望的权柄以及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全都离她而去,而她之所以会遭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全是拜聂慈所赐。
颜舒棠恨得几欲发狂,可她却无法亲自动手,毕竟她双臂腕骨尽断,完全使不上力气。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打算放过聂慈。
女子浑浊的凤眸中爬满血丝,她思量片刻,换了件不起眼的衣裳,径自赶往聂家瓷窑。
这几日于厉一直担忧颜舒棠的处境,做活儿时也心不在焉,甚至还将老师傅拉制好的瓷胎摔碎了不少。
见他如此粗心大意,聂父不禁摇头,觉得于厉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晌午时分,于厉四下张望着,确定无人尾随,这才来到幽深的小巷。
一名身量消瘦的女子站在小巷尽头,她穿着棉布制成的裙衫,纤腰一束,巴掌大的小脸没涂任何脂粉,显得格外素净,称得上楚楚可怜。
“舒棠,你在尚书府过得如何?他们可有为难你?”
“于大哥,我母亲虽是尚书夫人,却是二嫁之身,平日里待在尚书府都必须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抓到错处,眼下我客居在洪家,已经沦为他们鄙夷嫌恶的对象,就算母亲想回护,也是有心而无力。”
许是说到了伤心处,颜舒棠忍不住掉泪,无声抽噎的模样让于厉心疼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希望天堂没有,考试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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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夺得千峰翠色来(二十)
“舒棠,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拿到聂慈手中的瓷方。”于厉拍着胸脯保证。
早先颜舒棠确实想要琼琚和墨青的制法,但如今的她已经被赵王驱逐出府,就算烧制出精美绝伦的瓷器也无法讨他欢心,与其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换一种方式让聂慈付出代价。
女子上前一步,依偎在于厉怀里,她哽咽着道:“于大哥,现下我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连亲生骨肉都无法得见,你能不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
于厉本就爱慕颜舒棠,以往碍于身份的桎梏,从不敢肖想面前的女子,此刻软玉温香在怀,他心跳如擂鼓一般,面皮涨得通红。
抬手环住女子纤细的腰肢,他哑声问:“棠儿,你想做什么?”
颜舒棠眼底划过一丝阴鸷,她死死咬住舌尖,直到唇齿间尝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儿才松口。
“我想……杀了聂慈。”
最开始颜舒棠并不打算对聂慈下手,毕竟她与后者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多年,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可聂慈委实欺人太甚,竟当着王爷的面构陷于她,害她不得不寄人篱下,在尚书府中受尽屈辱。
于厉没想到颜舒棠会提出这种要求,他不由愣在原地。
“于大哥可是觉得我心肠狠辣?我也不想这么做,都是聂慈逼我的!因为她,我与宇儿被迫母子分离,终此一生都不得相见,作为一个母亲,我心里的苦又有谁能明白?
我确实恶毒不假,可这一切皆有缘由,假使聂家人与我相处时稍稍带上几分真心,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说话间,颜舒棠从于厉怀抱里挣脱出来,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男子的面颊,语调中透着丝丝诱哄的意味。
“等报了仇以后,我们就回昌州,安稳过日子可好?”
原本于厉心中还有些许犹豫,但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起来,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半月以后,聂慈要去城外的象山采集调配釉水的原料,好巧不巧,马夫再次病倒,于厉顶替了他的位置,为聂慈驾车。
瞥见男人隐含狞恶的眸光,聂慈心知他已经做下决定,淡声道:“咱们走吧,象山路途险峻,若是耽搁到天黑,很容易生出意外。”
于厉眸光微闪,应了一声。
一路上,他刻意拖延时间,准备耽搁到夜幕降临,如此一来,就算聂慈发生意外坠于马下,也可以推脱到天黑路险上面。
聂慈入京的时间虽不长,但她却来过象山数次,知晓前方不远处有座山崖,地势陡峭至极,一旦跌堕下去,就算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于厉,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东家这么聪明,居然还有不知道的事?”于厉头也不回地道。
“我就是想不通,这世上为何会有如此痴傻愚钝之人,明知自己是他人的手中刀,仍心甘情愿的被人利用,你说这又是何苦?”
于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握住缰绳的手迸起青筋,他缓缓回头,平日里那副憨厚老实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扭曲的杀意。
“你、”
话没说完,聂慈从袖笼中取出了把铁钳,扼断马匹与车厢间的铁栓,而后拔出发簪在马身刺了一下,又将于厉狠狠往前一推!
车厢的分量本就不轻,马儿在剧痛之下失去控制,好似离弦的箭那般往前冲。
若是于厉拼命拽住缰绳,也许还有转圜的机会,可此时的他摔在地上,双腿套在马镫上,根本无处借力,也无计可施。
青年一张脸上满布惊恐,在他慌乱的目光中,马匹直直坠入悬崖。
聂慈动作利落的下了车,望着山崖间弥漫的云雾,一直压抑在胸口处的那股郁气陡然消失。
不管于厉是死是活,她总算为那个可怜的孩子报了仇,也算是为原身讨回了公道。
当日傍晚,山中的猎户找到了于厉,他的运气很好,摔下山崖时被树枝拦了一道,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可惜性命虽然无忧,他却永远失去了挂在马镫上的双腿,他的小腿自膝盖处齐齐折断,若不是猎户随身携带着止血的草药,恐怕于厉便会因为流血过多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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