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官兵定然不是来抓他们的,但京畿的明光铠卫出动来此,定是有重大变故发生。
谋反还是其他的?
除了捉拿反贼,阿四想不出别的理由。若是真有反贼,恐怕就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的了,必有一场血战。
此城简陋,若真发生动乱,他一人定然护不住姑娘,到时候他万难辞其咎。
总之,务必立刻送走姑娘。
坠儿匆匆伺候玉照从浴桶中起来,见玉照头发往下滴水,连忙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擦干净头发再走罢,免得入了湿气。”
玉照早就坐立难安,闻言眉头紧皱:“不了,头发不用管它,快些给我穿上衣裳,现在就走。”
反正宽大的帷幕一遮,谁也不知里边是怎样一副光景。
阿四去牵马,两人匆匆拿着包裹便打算出去乘车,只是不巧,一下楼迎头便撞上一群搜查坐在客栈正堂的官兵。
为首之人身着金黄铠甲,手中持着环首刀,两只眉头竟是连成了一条线。
他朝玉照主仆两人看过来,目光透着打量和探究,在玉照头上脚下来回巡视。
似乎颇为好奇。
另一人立刻压低了声儿,提醒他:“乱看什么看?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玉照坠儿只当做是看不见听不着,虽不知为何看了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只一门心思低头前走,想离开这处。
那位金甲叫住她二人:“哎?两位姑娘,可别迈过这道门槛儿去。”
玉照察言观色,立刻敛衽一礼,温声道:“我主仆二人在此暂歇,路引什么的都有,在后堂小厮身上,您二位要查便随我们一同去查,只是我家中有急事,等不及,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她说完,才看见这处可不止两位大人!
虚掩的门外影子晃动,依稀还能听见马儿嘶鸣,兵甲铁刃撞击,嘈杂纷乱,依稀听到有人道:“守好了!一只母蚊子都别放出去!”
这是......什么情况?
“别别别,我等可受不起你的礼。”
那将军见玉照朝自己行礼,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面露和善笑意道:“姑娘回房去待着,今个儿谁都不能踏出一步。”
玉照试探:“那我们何时能走?我家有急事,真耽误不得.......”
另一位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玉照诧异朝他看去,他连忙压住了面上笑意,咳了咳摆手道:“快了,你且先回去等等。”
等等那位就到了。
玉照哪怕心中着急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重新回了楼上房中,静静坐着。
“客栈内所有人员分开巡查,不允许同住一间厢房,你们二位,哪位出去去隔壁厢房?”门外甲卫做了个请的手势,玉照坠儿两两相看,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诚惶诚恐来。
深宅里走出来的姑娘,何曾见过这等仗势?
玉照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左右她都知道,大齐治下极为严苛,倒是没听说过朝中某地发生过士兵乱来的。
“姑娘.......”坠儿敢离开她身边。
“我没事,”玉照握着坠儿吓得发凉的手,安慰她:“都是皇都卫兵,纪律严明,不敢乱来的。”
猥亵妇女,会被执行肉刑或宫刑,最好的下场,也是割了耳朵被流放三千里。
这群人皆是前途光明将来封侯拜相之辈,怎会自寻死路呢。
坠儿满面愁容,无奈走后,玉照关上了门,自己一人待在房里,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边动静。
外边原先吵闹的很,这会儿却是静悄悄的,她尚且能听见自己头发上水珠滴到地上的声音,方才在下边是没感觉,这一会儿才感觉后背濡湿了一片。
拆了帏帽,见衣服前边后边都被头发上的水渗透,湿了一大片。
她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擦头发的帕子,索性坐在床上不再管,任由水滴滴落。
方才安慰坠儿的话也是她安慰自己的话,她如今六神无主,心绪不宁。
这等情绪,已经困扰了她多日,自从那日以后......
玉照想到此处心头酸涩难忍。
那日,实在是自己太过害怕,如今想起,都仍是叫她害怕。
她就像是一只蜗牛,喜欢慢悠悠的拖着壳走,心情好来天不怕地不怕,遇到怕的事躲起来就是,叫她丢了壳,她如何会同意?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沉浸在思绪里的玉照忽然听见楼下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踏响如雷霆轰隆。
甲胄摩擦,铁器划空,响遏行云,士兵整齐的跪拜之声。
玉照浑身一紧,慌乱中想要开窗,去看看楼下,可她动作慢了一步,她已经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那声音沉稳、从容。
第37章 你与魏国公是怎么回事?……
“陛下,那位就在这间里。”
走廊内外看守的卫兵连忙跪地,小心在一旁候着。
“嗯,你退下吧。”
脚步声停至她的门前,静了片刻,再听不见一丝动静。
这比有声音更叫她害怕,玉照简直不寒而栗,顿时蹲了下去,第一反应就是爬进床底躲起来,却见床底垒着几块实木板子,不到二寸宽的缝隙,她定是钻不进去。
“吱呀——”
下一秒沉重的木门忽的发出令人牙酸的悠响,一声轻脆的木栓折断声。
玉照正呈现半个身子踏入床柜中的姿势。
她见来不及,若无其事的缓缓从床柜中退了出来,返身便见到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长靴落在她眼前。
赵玄自门外缓步走进来。
这日他竟是没穿那些永远一个色,朴素的连一丝绣纹也没有的道袍。
他乌黑的长发束入金冠,身着窄袖骑装,腰上束云纹躞蹀带,衣前补子上一条腾云驾雾的团龙呈奔腾欲出之势,走动间袍角一片汹涌金色江崖海水纹波涛。
此刻他的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冷戾气,眸光满是怒气,正定定的望入她的眼波。
玉照嗓子发不出声音,良久才颤声叫着:“......陛.....陛下。”
她已经不再隐瞒知道他身份的事实,她有意这般同他划清界限。
赵玄伸手抬起玉照低垂的脸,指腹用力,将她下颌禁锢在手间,看着是抚摸,只有玉照知道那力道有多重,叫她动弹不得。
玉照脸色煞白,连唇瓣都失了颜色,饶是如此,她也不肯看眼前人,仿佛只要自己不看他,便能全身而退。
她听见那人温和地问她:“宝儿这副打扮,打算去往何处?往江都去不走水路倒是乘辆马车,如此颠簸你受得了?”
玉照听了只觉得窘迫至极,壮起胆子挣开了他的禁锢,又往后一连后退,这一退便是退到了床榻边上,床板抵着玉照的小腿,她已经是退无可退。
“小女、小女当日不知陛下身份,多有冒犯,小女如今已经知错了,还望陛下海涵......”
“你还要朕如何海涵?你也大了,不是稚童了,有你这般......”
赵玄停顿了下,空气凝固一瞬,他目光阴鸷,接着道:“有你这般肆意玩弄,翻脸无情的吗?主动是你,如今一声不吭离去也是你,你是仗着你年纪小便能游戏人间如此作弄朕?”
玉照下巴生疼,更是头一次见他冲她发火的样子,果真是身份暴露了,便不再如往日一般了么?
玉照面对帝王威严,到底生了几分胆怯,却又不觉得自己有错,便出口讽刺道:“小女当日又怎知是陛下,知道是陛下肯定不敢的,再如何也不敢。”
赵玄一听便知她的心结,顿时脸色微白。
外头天色昏暗,屋里只点了几根蜡烛,烛光忽明忽暗,两人相顾无言,只有蜡烛燃烧的声响。
玉照的脸隐在昏暗之中,一副排斥的冰冷模样,赵玄本来满腹怒意,这会儿却手足无措起来,身为帝王,从未向旁人解释过缘由,如今更不知如何解释。
只口中发涩,心头沉重,干巴巴的解释道:“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我早想跟你说的,本来打算下次见你就说的......”
玉照摇摇头,忍着心酸,装成浑不在意的模样:“无事,这种事过去便过去了,我已经不会再放在心上了。”
她说完忽然胆子大了起来,望着赵玄的眸,他的双眸狭长,眸光浅淡,比起常人的棕褐色更浅淡几分,上睫浓密直挺,比起姑娘的也不遑多让。
这双眼睛,直视着你时,会让你以为你得到了星辰沧海,会叫你无所遁形,叫你溺毙其中。
总叫玉照止不住的惊叹,能有人生的如此惊艳的眼,双眸中似是氤氲着另一个世界。
而如今,这双眼里却充斥着无措。
玉照干巴巴道:“天色已晚,陛下回去吧。”
赵玄见她一直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生出了天塌地陷之感。
他听见自己问她:“要朕回哪儿去?”
“回您该回的地方。”
他抓起玉照的手腕,他的手瘦长,却宽大有力,手背完美无瑕,只有旁人看不到的掌心遍布薄茧,粗糙,冰冷,落在玉照细嫩的手腕上。
犹如两个世界。
“那你呢?你与朕一同回去吗?”
玉照摇摇头,将手从他手掌中抽离。
“我自然是回我该回去的地方,你我不是一路人,陛下,您年长我许多,更应该比我明白,不是一路人,怎么也走不到一处去的,何......何必浪费时间。”
这话,是江都王教她说的,可她这般说出来,心里难过,鼻子止不住的就酸了起来。
玉照唾弃自己,自己真是一个废物,连这点话都说不来。
窗被玉照开了一半,这会儿忽的吹来一阵风,将屋里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赵玄的心乱了,他害怕起来,怕眼前人说的是真话,她真......不要他了。
为什么要这样?
就因为自己是皇帝吗?还是因为恼恨自己瞒着她身份?
他忍不住同她讲道理来:“那次朕想同你说朕的身份,你说无论朕是什么身份你都不在意,朕信以为真,才拖到今日的......至于年岁,朕更从不曾隐瞒你,你当日亲口说的,你不觉得年龄是什么阻碍,为何今日就变了?是不是听旁人说了什么难听的?宝儿,你已经长大了,总要听听自己心里的意思,难道你长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玉照的舅舅没人能够诋毁,她听见皇帝竟然话里话外说起舅舅坏话来,顿时生气起来,只觉得他耍赖,推卸责任:“哦?是吗?我怎么不记得那日我有说过那话了?”
赵玄气息加重,强忍着怒意,“你这是在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