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当真是陛下来宣本王回去?”
他如今还敢叫自己回去?还有脸面见自己不成?干脆不直接到大婚时再通知自己?
常公公笑的讪讪,万分恭维道:“封后大典还不都得靠着王爷操劳?您是娘娘亲舅,您不在,这礼也不算成啊。”
新娘子成婚,母家亲舅才是第一主客,谁都能不在,舅舅也不能不在。
更遑论,来时李大监可是细细嘱咐过的,江都王若是请不回京,娘娘那边估计是要闹腾的,到时候闹得陛下心里不愉快,再耽搁了立后大典,他们有几颗脑袋够赔的?
为人奴婢,就是难为,天子拉不下脸面,他们这些奴婢可不得来么。
穆从羲面上表情莫辨,“往年以为陛下清心寡欲,原来是瞧不上那些,年轻时候倒是修身养性,非得等老了才开始放纵自己起来,几十年颜面一朝全被自己丢了。”
他这话自然是气话,皇帝虽说大了玉照许多,可如何也跟老扯不上关系。
“哎呦,王爷,这话咱们可不兴说啊!”
常公公只差哭了,这话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王爷敢骂皇帝了,偏偏人家还就光明正大的骂,半点不见遮掩。
常公公话尽挑好的说:“陛下看重皇后娘娘,听闻娘娘日夜思念远在江都的太妃,陛下亲自叮嘱,差遣了百名宫人女官,派了翔螭舟去江都接太妃娘娘,就是唯恐路上颠簸劳累了太妃娘娘,这般恩典,陛下还是头一回呢。”
江都王听了半点没被宽慰到,反倒更加火气上头了。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面的人!
一声不吭的把他亲娘都接入京了.......
***
自从封后的圣旨一出,满朝震荡过后,无论高门间有何心思,都按捺住了,差府里纷纷往信安侯府登门致意,送上贺礼。
一时间信安侯府门庭若市,各府请帖如雪花一般往府里送来。
信安侯成峤那日被长女说了一嘴,父女离心,心知肚明玉照这个不孝女估计没少在陛下哪里告状,那日更被陛下“请”去了书房,随后差人将妻子罪证都丢到了他脸上。
往朝谁家出了皇后娘娘,哪怕是为了皇后面子好看,也会给国丈升一升官,可成侯在朝中也并未见那位对自己另眼相待,也没传出什么要升他官的消息。
心中也明了陛下对着自己也没几分客气。
原本侯府只能算得一个清贵,如今自家门头出了皇后,便是那一等公爵,亲王郡王,朝中相公首辅都对信安侯府礼待有加,客客气气。
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成侯难免有些飘飘然,却也更叫他提心吊胆起来。
旁人高看他三分,只因那层未来国丈,皇后亲爹的名头,可他是吗?
是,他除了是皇后亲爹,可真再没拿得出手的了,父女情分是半分没有,若是时日久了,这京城众人早晚会发现自己与皇后亲女关系冷淡,皇后更不是养在他府里,而是在她舅家长大......
皇后娘娘更压根儿不正眼瞧她的亲爹......
按着如今陛下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成侯只怕日后帝后大婚,他还封不得承恩公的爵位,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在背地里笑死他,笑他没本事还充当国丈的情面,那真是丢人丢到没法子在京城混了......
这般想着,成侯整宿整宿的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圣旨下了不出三日,人眼见的就瘦了一圈。
这事儿是成氏一族的大事,族中人一得了消息,老迈的族长大喜之下连夜开了祠堂,将玉照名字重新拓印,字比玉照亲爹都大。
家族中出了个皇后,如何也要记下来好供百年后的后人瞻仰。
信安侯府里如今住着未来皇后,顿时内外三层都围了禁庭禁卫,玉照的绛云院更是被层层护的固若金汤,如今时候,倒是不便叫外人进府,府里更不便出门见客,以免传出不好听的来。
老夫人再是按捺不住心头喜意,也只能私底下接了几位至交亲朋的帖子,开个家中筵席。
玉照被人迎去寿昌院时,便见正厅里方椅,软塌上围坐着许多女眷,许多都是她不认识的。
玉嫣被关了好几日,不再如当日那般疯癫,看来情绪是又稳住了才被放了出来。如今玉嫣又是乖巧端庄起来,倒叫玉照恍惚想起了自己刚回京城时,她的样子。
玉嫣见玉照来时面带盈盈笑意,矮身给她虚福了一礼,旁边女眷更是有样学样,如今没入宫不能称皇后,只能娘娘,贵人的叫着。
玉照自然也不端着架子,颔首也算是给她们回了礼。
老夫人眸色深深,对着还没入宫的孙女倒还是能摆上点长辈的谱子,招她过去自己身侧坐着,轻轻拍着玉照的手背,叫她认人:“穿红锦衣裳的是你大姑母,身后那两个依次是你的春琛表姐,霜琛表妹,穿青绿衣裳的是你二姑母,本都不在京城的,知晓了喜事儿,特意赶过来看看你。”
老夫人介绍着,几人从方椅上动了动,是想起身行礼,可如今行礼也不合适。
玉照点点头,面上没什么情绪,顺从的喊了一声,几人忙不迭的起身口称不敢。
玉照说起场面话:“几位姑母表姐表妹也别拘束着,我到底是晚辈,姑母们随意叫唤我,唤我名儿便是。”
“那可使不得,哪有这样的道理,如今旨意都下来了,那便是贵人,可不能尊卑不分。”几位姑母听了心里舒坦,嘴上定是要拒绝的,她们也是真的不敢随意叫喊未来皇后的闺名。
大姑丈家也是京中伯爵府邸,如今还是伯府的世子,只不过前些年外放去了外地,这两年也熬够了资历,怕是不日就要升迁。
霜琛年级尚小,往日里被父母兄姐宠着,倒是胆子大的很,朝着玉照朗声笑起来:“今日我还能叫句表姐,过些时日便是宫里皇后娘娘了,倒时候便是这天下顶顶尊贵的人儿了,要是逢年过节的入宫拜见,我就不能再叫表姐了。”
这话好听,不落俗还显得真诚可爱,她母亲“唉”了声,也跟着凑热闹道:“嘴上不念着,心里头知道是表姐不就成了,到时候见到表姐夫了,可要喊陛下。”
周氏纪氏专挑喜庆的说:“到时候恐怕不止如此,过两年外甥外甥女你都不能叫,见到了要磕头要叫殿下呢。”
这话高兴坏了老夫人,大约是想到了有他们成家血脉的皇子公主来,本就显老的脸上愣生生笑出了一脸褶子来。
玉照瞧着心里觉得像那核桃。
她听这般打趣,饶是平日里没脸没皮,也是有些羞涩起来,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香囊穗子。
她可从没想过这些呢,往年自己还没外祖母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宝儿的叫着,她总还觉得自己还小,自己都还要人来哄。
如今,竟然开始要讨论起生儿育女来了么。
玉照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老夫人见身边一群往日少见得到的亲人,更有自己年轻时的妯娌一干人等,自老侯爷去世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如今得了皇后出自侯府的消息,各个不约而同都一块来了。
这日她是真畅快,端着茶杯小抿了口,朝玉照道:
“本要往你外家送信去的,如今王爷还在兖州那块儿?年前能否回来我们也没个章程,倒是不知信先往哪块儿地送?倒是叫我着急起来,赶着找你商量。”
玉照她不好意思说是道长下的旨,只含糊用宫中来代替:“舅舅那边宫中已经过去传旨了,至于外祖母那边,宫里那边也已经派人去接了,昨日我才得了消息说外祖母的船过陆川了,快了呢。”
玉照说起外祖母,便发自真心实意的笑,与应对这群长辈虚情假意到底不同。
众人一见她这般笑,恍若神仙妃子,这明堂中坐着这么些人,却只叫人一眼就看中了她。
一时间都恍了神。
原本她们来时还觉得奇了怪,不声不响的,怎么侯府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娘娘?她们倒是没自以为是,以为是自家门房好,满门清贵这才得了宫中看中。
只以为是依着江都王那边的关系,毕竟今年江都王水师营剿匪立了大功劳,风头正盛。
如今却依稀是明白过来了。
这般好看的小娘子,只怕是宫里头那两位也看重大姑娘。
倒是老夫人听了轻吁,十分感慨故人道:“倒是不知你外祖母何时入京,说来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呀,与我一般大的年岁,说来也是上了年岁的老婆子了,往年她最爱俏,净爱穿些花红柳绿的艳色衣裳,如今怕是老了也穿不得了。”
周围人自是围着一圈宽慰老夫人,无非就是说她不老还年轻等话。
玉照听老夫人说自己外祖母年岁跟她一般大,心里惊骇万分,她倒是半点看不出来,自己外祖母风华正茂,满头乌发,脸上一丝皱纹也没。
跟老夫人瞧起来真不是一个年岁的人。
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说出来。
侍女重新上了杯茶,玉照接过端着,并未喝,便听老夫人说:“收了几个亲王长公主的请帖,倒是不好推了,只是如今你入宫将近,要学的东西多,也不便出府邸。”
玉照自然也明白这道理,笑道:“那便有劳祖母与众位叔母姑母帮我转圜一二。”
这便是人情往来,如何也推脱不得。
几位自然笑着称好,左右以往这等宴席,才是京中顶级圈子,她们想进去也不容易,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帖子请。
第49章 朕听李近麟说,你念着朕……
正值午后,四下一片落日熔金,声声蝉鸣。
玉照跟着一群侍女在亭下逗着狗儿逗着鹦鹉,忙活的不亦乐乎。
外头侍女掀起亭里遮阳的竹帘,通报说李大监过来了,李近麟笑眯眯的踏过长阶登入亭内,玉照忙里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见到道长来到底有点意兴阑珊,恹恹的不作声。
李近麟双手捧着一四四方方颇大的紫檀盒,瞧着挺有重量,笑眯眯的递往玉照面前,“娘娘打开看看,陛下怕娘娘闲着无聊,命奴才给您带过来的呢。”
玉照被提起了几分兴趣,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匣子颗颗足有鸡蛋大的明珠。
自上次得了一匣子北珠之后,玉照倒是没了头一次那般新奇,可仔细一瞧,这些明珠与上次区别甚大,且颜色不一,有的通体透白,有的通体透碧,匣子初初打开时,它们周身隐约氤氲着一层浅浅光芒,而后却没了。
玉照来了兴趣,伸手拿出一颗拿袖子遮着往里看,果然那层光晕更光亮了些。
她觉得不可思议,将它放到了阳光下,对着太阳倒是如普通明珠一般无二的颜色,玉照眼神微亮:“这难不成是明月珠么?”
李近麟见这位娘娘可算是喜笑颜开了,也跟着真心实意高兴起来,陛下若是知道送的礼物送到姑娘心头了,他们少不了又是一番厚赏。
“车渠国土地贫瘠,倒是能产出些明月珠,每年都挑成色最好的进供来咱们宫里,这一年年下来啊,陛下私库里堆放了好些,如今想着拿来给娘娘玩玩,白日里无用,晚上倒是能拿纱围着,当个灯烛使使,颜色瞧着清透还不伤眼,就当是图个新鲜。”
玉照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那厢李近麟接着与她说:“陛下还说,叫姑娘有话就写在信里,奴才带回宫里去呢。”
如今二人的事儿世人皆知,赵玄叫太后出面宣侯府女眷入宫本就是为了给世人一种太后牵线保媒的态度,毕竟两人是私下互定了终身的,这种事传出去名声于赵玄无碍,玉照却是要受人议论的。
下了圣旨之后,唯一的弊端就是两人之间不能再向之前往日那般胡作非为无所顾忌了。
太多人盯着侯府,玉照也不方便时时出府去,这般鸿雁传书,也真亏皇帝想得出来。
玉照笑了笑,眼里灿若星辰:“可我每日里头也没什么好玩的要写下来的,难不成我要将每日遛狗逗鸟喂鱼,这些都写上去不成?”
李近麟立刻笑道:“那有何不可?不都是写这些琐碎的事吗?”
这般才真实,再说您便是随便一通乱写,陛下也一准爱看呢。
玉照想了想,打算回房里去随便写点什么,便听到又有外院的侍女过来通禀说二少爷在外边,想近来见见她。
玉照倒觉得是稀客,这成恪往日极少与她见面,更别提是主动来她院子里做客。
玉照猜到了他要来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她不爱听的话,她没有犹豫便立刻拒绝了。
有时玉照想过,若是她未曾梦到过关于玉嫣的那些,林氏做的恶暂且也不提,对着玉嫣她倒并非厌恶入骨。可如今靠着梦中知晓她做的那些恶心事,她与林氏玉嫣三者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这已成定局,绝无可能更改,成恪又岂会不知?
难不成他真能与母亲姐姐自此一刀两断?
定然还是来说和的。
既然如此注定要浪费彼此时间,玉照也觉得没有聊下去的必要,她以前是稀罕有知心的兄弟姐妹,可那是以前。
如今她也长大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虚假的亲情,玉照早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