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太后眯着眼瞧了会儿,又见一旁坐着的皇帝眼神幽深,指节轻扣桌面的模样,眼皮颤了两颤,将玉照手上的茶盏接了过来,做样子一般抿了一小口,便搁在了一旁。
“皇后也别跪着了,到底是日后与皇帝一同受万民觐见朝拜的,跪哀家跟前,满宫里人看着也不好看。”
玉照说尊敬太后是应当的,太后虽知是场面话,听了心里到底是舒坦了几分。
这新皇后是会给人留面子的,想来是个通透的,也是,世上哪儿真有人是蠢笨的呢?
玉照身边的清宁连忙上前将玉照搀扶起来,落座到皇帝身侧,玉照人前也不知是面子薄还是怎么的,竟然都不去看对方的脸,怕一看就红了,因此她也不知道长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你二人是这天下至尊夫妻,皇后年纪小,但既然做了皇后,身上便要担起担子来,要守宫规,瑾修身,不可凡事糊涂失了分寸。皇帝更是如此,你以往倒是从不出差错,可别越活越回去,叫人笑话了。”
太后嘴里说着教导他们的话,却又内含警告之意。只是这话应该是太后临时起意,与一般新妇见长辈听到的叮嘱之词,传宗接代、相夫教子,竟然差距甚大。
玉照应了,没忍住偷偷看向道长,他面色清俊,不便喜怒,却也淡淡嗯了一声。
至此,玉照也算是走过来拜舅姑这一遭,这最叫新妇担忧的,到了玉照这儿竟然是由着郎君全程陪同的。
人便是这般,哪怕郎君在自己身后一句话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她知道道长就在自己身后看着,再对上面容严肃的太后,玉照也升不起一丝胆颤。
太后并未留二人用膳,道:“皇后早些诞育皇子那才是正经事,新婚夫妻,哀家也不留你们拘在我这儿了,便回自己宫里去吧。”
玉照与赵玄如此便告退,一道出了永安宫。
外头李近麟远远见两人出来,忙支唤内侍抬了龙撵来,小跑过来迎她二人,“外头风大,陛下皇后入撵内坐着罢。”
赵玄牵着玉照一同坐上了龙撵,一落下帘子,两人立刻越凑越近,赵玄摸着玉照手冰凉,将她手掌放到自己掌中捂着。
“这么怕冷,出门竟然不端着暖壶。”
玉照强撑着身子,到底是还没修养好,方才在太后宫里忍着没显露出来,如今她倒是不需再藏藏掖掖。
她哀叹了一声,恹恹的钻到了道长怀里,寻了个暖和的位置埋首在他肩头,将手伸进道长宽大的袖口里暖着。
两人间前日做的事,如今想来还是有些害羞的,不仅是玉照,赵玄更是如此。
仿佛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去,她二人间再无阻隔,也比以往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的冲动。以往玉照靠着他觉得舒适心安,如今在靠着他之时,则是觉得这世间再无惧怕,她躲避到了一颗永不会倒下的大树地下——
她思绪乱想起来,外祖母说靠着旁人永远立不起来,她这般依靠着旁人,也不知何时自己才能独当一面......
不过......
道长是她的郎君,也不算是旁人吧。
***
天光隐隐拨开昏暗,朝日初上,曙后星孤。
皇城丈高红漆宫门随着落匙,缓缓朝内打开。
天际云霞蒸腾,宫人手捧鎏金双龙戏珠盆,精帕、粗帕、穿过明光琅庑,裙摆轻柔,脚步簌簌,轻轻迈过殿门,拨动珠帘,绕过一层层螺纹云母屏风,往暖阁去。
雪雁雪枝命人换了香薰,蹑手蹑脚上前掀开帐幔,伺候皇后起身。
玉照昨夜睡得早,今日起床倒是轻快,睁眼便摸到身侧被褥是凉的,也不知他是何时上朝去的。
净脸盥洗过后,玉照坐往菱花铜镜前,由着梳头嬷嬷一下下梳齐她那茂密的头发,梳头嬷嬷手生的巧,且从不出差错,玉照秀发被她巧手梳成巍峨高髻,往其两鬓簪上金胎累丝嵌红宝石凤簪,十二金叶珠钗落与髻上。
帝后大婚后五日后,便有内外命妇入宫朝见皇后,再有掖廷女官,侍中,一干人等朝见皇后。
皇后要于保和宫赐宴一众内外命妇。
这日不光玉照的父族母族要来朝见玉照,便是久居偏宫的先皇太妃太嫔,各王妃公主,前朝所有三品以上的外命妇,都要一并过来朝见跪拜于她。
这是她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立于人前——
第59章 她要想有孕本就比旁人难……
这场宫宴规模空前盛大,是仅次于帝后大婚当日的太极宫设宴款待群臣。
这次是皇后设宴款待女眷。
帝后新婚这几日倒是无人敢叨扰他们,是以玉照倒是还未曾经手后宫公务,照例是由着女官之首慕容尚宫与如今已经正式任皇后长御的清宁经手操办。
慕容尚宫早早的便来坤宁宫殿外候着,等玉照宣她进去再禀报保和殿赐宴事宜。这位尚宫约四十余岁,端肃面容,对玉照这个新皇后多有恭敬。
慕容尚宫管理后宫宫娥女官一应人等升降调遣,更担起了掖廷内宫女八千余人的总管,位列三品,俸禄三千石,与李近麟同品秩。
以往是后宫空置,除了重要事宜她禀报太后,由太后定夺,便是太后也需给她几分薄面。
如今圣上立下中宫,自然都是要问过皇后的意思。
慕容尚宫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是以一早赶在玉照用完早膳前便来坤宁宫侍立了。
玉照早膳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粥便放下了,听说慕容尚宫来了便叫她入内殿,说是叫她定夺,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亲力亲为的琐事,一应都早早定下,无非就是问她可有需要增减之处,可有不能入口的东西。
等尚宫得了准信退出去,清宁又入殿说是宫门阍人那边报说老太妃进宫来了,玉照连忙差人去迎。
定的是辰时二刻,内外命妇不会太早到,倒是玉照亲族早早入宫,有什么话也方便多说一会儿。
玉照一听自己外祖母宫门才下匙便来了,这是该起的有多早才能如此快,怕是连早膳也没用。
如今外头冷的厉害,老太妃被内侍女官一路面带笑意的迎进坤宁宫,廊上银烛照彻,一入殿内只觉得暖意扑面而来。
见外孙女红光满面,虚靠着软塌,脸色红润,一双眸子水光潋滟,一瞧见是自己,竟然兴奋地要下榻来迎。
老太妃一瞧,便知道这孩子没将自己当初的叮嘱放在心上,连忙拦住她:“可使不得,您如今是皇后,怎能下榻来迎我?您端坐着便好。”
玉照见此只好默默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赵嬷嬷如今也荣升了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原先她便是老太妃的贴身侍女,一辈子没嫁人,后来才被老太妃指派给了玉照院子里。
如今见到老太妃入宫来,自然是比其他宫人更多上几分喜意。
伺候老太妃将外氅脱下,接过老太妃手里的暖壶,引她去玉照右手边落座。
“外祖母可有吃过早膳?”
立刻有宫人奉给老太妃初泡的雨前龙井,老太妃接过,笑道:“自然是吃过的,早上天冷,想吃粉芋饺子,便使唤翠屏去包了,她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你舅舅一口气吃了三十多个。”
“那您岂不是起得很早?”
“我上了年纪,也没几分觉睡,天没亮就醒了,想着早些入宫来看看你吧。”
祖孙两人絮絮叨叨,这话题先是说到玉照舅舅头上,老太妃说他今日也被在交泰殿赐宴。
自然而然移到了两人的房事上来,这事儿若是未婚的姑娘,那是得藏着掖着,半点儿不敢叫未婚姑娘知晓了这事儿,可如今这事儿虽不好说出口,可却是老太妃最着急的事。
房事上不和谐的夫妻比比皆是,小姑娘才成婚,都是年岁小面皮薄的。
若是那男子不顾及女子身子,一味蛮横叫女子苦不堪言;还有那些身患疾病藏藏掖掖的,那些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时间久了影响夫妻感情不说,与子嗣上也艰难,到头来坏的全赖女子身上去了。
外孙女如今这个位子,子嗣才是最大,旁的什么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老太妃为了玉照的日后,再是难以启齿也得问清楚:“那事儿可还和谐?陛下可体谅你?”
玉照支支吾吾起来,眼神移向别处:“挺好的,他自然是体谅我的。”
那日她疼的厉害,之后道长放她休息了两日,后面又要接受内外命妇朝见,总不能叫她睡不好吧。
“陛下体谅你,你也该体谅陛下,夫妻都是这般过来了,可不能一味的叫别人惯着你......旁人的心纵使再热乎,谁又想天天贴着呢?宝儿如今是皇后了,更要懂事了,可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了。”
老太妃苦口婆心,自己外孙女被自己养的娇气,脾气更是不好。
开心起来嘴甜会哄人,真要惹她不开心了,管你是谁,都不会给你好脸子。
老太妃昨夜做梦便是梦到外孙女发脾气,给那位甩脸子看,那位又其实能忍的?当即把宝儿给废了......这可是噩梦,把她吓得一身是汗。
可能怎么着?如今叫宝儿改过来也难,只能指望着她收敛些了。
玉照十分厌烦听着话了,表面认真,实则心里已经盘算起来,怎么样才叫体谅陛下呢?今天陛下说要来陪着她,她都很懂事的没有同意,叫他去上早朝去了,还要怎么体谅呢?
自己也没耍小孩子脾气啊,前几日还乖乖去太后殿里请安奉茶了......
这还不叫懂事?外祖母的要求也太高了一点儿。
祖孙两个又说了许久,都是老太妃絮絮叨叨,玉照听着,实则根本没听她讲,心思早飞了出去。
“等会儿你祖母来了,总要留她进来说会儿话的,不然百官女眷都盯着,闹的不好你面上也无光。”
玉照长长“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不过信安侯老夫人这回约莫也是怕玉照敢当众晾着她,倒是掐着时辰到了。
眼见日光大盛,许多命妇都接踵而来,前往坤宁殿正殿等候朝见皇后。
清宁过来说时辰到了,玉照缓了缓神色,深吸一口气,便从软榻上起身,移步往坤宁宫正殿去。
老太妃见玉照倒是能撑得起这身凤袍的架势,朝她道:“受赞拜皇后娘娘又不需开口,只交给长御便是,你放平稳些罢了。”
玉照往宫人捧过来的半身镜里照了照,心里十分满意自己这一身盛装华服,头挽高髻的装扮,听了笑道:“您放心,我倒是不怯场的。”
道长说的对,真的出了错,谁又敢嘲笑呢?真不喜欢,提前退了便是。
玉簪珠履聚丹墀,绫罗锦衣扶凤驾,凤尾扇开,白玉阶前停。
丹陛及丹墀东西各并陈香案、仪仗、女乐。
玉照具服而出,奏乐升座。
清宁得封坤宁宫长御,侍立于玉照身侧,命班首拜于中道之东西,众命妇拜于东西丹墀内北向,再入殿内分开入座。
信安侯府作为玉照父族,自然都在列。
坤宁宫中皇后御座下左手第一尊位是给皇后母亲的,如今这日也该是由玉照继母代替,只不过林氏自然是来不了的,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今日朝拜皇后前排的哪个不是往日她难得一见的高门贵妇,天潢贵胄,她自然不敢上前。
这位置自然而然的内定给江都太妃了,论身份地位,一品亲王太妃,皇后外祖母,倒也坐得。
再往下,便是大长公主长公主,玉照都是见过的,这日重华长公主在内的圣上同辈份公主都来了,还有从封地上赶回来的庆华长公主、常山长公主、寿安长公主。
接下来便是内外命妇分作若干班次,依照品级分批赞拜,由着清宁替玉照朝众位内外命妇致意。
内外命妇品级二品以下者赞拜,长御代皇后称“谢”,二品以上者,长御代皇后称“皇后诏曰可。”
魏国公太夫人江氏品秩算高,乃是从一品国公夫人,可今日泰半皇朝内命妇都在,品秩比她高的多了去了,她一个国公夫人也只得远远立着,虚眼瞧见皇后娘娘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倒是叫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却没这般简单的,朝拜完之后是赞拜,她随着一群品秩相同的外命妇国公、郡公夫人往前走到皇后跟前参拜,这才叫吓死人。
全程魏国公太夫人都苍白着一张脸,今年的风还算不得寒,且已经走到殿内,却将她吹得颤抖的厉害。
不敢立于人前,藏藏掖掖将脸掩藏在一众夫人里,好在往年她也不是个得脸面的,站得远,脸上又画着白妆,倒是叫旁人瞧的不真切。
等没休没止的赞拜完,玉照都能听见清宁明显虚弱,破了空的嗓音。
不止如此,许多头发花白者,瞧着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便是玉照也做的腰间酸软,耳边奏乐声奏起了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