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神武大街两侧,千百排花灯遥遥坠起。
花灯工匠们还心思巧妙的造出各色巨大花灯轮,花灯树,花灯柱,高百尺。
无论是皇宫内院亦或者乡镇街头,处处张灯结彩。
王公贵族贩夫走卒,人人都可外出赏花灯。
玉照接过赵玄递过来的走马花灯,宫灯做工精湛,一共有六个面,灯面用的是犀牛角,薄薄的一层透光极好,点燃里头烛火,合上灯罩,灯便开始自己旋转起来。
一会儿灯面映出一支梅花,一会儿映出牡丹,映出龙爪菊。
六面花纹截然不同,里头投射出来的影子也各有千秋。
宫人们跟在身后,玉照这人贪心的厉害,不叫他人帮忙,一边手费力的提着花灯,一边手还不忘握着道长的手,不,应该是道长捏着她的手更为恰当。
每个花灯柱前玉照都要逗留片刻,赵玄便牵着她不言不语,如同一个行走的灯柱。
玉照这会儿被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象震惊,亮如白昼?
恐怕是比白昼更亮,玉照时常一晃眼就以为是某个艳阳高挂的烈日。
她也忘了说话,只顾着抬着头,四下人巷里攒动,去瞧那高高的灯笼柱,那一扇扇灯笼王。
前方人山人海,玉照仰头看了好一会儿,只看得脖子都酸痛起来,她挣开了赵玄的手,将花灯从左手换到右手,又立刻绕着赵玄转了半圈,将酸痛了的左手给他牵着。
赵玄垂眸看着她,气息落在玉照头顶,淡淡的龙涎香萦绕住了玉照周身,他眼中染起笑意,笑这个贪心的姑娘,明明早提不动手里的花灯,偏偏不给旁人提,晚上又该嚷嚷着累了。
说不准明日还会冤枉他,说是自己弄坏了她的手。
他眼眸低垂,轻声问她:“等会儿去给你买一盏全市最大的花灯,可好?”
玉照却不想要最大的,她喜欢漂亮的花灯。
玉照今夜的笑容万分灿烂,似一团朝阳,将这临安城里的寒气全照晒了个干净。
玉照微微细喘,仰起脸朝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赵玄,烛光照出他英挺俊美不似凡人的轮廓,她开心起来,朗声道:“我不要最大的,我要最漂亮的花灯!”
十个人就能选出一百个最漂亮的来,实在不是赵玄不相信自己的眼光,而是这小姑娘挑剔的很,这漂亮的灯笼又实在太多,他不禁挑眉,将这个棘手的难题丢给李近麟。
“你差人看看最漂亮的花灯在哪一家?”
暗卫远远的跟着,李近麟倒是不敢再走远,便将这个千古大难题交给几个乔装打扮一道跟出来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他不远不近的跟在附近搜寻。
宫里的花灯远非外边的花灯可比的,精美绝伦。玉照提着花灯牵着郎君的手自下马车以来,一路在人群中穿梭,总能引来许多小娘子艳羡的目光。
带着道长逛了一圈用不着其他人帮忙找,玉照自己便有了目标。
她伸出粉白的指尖儿,指着远处上头被架在最顶上的莲花灯,那盏花灯不过人手掌大小,却做的活灵活现,十八瓣叶子形态各异,每一层花瓣的精挑细琢里头镂空,每个瓣角上都吊着惟妙惟肖的小物件,有的是小莲子、莲蓬,还有粉藕、红鲤。
“道长道长!你看到那个了吗?我喜欢最顶上的那盏莲花灯!你快去买给我!”
赵玄对玉照的请求自然无有不应的,他答应道:“那儿人多嘈杂,你在原处等着。”
他还记着当初这个小姑娘在人群中拥挤推搡,犯了心疾的事儿,怎么也不敢再叫她跟着过去。
上元的灯笼,许多都是不卖的,要一层层谜题猜下去,挂在最顶上的要全都猜对了才能拿到。
哪怕早不是万事争先的小子,再是沉稳的男子,给心上人争破头皮抢个灯笼,都是万分愿意的。
他也不例外,立刻有暗卫混在来往人群中跟着皇帝一道往人群中走去。
玉照身边被派了李近麟清宁贴身跟着。
不一会儿道长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
夜里明月璀璨。
顾升捧着花灯于万千人群中只一眼就看见了她。
灯火明亮之下,一个穿红斗篷,手上提着六角宫灯,唇边含笑,姿容出尘的姑娘。
哪怕淹没在人山人海里,想叫人不注意到都难。
她靠在陛下怀里,笑意盈盈的凑在他耳边不知说着什么,不一会儿那个往日清冷的皇帝便面带笑意,朝着人群中而去。
顾升忍着喉咙深处的痒意、酸涩、止不住想上前去见她一面,哪怕是一面也好。
却瞥见大内就在不远处不错眼的盯着她,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能过去。
顾升脚尖动了动,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可......明知此时万万不该上前,也终是忍耐不住想要离她近一些。
哪怕是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骤地,他睁开双目,寻了个绘着兔脸的面具戴往头上,顺着人流方向往那处走近。
.
玉照动物之中先前独爱兔子,虽说如今更喜爱狗儿,可喜好兔子的审美仍是没变。
一个带着兔面具玄色长裾的男人从人流中穿梭而过,玉照远远地就见到了他。
这个男人脸上的面具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符合自己的审美,甚至想要问他是从那儿买来的,为何一路走来自己都没有见到这种模样的?
这一瞧倒是叫她瞧见了更新奇的。
男子手里握着细绳,随意的提着一个十分好看的花灯晃荡,一个花舟模样的灯笼,里面火烛被他随意的动作甩的忽明忽灭,叫玉照止不住的忧心起来,生怕火烛被他甩灭了去。
那男子察觉到了玉照打量自己手里灯笼的模样,朝她面前走了两步,嗓音有些沙哑难辨:“姑娘喜欢这个?”
玉照当然喜欢,却有些不好意思:“......你的灯笼很好看。”
“左右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是猜谜赢来的,既然姑娘喜欢便送给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玉照有些想要,却又腾不出手来。
李近麟原本早早在后边盯着看着,见有人来便走到玉照身侧护着,他只是来保护皇后安危,倒不是来限制皇后与旁人交谈说话的,那叫僭越。
大齐民风开放,如今这日上元佳节更甚,既然来了游玩儿,便难免跟旁人唠嗑上几句话。这人瞧着知礼,也算规矩,最主要的是皇后娘娘还在同他说话,自己贸然插上去一嘴定然显得很没有规矩。
可......
给姑娘送花灯,还能有什么意思?!
都是男子,虽然他只能算半个男子,岂能不知这男子安的什么心思?
李近麟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阻止。
如此不礼貌,惹皇后生气总比被陛下训斥要好。
“公子可别!这位是我们家夫人,自有我们家主子送她花灯,你的花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语气算不上客气,甚至有些急匆匆的赶人走。
男子面具下的表情不便喜怒,似乎是怔了半晌,许是没注意到玉照是已婚妇人,落下断断续续,艰难的一句:“倒是不知是.......是夫人,如此、如此便打扰了。这花灯你还是收下吧——”
李近麟气急,伸手就要拍掉花灯,余光瞥见皇后主子微微皱起了眉,李近麟心虚的将手落了回去。
那男子将花灯轻轻送到玉照提着的宫灯之上,便转身离去,再无半分留恋,倒是知礼的很。
玉照手上提着的宫灯颇大,顶上的灯柄尖上嵌着一小巧凸起的红宝莲花座,这个花灯的底座大小正好一样,搭上去稳稳当当,似乎扣了上去,生来就是一盏一般。
十分好看,不,是万分炫彩华丽。
玉照有了全市最好看的一盏花灯。
“呀,当上去还挺漂亮的!”旁边跟着的清宁坠儿都忍不住惊叹起来。
玉照手臂力气小,这花灯虽不重,一路提着也觉得有几分累,是以方才她是两只手提着花灯的,这人直接放上来,倒是叫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李近麟更是气愤,简直咬碎了一口牙,上前气冲冲道:“这真是什么人都有!还有非要送灯的!娘娘可千万别碰这来路不明的灯,叫咱家去丢了!”
玉照有些犹豫,心里头有几分舍不得这般好看的花灯。
“好好的灯,做来都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这灯还是用云绢做的,丢了做什么?拿去检查一番,要是没问题,留着就是了。”
李近麟便只能接过去细细检查,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不敢表现。
花灯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不仅如此,做工精湛,双面都糊着云绢,轻巧结实,且不沾水,便是等会儿作水灯去放也成。
一看就不是容易得到的,想必也是最顶层的花灯,
他便只能将花灯重新递给了娘娘。
玉照将灯换给旁边清宁提着,自己拿着方才那男子送的花灯,尝试着再次将灯放到自己的宫灯顶上,果然完美契合。
她满足于自己的杰作,扭头却见李近麟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陛...陛下.......”
陛下一身长袖袍衫,着同色大氅,更显长身玉立,这会儿脚步有几分匆忙,想必是急着赶回来。
人渐渐走近,只见陛下手上提着两盏花灯,一个是玉照点名道姓的要的那盏莲花灯,另一边的便是跟玉照顶上的一模一样的花灯,这约莫是陛下自作主张想给主子娘娘的惊喜。
结果这会儿别说是惊喜了,对众人来说简直就是惊吓——
这会别说是李近麟了,玉照都有几分受到了惊吓,身边目睹这一切的暗卫更是心虚。
各个都只想充作什么都不知道。
玉照不想叫道长伤心,连忙遮遮掩掩,将那方才还喜欢爱不释手的花灯拆了下来,随手丢到李近麟怀里,拿着自己单薄的身影挡住道长清冷的视线,朝着李近麟匆忙摆手:“你拿走,快点儿拿走吧......”
李近麟苦着脸,怀揣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心惊胆颤,连忙抱着往皇帝相反的方向跑,都不带回头的。
赵玄提着两个花灯,脚步停至玉照面前一寸。
玉照知道这人是要她自己去接,连忙笑着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两个灯笼。
赵玄呼吸清冷,微微低首盯着她的眸子,浅淡的眸光如今升起一丝狐疑:“方才在遮掩什么?”
玉照近来有点儿怕这个人,若是叫他不高兴了,他又不会朝她发脾气,总有办法折腾她。
她费劲儿的抱过两个花灯,再没手牵着他,听见他的话也不回他,轻哼一声,蹬蹬蹬的往前跑。
“临安可太冷了!我简直要被冻死了!”
“出门前宫人都叫你多穿一件衣服,你又不肯穿。”
玉照不理会他的话,掀了轿帘先一步上了轿子,赵玄紧接着入了轿子。
玉照抱着花灯左右翻着看,又想起了好玩儿的,孩子气的嘟起了嘴:“道长,我们去河边放水灯好不好,放完水灯许完愿就回宫,行不行?”
“放完水灯就回宫?”
“恩,我想回宫吃橙子。”
晚上出来时,她看也不想看一眼的橙子,这会儿玩的累了渴了,倒是想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