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那是冬橙,盖着棉被从云州运过来的,可甜可甜了。
比玉照以往最爱的樱桃更赢得她的欢心。
等会儿两人去了放水灯的许愿池,池子里满满当当的各色模样的花灯,沿着蜿蜒曲折的河道一路飘飘转转。
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美好的愿望。
玉照闭紧眼睛,睫毛颤抖个不停,她许愿时赵玄便在一旁静看着她,等这人睁眼把花灯放到了河里,他才问她。
“宝儿许了什么愿望?”
玉照唇角微微扬起,眼里映照着湖面上千万盏的水灯。
她将另一盏水灯放到赵玄手里,幽幽笑起来,一只甚少出现的小虎牙俏生生的露了个尖儿:“许愿不能说出来,叫你知道了就不准了,道长,你快点许你的愿望。”
赵玄眸色加深,接过水灯,俯身放置到了水中。
玉照自己的那盏足够精致漂亮,便也有缺陷,沉重在水流中缓慢前行,很快他的水灯便追逐上了玉照早片刻放的那盏。
玉照眼见自己的水灯被超越。
她叫了一声,却也不是生气。
这人颇为无赖的抓着他的手来回晃荡,问起他来:“你刚才都没有闭眼睛,你难道没有许愿?”
“自然是许愿了。”赵玄一身清冷,长身玉立于天地之间,如今被穿着红斗篷的小姑娘扯着手晃,落在四下眼里倒是好笑。
“你许的什么愿?”玉照心急如焚,迫切的想要知道,道长还能有什么愿望?
他坐拥四海,连妻子都是世间最好看的,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不成?
“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准了。”赵玄扣着她芳香酥软的手腕,将方才这小无赖的原话说给她听。
小无赖皱着鼻子,吃起醋来:“哼...究竟是个什么愿望,竟然连我也不肯说!”
赵玄被她专注的眸光盯着,眼眸煽动一下,低笑起来。
“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
李近麟急匆匆的一路寻了个河,一鼓作气将那灯笼丢了下去,反正花灯的最后归宿也是要随波逐流的,在没看一眼,转身就跑回去。
他回去晚了,叫陛下知道了,今儿的事情就不好交代了......
望那群崽子们脑子放聪明一点儿,别什么事儿都跟陛下一五一十的汇报!
那盏花灯不赶巧,被头朝地丢了下去,在不算湍急的水流中挣扎了许久,歪歪斜斜、走走停停。
里头蜡烛很快被熄灭,最后一点火星坠落到花灯上,再好的油纸也经不起如此火烧水泡,很快就破了个口子,进了水慢悠悠沉了下去。
寂静的冷夜里,有个锦袍公子若无所觉,一路淌着冰凉的河水过去,在一堆废弃被水流淹没的水灯中捡了一个破损不堪的花灯起来。
一路跌跌撞撞,倒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有三五结群出来赏灯的小娘子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快看那边的那位公子,生的仪表堂堂,怎么这幅德行?大冬日的去水里捡一盏破灯!”
“人家带着面具,你都能知道仪表堂堂了?”另外几人打趣说道。
“这还用说?绝对是自己送的花灯被小娘子扔了......这才来捡起来。”
“不能吧?谁啊,如此作践别人的心意?那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瞧见了心里就不难受吗?”
顾升一路湿着衣服,手捧着一盏破败肮脏的花灯,忍着身上冰凉刺骨的寒意,对四周旁人看他的目光、交头接耳置若罔闻。
沿着河道漫无目的的走,似乎想要一直走下去———
以前她最喜欢这个花灯了,他们婚后第一年上元节,自己满大街小巷去寻来送给她,宝儿便挂在帐幔顶上上,说早上醒来一睁眼便能看见......
第75章 “你说顾升?他...他……
玉照听老太妃进宫跟她说之时,恍惚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却见老太妃表情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玉照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她嗓音不自觉的拔高了一些:“什么?谁死了?!”
老太妃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脸上划过一丝悲怆:“是魏国公,听说......凄惨的很,怕是尸骨都没一处好地方......”
“你说顾升?他...他死了!?”玉照浑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来,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人的脸。
上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和王明懿一块儿吃云吞的时候?
她再是讨厌顾升,也从没想人死啊.......
他还这般年轻......
老太妃难免有些伤怀,她心肠本就软和,更可况还是时询的亲生儿子。
以前魏国公府退了与宝儿的亲事,可如今宝儿嫁给了陛下,且两人如此恩爱,说来还好在他们有眼无珠退了亲。
这事儿老太妃自然早早就看开了。
她来京城时也见过顾升,那孩子跟他父亲生的真像,可惜了......
老太妃长长叹了口气才又说起来:“就上元那天晚上,说是得罪了仇家,死在河滩上......”
玉照怔怔的听着,点漆似的双眸闪过一丝惊愕和恐慌,对于顾升她的感情始终是最复杂的。
自己厌恶顾升不假,却也还记得自己从小到大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嫁给顾升的,十几年间的盼望和喜悦做不得假。
养条狗时日久了都能把它当成家人,更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人并非只能有一种单方面的情绪,她当年有多喜欢那个只存在于书信中风姿卓越,年少张狂的少年呢?
就当是一个虚构的话本子里的人物,至少她最初是抱着跟他白头偕老的愿望。
玉照忍着心头逐渐升起的怅然,“没听说......怎么人就死了?是哪个恶人杀害的?他可是朝廷官员,哪个胆子那么大......”
“还在查,如今也才几日功夫,上元那晚你难道不清楚?京都人山人海,哪儿能这般好查出来?不过魏国公可是大理寺少卿,凶手犯到大理寺门口,那还不迟早查出来!天子脚下为非作歹,真是不想活了,那孩子也是可怜见的,如此年轻就遭人害了去!唉,时询死的时候那般年轻,轮到他儿子了,走了他老路!一个个年纪这般小就下去了,倒是我这个老婆子还活着......”
说来叫人唏嘘不已,老太妃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老江都王日日来她家门口堵着她,赶跑她的追求者时,身边总跟着一个小跟班忙前忙后。
老江都王赶人走,他就一本正经的站门口守着。
那时时询也才七八岁,据说是家里娶了新娘,没人管他,小小年纪便远道来江都他的远房表舅家投奔老王爷。
老王爷为人粗糙脾气暴躁,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把时询当亲儿子一般,费尽心思教养,便是后面老太妃进门,头一年就生了郡主,有了亲生的子女,待他仍旧没有一丝转变。
顾时询也是如此。
他们亲厚如一家,不分彼此,也正是如此老王爷临死前还给外孙女定下了与时询儿子的亲事。
哪知老王爷没见着外孙女出世,前脚刚走,隔两月外孙女落世,他最宠爱的女儿倒是跟着下去了。
时隔不过半年,时询竟也旧疾复发,去了。
与老太妃而言,简直晴天霹雳。
间隔半年时间,先后丈夫,女儿,还有义子离世,那段时日她浑浑噩噩,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已经不堪回想。
任凭以往再是亲如一家,当事人离世,再好的情分也散了。
说散就散,这便是凉薄的人世。
人死如灯灭,如今老太妃对顾升最开始的怨恨也消散了许多,更是同情、悲哀起来。
想起了顾升的父亲,还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
这世间最可悲的事儿无非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
许多人前去魏国公府吊唁——
魏国公顾升,生前算得上是少年英特,若非这场飞来横祸,年纪轻轻已经屡破奇案,位列少卿,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正对其更是一路扶持,再是瞎眼的也知这是在培养接班的人。
陈大人做了许多年的大理寺卿正,早该升位份了,却因着寻不到一个能接班的,才一直留任。
若是不出意外,这位魏国公,过个几年等陈大人一升,他便也要跟着升。如此前途,却遭此祸事。
这日魏国公府已经满是素稿,钟鼓哀鸣,漫天铺地的白皤纸钱。
可怜顾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身体虚弱以至于无法操持葬礼,只有顾莹莹一个未婚小娘子撑起了担子来。
顾莹莹也没学过这些,她又能懂得什么?
逝者至少停灵七日才能安葬,要把生前衣物配饰一块儿葬下去,她悲不自胜,什么都是靠着下人来,这场葬礼注定办的惨不忍睹。
都第七日了,许多该葬下去的物件都还没有着落。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门前,老太妃昨夜翻来覆去惆怅了一夜,白日一起来便亲自过魏国公府吊唁,也算是全了彼此间最后一丝人情往来。
那魏国公府上的人见老太妃来,慌慌张张的去报给了顾莹莹跟江氏,只是这二人如今也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氏不知哭了多少遍,说这世道女人没用,唯一支撑门庭的儿子死了,顾莹莹又不能继承爵位,她们的信念也坍塌了。
好在魏国公府资产颇丰,那些钱财足够江氏和顾莹莹衣食无忧。
且顾升身上的案子极有可能是被奸人报复,若是因公丧命,日后爵位倒也未必充公,寻个同族的儿子过继或是旁的,一切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因此如今魏国公府邸仍是魏国公府邸,倒是没有旁人敢生出不敬。
葬礼上那陈大人也来了,往日严肃可怖可当门神止住小儿啼哭的陈大人,这会儿竟然一改往日做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起来。
大理寺跟过来的顾升的同僚更是悲怆,纷纷已手掩面。
陈大人在灵堂之上怒拍桌案,誓要尽快抓出杀人凶手,好祭告下属在天之灵。
那日闹了也不知多晚,灵堂前文官武将众多,各个也不知是真跟顾升往日交情好,还是单纯的害怕旁人查到自己身上,亦或者是旁人都做出悲怆凄凉模样,自己面无表情会显得比较另类。
各个都连同一起,哭嚎遍地,同仇敌忾起来。
直将那趁着上元佳节刺杀少卿的凶手骂了个断子绝孙。
陈大人也跟道:“真是胆大包天的歹徒!焉敢犯在我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这次事件情形极端恶劣,甚至已经惊动了陛下,陛下昨夜已经下旨彻查此案,众位只等着结果!我陈飞虎在此发誓,只要是个人,只要还在大齐,就别想跑了,老子穷其一生,追捕不到他,死也不敢死!”
老太妃听了心下微安,扶着侍女的手腕往灵堂上了三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