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满是泥泞,若非是从凤撵中抬出来的尸体,若非穿着耀眼的宫裙,谁能辨认出曾经风华绝代的皇后娘娘?
只可怖的叫人见上一眼都要留下一辈子的梦魇。
寒冷顺着赵玄的四肢躯体往骨头缝里钻去。
他顶着千疮百孔的躯壳,顶着万箭穿心的疼痛,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推往那处。
他眼中涌现炽热、疯狂的情绪,低头咳嗽了起来,仿佛要将肺腑都给咳出来。
一段路屡次停下脚步,断断续续走了不知多久。
他推开身后宫人为他披上的大氅,浑身湿透的站在雨水里,浑浊肮脏的雨水顺着他俊挺的轮廓滑落,一滴滴自鼻尖、下颚滴落。
落在脚下一片狼藉里。
她很乖,乖巧的蜷缩着一动未动,尸身是从巨石之下被抬出来的,在湿泥中泡了整整六日,如今更是触目惊心,身体歪斜扭曲的叫人不敢直视,估计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骨头。
饶是才追随皇帝从云间平叛回来见惯了血腥的一众将领,都有些忍不住这种可怖,纷纷侧过了头去。
李近麟八尺大汉,见到如今这具尸身,也染上了哭腔,不忍直视。
几乎是全部人都觉得皇帝继续看下去恐怕要发疯了去,哭着跪地磕头:“陛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娘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您这般伤痛,让娘娘入土为安吧......”
赵玄不言不语。
他垂眸,不顾地上肮脏微微倾身将尸身抱进怀里,可似乎是早失了力气,高大的身姿如何也抱不起那娇小的尸身。
他干脆于她同坐在泥水之中,寻了一方薄薄的丝帕,一点点擦去尸体面上泥污,动作轻柔而缓慢,似乎是怕吵醒了睡梦中的某人。
他不信是她。
可等擦完了一整张脸,露出的皆是被碎石割裂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的脸皮。
赵玄慢慢地停下了动作。
连日来的疲惫席卷了他,他轻咳了两声,压住了胸腔一股浓烈的气血翻涌和眼眶的酸涩泪意。
叫他忽然想继续睡下去,就在这泥水里沉睡下去,至少宝儿可以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强撑起来,斥退了众人,李近麟不敢离得近,只隔着几十米不远不近的看着。
主子太镇定,倒不是说主子不该镇定,相反这才是李近麟往日里认识的那位君主。
只是在对于皇后娘娘一事上,这位主子总是格外在意的。
如今这般倒是镇定的叫他心头发毛。仿佛又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你这个小骗子,又想捉弄朕......叫朕给你擦干净,看看是不是你......”
李近麟听见皇帝声音含笑着说,仿佛笃定那尸体是假的。
哪怕人的尸身摆在了他面前,哪怕那凤尾裙是皇后的规制,陛下仍是不信那是皇后。
所有人都信了,只陛下仍执拗的不肯相信。
李近麟怕了,他见皇帝一点点脱去尸身的衣袍,他顿时不敢继续看下去,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忙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就见皇帝抱着尸身往营帐走去,平静看了他一眼,道:“召善缝合的医官过来。”
第82章 你与他才多久?不过三个……
夕阳缓缓落下最后一道霞光,夜风吹拂起湿漉寒意,气温比白日更加冰冷萧瑟。
玉照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断断续续,没完没了。
又冷又饿,她想醒却如何也醒不过来。
好难受......
玉照缓缓动了动身子,慢悠悠的转醒过来,揉着脑袋晕乎乎的坐起来,她睡着的那处床板,没错,只是一处硬邦邦的床板。
玉照自生来便长在锦绣堆里,后来更是嫁给了赵玄,就连被褥都是枕巾都是织造局千挑万选的供品奇绣,上边的绣纹更是摸上去与面料融为一体,何曾睡过这种硬邦邦的只铺了一层草垫的床褥?
玉照头仍是晕乎乎的,昏沉的厉害,险些又一闭眼睛沉沉睡去,好半天才止住了困意,等她看清自己身处何处之后,瞧着四周也不明白了如今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应该是在躲雨往行宫的路上,在她那宽大的四面暖炉的轿撵内,为何一醒过来就会出现在这里?
漆黑,晃悠。似乎是一辆马车.......
不......
玉照听到外边的船桨声。
这是在船舱。
她惊恐之下忍着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的手脚,爬下了床,人还没动,便听到外边的脚步声。
漆黑的船舱里,玉照想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她尽可能的将自己缩到角落里,一处暗黑角落里。
门口处男子推门而入,手中烛火点点光晕照亮漆黑一片的船舱。
他垂眸望着已经离了床,躲去了船舱一角的玉照,那双深黑的眸子比船外的月夜还要深上几分。
等看清来人的脸,玉照惊讶的瞪大了双眸。
静谧黑暗的船舱,来人单手持着一支明烛,点燃了半个船舱也照亮了他自己的脸,剑眉星目,鼻若悬胆。
两人也在这灯火葳蕤中目光交错。
船舱里湿冷,玉照见死而复生的人,想当初自己还为他的死讯难过了许久,如今想来倒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知晓这事儿绝不简单,只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
她咬紧唇瓣,有些发抖,双手奋力的揪着自己的袖口:“顾...顾升,怎么是你,你......你还活着?”
她想不明白,一点儿都想不明白。
自己跟顾升有何关系?
不过是前未婚夫妻的关系。
若说她曾经对纸上情郎抱着一份奇妙感受,这位少年英特为国效忠的魏国公。恐怕这位魏国公对她,并无任何好感吧.......连退婚也是如此匆匆便退了。
他喜欢玉嫣,他和玉嫣才是青梅竹马。
如此......他绑架了自己为了什么?
正当玉照思绪乱飞间,顾升脚步停顿了下来,在自己身前不到寸步距离,微微俯身下来。
烛火点亮了玉照面前的一片天地。
他叫她的名字。
“宝儿......”
玉照一脸的震惊惊恐,对着这个只有亲密之人才知晓的名字,被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喊出来,她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
蹙起眉头想骂他,可如今她受限于人,什么情况都尚且不明白,她如何敢说什么?
“你...你在乱喊什么?”
她一点儿都不想问他关于名字的问题,她只一门心思想回去。
玉照忍着身体上的酸软,强撑着身体问他:“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劫持了我?你胆敢劫持当今皇后,你想寻死不成?!”
她尖锐的话音刚落,就听顾升低头痴痴笑了起来:“顾升早已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你,你也‘死’了,我自然是要带你走的。”
顾升就着烛光仔细端量起面前女孩儿的神态,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与众不同的情绪。
可惜他失算了。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原以为这世与以往相差甚大,宝儿或许会和自己一般,阴差阳错有了前世记忆。
不曾想,宝儿她......不是如自己一般的么?
顾升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他已错过许多,如今老天再给他这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过。
他自恢复了那些记忆起,便开始苦心筹划起来。
算是老天都在帮着他,他重拾前世记忆,知晓前世往后十几年的朝廷走向,前世他年纪轻轻便官拜大理寺卿,手中更是握有许多秘案错宗,他更知道后续遭受牵连的武台一案的一切主谋从犯。
皇亲国戚,高官权臣,所有人的把柄都被他掌握在手里。
如此费尽心机苦谋许久,将梁王世子提前拉入这趟浑水,算计好了时辰,更提前寻来本该十多年后才传来大齐的产自西域无色无味的迷药,混入了宫廷。
总算寻得了这个机会。
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叫他重新得到了宝儿。
只要他二人出了大齐,日后他们的一切再与大齐无关。
“我怎么会死?他不会信的......你现在放我走.......我绝对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不好......”玉照努力维持着镇定,说到最后,害怕的险些哽咽出来。
如今就自己一个人,还什么都不明白......
为什么没人来救她?该不会都以为她死了?
她手心开始往外冒汗,她将手掌往裙子上蹭了蹭,脸色惨白。
顾升看着她许久也不答话,续而动了动手,伸手想要摸她的脸,玉照心中警铃大作,一脸惊恐的退到了墙角,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角里去。
“你是假死脱身了,可你母亲和你妹妹她们还活着,你有想过她们不曾?除非你一辈子不再见她们,不然......她们都会受你牵连的......”
顾升的手停在空中,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最终缓缓放下了手。
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叫她接受自己。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们早已与我无关,日后如何更与我无关。”
顾升一张冷静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头皮发麻。
玉照怔了怔,事到如今她似乎看出了什么,眼前这个顾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以往何曾对自己死缠烂打过?他如今的眸色深沉,面上更是不言苟笑,和以前见到的顾升,简直判若两人。
就连说起顾升的母亲和妹妹,他都能这般冷淡对待,仿佛那两个不是他的血脉亲人,只是陌生人罢了。
对自己的母亲妹妹尚且如此的男人,抓自己做什么?总不能是喜欢自己。
玉照脸上僵硬,双唇苍白,放弃了她的尊严恳求他:“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究竟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能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