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老大夫一边碎碎念,一边把那张画着棋格的宣纸折叠起来,宝贝似的揣怀里,挎上药箱道:“我就先回去了。”
秦筝说送他,老大夫连连摆手说不必。
老大夫走后,太子才问秦筝:“去何处挖的驱蛇草,怎去了这般久,我听大夫说后山就有不少驱蛇草。”
他视线温和,秦筝却有种被盘问的错觉,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发虚。
“寨子里在修栈桥,阿昭要去给他们送饭,我不认得驱蛇草,就同她一道过去了,路绕远了些。”
她没想过隐瞒太子自己去了寨外的事,毕竟人多眼杂的,吊篮处那几个西寨的人瞧着又不是什么好鸟,回头若是跟上次在大厨房一样,胡乱编排自己,闹到太子跟前不好看。
她现在主动交代行程,显得坦荡些,届时就算有人添油加醋,太子也不会轻信谗言。
太子听了,却突然问了句:“寨主也在修栈桥?”
秦筝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稍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她在路上时就有些渴了,现在被太子这般不温不火地问话,只觉口干得更厉害,拎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太子在她拿起土陶杯的时候就欲出言阻止,可惜晚了,秦筝已经牛饮而尽。
秦筝喝完水就发现太子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还道难不成自己喝水的样子太不雅了,她轻咳一声:“我太渴了。”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泛着水光的嫣红唇瓣上,只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那杯子是他先前喝过的。
他没再问林尧和修栈桥的事,秦筝松了一口气之余,却还是觉着二人间的氛围有些怪怪的。
她主动找了个话题:“听说四月初七是武嘉帝诞辰,青州境内的云岗寺是武嘉帝生前修行过的地方,届时相公想去寺里拜拜吗?”
“有什么好拜的?”太子语调平淡。
秦筝诧异看他一眼,心说武嘉帝虽不是他直系祖宗,可他们祖辈好歹继承了人家打下来的江山,这会儿亡国了,就这么翻脸不认祖宗的吗?
太子似看懂了她的想法,道:“众生皆苦,神佛尚且普渡不过来,一个死人又能庇佑什么?”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秦筝下午才听林昭说了一耳朵武嘉帝的光辉战绩,忍不住道:“当年高祖陛下北征戎狄,南驱巫夷,战功无数,百姓祭拜他不一定是有所求,只是想记住他罢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悠远苍凉,嗓音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嘲意:“世人不都骂他穷兵黩武,杀人如麻,乃陇西屠夫么?”
怎么越说越离谱?
秦筝觉得太子有些怪异:“怎会?大楚百姓都对高祖陛下尊崇有嘉,还在不少地方建了武帝庙供奉香火。”
太子修长的五指按在桌上,力道大得骨节隐隐泛白,嘴角却依然挂着那抹笑,“倒真是……世事变迁了。”
难不成楚国皇室和普通百姓对武嘉帝的评价不一样?
秦筝百思不得其解。
但太子显然不愿再多说什么。
秦筝识趣地没多问,收拾东西时发现木箱顶上放了笔墨纸砚,纸张粗粝还起了毛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纸,在山寨里却算得上难得,毕竟这乱世里能识文断字的人少,文房四宝也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先前屋子里可没有这些,秦筝好奇问了句:“这是哪来的?”
太子神色已重归于平静:“同寨子里的大夫下棋,赢了他几局后借用的。”
太子要笔墨纸砚作甚秦筝不清楚,但她自个儿心里的小算盘却已经打了起来。
她找机会画一份细致的栈桥设计图,把用卯榫结构组装成的支架平面图也单独画出来,届时再让林昭照着设计图给负责修栈桥的东寨头目解释,对方应该就能听懂了。
太子见秦筝两眼放光地看着纸砚,扬眉问:“你要用?”
秦筝心说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不过她是万不敢在太子跟前动笔的,万一太子见过原身的字迹,自己写出的字迹不一样,可不就露馅了。
秦筝忙道:“墨宝珍贵,我就不浪费了,相公若是想题字,我倒是可以帮忙研墨。”
太子似因她这话提起几分兴致来,轻点了下头:“研吧。”
秦筝便把笔墨纸砚都取了过来,手握着那方粗砚在砚台里慢慢研磨,深色的砚衬得她五指白皙如玉,柔嫩得几乎看不清骨节。
太子铺开一张起了毛边的粗粝纸张,虽然条件简陋,但这个“你写字我研墨”的场景,凡是出现在小说电视里,都还挺浪漫的。
不过秦筝大概是个浪漫绝缘体。
太子捏起的那根毛笔,毛尖散得鸡冠似的,沾了水也黏不到一块去,这还能写字就怪了。
饶是太子再好的素养,看到这根笔,都半晌无言。
字是没写成了,秦筝收拾残局,将砚台里剩下的墨和那张纸全拿了出去。
她借口去洗干净砚台,却是趴在厨房的桌子上,用竹签子蘸墨汁绘了一张简易的栈桥设计图,又画出了可组装拆卸的三角木架,把卯榫衔接处都标了出来。
等墨迹干涸后,她把纸张小心地折叠起来收进衣襟里。
这边刚做贼似的收捡好一切,院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秦筝前去开门,瞧见来人时,有些意外:“何姑娘?”
何云菁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襦裙,倒是显得娇俏几分,看秦筝的目光依然不善,却又装出一副热络神情:
“我义兄手底下的人不服管教,昨夜冲撞了二位,义兄被罚重伤如今下不得床,我替他来向二位赔个不是。”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仆妇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活像一群挺着胸脯走路的鸭子,与其说是登门道歉,不如说是前来示威的。
虽然上次只在大厨房同这姑娘打了个照面,但秦筝早从喜鹊那里听说她跟林尧的事了。
何云菁不知是被二当家保护得太好,还是蠢,到目前为止似乎都还没分清状况,觉得二当家跟林尧只是普通不合,成天只围着林尧打转。
秦筝半点不想跟这位不谙世事的山寨闺秀打交道,站在门口也没有请她们进院的意思,客套话都敷衍得很:“寨主和大小姐已经帮我们解决了此事,不敢再劳烦何姑娘。”
“赔礼道歉还是要的。”何云菁半点没有罢休的意思,她错开一步往院内瞧了一眼:“我在院门口站半天了,程夫人都不让我进去喝杯茶吗?”
秦筝实在是想不通她非要进院子的原因,瞥她一眼:“何姑娘渴了?那你等等。”
言罢面无表情关上了院门,何云菁站得极近,差点就被门板碰到鼻子,她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她竟然给本小姐吃闭门羹?”
话音方落,院门又被人从里边打开了,秦筝拿着一个装了大半瓢水的水瓢递给她:“喝吧。”
喝完了快点走人。
何云菁瞪圆了一双美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秦筝话都说不利索了:“你……”
秦筝:“院子里没茶水,只有凉水。”
何云菁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被她活活气死,也顾不得先前的计划了,扬声道:“我是关心程夫人相公的伤势,听说伤得可重,得好生调养。”
秦筝以前测过智商,测试结果显示她智商挺高的,但这会儿她愣是看不懂何云菁想干啥。
何云菁见秦筝面无表情盯着自己,还以为是自己抓到了她的把柄,愈发得意了起来,继续大声道:“听闻程夫人中午去给林大哥送饭了,咱们寨子里可不缺送饭的人手,程夫人还是好生照料自己相公才是。”
这嗓门嘹亮的,仿佛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见。
秦筝一脸黑线,她总算是知道这位山寨闺秀阴阳怪气这么半天是想干啥了,她觉得自己在打林尧的主意。
恋爱脑不可怕,可怕是总觉得全天下都要跟她抢男人。
秦筝拿着水瓢的手一晃,半瓢水都浪了出去,把何云菁裙摆鞋子打湿了大半,她道:“对不住,瓢太沉了,没拿稳。”
“你……我的裙子!”何云菁气急败坏,裙摆湿了,她也不敢再嚷着要进院子去坐坐,想着自己方才那般大声,里边的人肯定已经听见了,这才狠狠瞪了秦筝一眼:“你夫婿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等着他收拾你吧!”
经过昨夜,太子的凶戾名声应该已经在山寨里传开了,何云菁一听西寨的人给自己报信,说是秦筝跟林昭一起去给林尧他们送饭,顿时就坐不住了,怕太子还不知道她的行径,这才故意过来茶言茶语想当面揭穿秦筝。
奈何秦筝不让她进门,她没法展示茶艺,只得扯着嗓门喊出那几句话来。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何云菁现在就等着秦筝被她那暴戾凶残的夫君教训。
这妹纸不知道秦筝只想朝天翻白眼。
算了,不与傻瓜论长短!
秦筝正要关门,却发现门外的何云菁和她的几个仆妇齐齐变了脸色,半是惊惧半是惊艳地盯着她身后。
秦筝回头一看,就见太子不知何时出的房门,正负手站在檐下,一袭黑衣裹出修长挺拔的身躯,冠玉般的脸上一片森冷,眸色冰寒,周身气势迫人。
秦筝没料到太子会出来,唤了声:“相公。”
何云菁愣在当场,这个清滟独绝的公子就是她相公?
她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粗鄙不已的泥腿子!
毕竟传言他杀了大半船的水匪。
想到自己几次三番为难秦筝,警告她不许对林尧有非分之想,何云菁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干巴巴憋出一句“叨扰了”,就带着几个仆妇落荒而逃。
秦筝看着狂奔而去的几人,突然觉出几分喜感来,失笑着摇摇头。
她关上门转过身时,太子问她:“笑什么?”
秦筝双眸弯成好看的月牙状,揶揄道:“相公威武,把人吓跑了。”
太子:“……”
第19章 亡国第十九天
且说何云菁离去后,路上是一肚子牢骚,对跟着自己的几个仆妇也没好脸色:“你们一个个的,成天就知道撺掇本小姐,今日害本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丑,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几个仆妇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心眼子可多着,平日里都是捧着这位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一听要受罚,立即把责任推了个干净:“都是何四那泼皮胡乱编排,我回去就撕了那厮的嘴!”
何四今日在两堰山入口处当值,秦筝跟林昭一同去送饭的消息就是他传回西寨的。
何云菁果然瞬间就被转移了怒火,恼道:“义兄身边的人怎么回事,昨夜才惹出了幺蛾子,害我爹跟林大哥生了嫌隙,今天又跑我跟前来胡言乱语!”
几个仆妇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中一个吊三角眼的婆子道:“大公子也是怕小姐您吃亏,您也瞧见了那女人一副祸水样,若是大当家的真同她有了什么首尾,小姐您可不得受委屈?”
何云菁一听说吴啸身边的人同自己说这些是为自己着想,火气不由得降了些。
但想起方才的出糗,还是恼得厉害:“行了,人家夫婿生得一表人才,也并非你们说的重伤快死了,她一个妇人能跟林大哥有什么首尾?回头送些好东西过去赔礼,人家是阿昭的恩人,我几次三番为难她,只怕得叫阿昭把我给记恨上了。”
三角眼的婆子有些傻眼,连忙找补:“那女人一副祸水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得有本事啊,她男人哪里比得上大当家的有本事?小姐您说她对大当家的没那点心思,那她上赶着去给大当家的送什么饭?”
何云菁冥思苦想一番,终于想出了个在她看来绝佳的主意:“那从明天起我去给林大哥送饭,让她没机会再去林大哥跟前献殷勤就是!”
婆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何云菁却因自己想出的这绝妙主意而心情大好,步履轻快地走远了。
婆子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明明是在挑拨离间,想让何云菁潜移默化地觉着秦筝和林尧之间有什么,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
回到西寨后,一众仆妇前呼后拥地伺候何云菁回房休息,那三角眼的婆子则避开人,鬼鬼祟祟地往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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