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没等林琴霜说完，戚妄开口打断了她：“那，被我……王招娣换去的那个孩子怎么办？”
林琴霜愣住了，戚妄抬头看向了她，黑色的眼眸里面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那个孩子你养了二十年，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虽然当初他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但是他享受了二十年不属于他的人生，而这些都是他的亲生母亲偷去的。”
“如果你们舍不得他，要将他留下来，当做养子也好，亲子也好，让我和他和平相处，我做不到。”
“你们是我的爹娘，他所占据的是我的人生，他和他的母亲都是小偷，偷走了我二十年的人生，偷走了你们对我的疼爱，我不可能，也绝对不会与他和平相处。”
所以，那个孩子和他就只能选择一个人，没有第二种选择。
林琴霜看着满眼固执看着自己的戚妄，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的眼泪唰唰唰地不停往下流淌，哽咽地开口说道：“你是我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那个人占据了你二十年的人生，本来就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我怎么可能还会要他？”
这和养猫养狗不一样，养猫养狗是自己自由选择的，付出的感情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是那个孩子本身就是谎言的产物，她可以说是被骗着付出感情的，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可以浑浑噩噩，但是知道真相之后，她又怎么能继续如同往日一样对他好？
听到林琴霜肯定的答复后，戚妄感觉到从心底之中迸发出的喜悦来，那是属于原主残存的情绪，他很高兴，因为自己的母亲知道真相后，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他。
确认了林琴霜的真正想法之后，戚妄对待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林琴霜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戚妄对她不太一样了，要比之前亲近了许多，没有了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天晚上，林琴霜拉着戚妄说了很多话，大都是林琴霜说，戚妄听，偶尔戚妄也会回答她几句。
乡下的生活其实很枯燥无趣，不过原主是个乐观的，小时候还能找出一些有趣的事情来，不过自打他进了酒楼开始工作后，日子便又重新变得枯燥无味了起来。
戚妄并没有帮着王招娣说话，事实上他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有职业操守了，然而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客观言论，也足够让林琴霜生气了。
尤其是她对着那个假儿子千娇百宠，但是自己的亲儿子却做着下人才做的活计，拿着微薄的工钱，他一年辛苦赚到的钱，还不如府中那个假儿子买一个砚台贵。
然而林琴霜就如同自虐一般地听着戚妄说起那些生活，越听便越是愧疚，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给泡进了黄连水里面似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苦味儿。
都是她的错。
林琴霜的情绪不太好，此时的她内心已经被浓浓的愧疚之意充满，如果不尽快纾解的话，怕是会郁结于心，这样对她的健康很不利。
“其实我也没有受多少苦，之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会有什么不平的感觉，相比较其他的人，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娘，过去的事情不怪你，是王招娣心怀恶念，你没有防备才中了招，这不是你的错。”
“现在其实也不错，你找到我了，那个罪魁祸首也入了罪，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再也不会分开了。”
在戚妄的安抚下，林琴霜慢慢地冷静下来，虽然情绪还未曾彻底恢复过来，但是比起刚刚动辄崩溃的样子，已经好了太多。
徐嬷嬷看在眼中，记在心上，对这个流落在外的二少爷更喜欢了。
虽然他被庄户人家养大，但是不管容貌品性都是一流的，这样的孩子带回去，在丞相府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戚妄哄着林琴霜去休息，而他则去了县令安排的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亮起来，睡了没一会儿的林琴霜便醒了过来，她由着徐嬷嬷伺候着自己梳洗，收拾好了之后，她便决定去大牢一趟。
知道林琴霜要进大牢，徐嬷嬷愣了一下，随即劝说道：“夫人，大牢那种腌臜地方，你如何能去得？还是算了。”
林琴霜摇了摇头，向来温柔的她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憎恨之色来，她从未如此很过一个人，想到因为王招娣的贪心，害得她和戚妄骨肉分离二十年不说，还把她的孩子如珠似宝地疼宠了二十年，林琴霜就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我要到大牢里去看看那个贱妇，我要问问她当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她，让她做出那种事情来。”
徐嬷嬷见劝不动，便也没有继续劝说下去，伺候着林琴霜洗漱干净后，又劝着她用了些早饭，这才告诉了县令一声，说她要到大牢去见见王招娣。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儿，县令自然不会拒绝，很快就派了衙役带着林琴霜和徐嬷嬷两人进了县大牢。
***
王招娣被关进大牢已经快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段时间她又是喊冤又是求饶，可是却根本没有人搭理她，闹得狠了，衙役还会训斥她，打骂倒是没有，可是这饭却不给她吃。
王招娣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从来都没有遭过这种罪，牢里面的日子很不好过，王招娣苦不堪言，成日里不是哭就是骂王大宝。
“王大宝，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王招娣恨得厉害，对着王大宝便破口大骂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男犯女犯不是关在一起的，她怕是已经对这个疼爱有加的弟弟大打出手了。
他们两人是嫡亲的兄妹，天底下数他们两人最为亲近，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秘密不是被人查到的，而是被他给泄露了。
他怎么就能告到县衙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然而无论王招娣如何辱骂，王大宝始终一声不吭，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
王大宝后悔吗？他当然是后悔，不过这些悔意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便又烟消云散了。人家那道长都说了，如果他不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真相说出来，那他们一家都不得好死，现在他只是暂时蹲大牢，跟一家不得好死相比较起来，已经好上太多太多了。
当然，对自己这个姐姐，王大宝也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姐姐对他是真的挺不错的，他又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哪里能不记得姐姐的恩情？
不过就算是姐姐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家人重要，他不能对不起家人，就只能对不起她这个姐姐了。
王招娣见天辱骂王大宝，眼见着他不吭声，便更加认定他是心虚气短，才不敢吭声的，骂他便骂得更加厉害了。
只是骂了几天之后，王大宝一言不发，王招娣也觉得无趣，再加上牢里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每一次饭菜要不就是馊的，要不就是掺了大半儿=沙子，吃进肚子也只是勉强饿不死罢了。
能关进大牢的都是犯人，他们的待遇哪里能好到什么地方去？吃饱了还会闹事儿，倒不如这么半死不活地饿着，别的不说，至少这事儿是不敢闹了。
明明进来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可是王招娣却觉得自己好像进来好几年了，她每天都盼望着人能把她救出去，但是每一天等来的都是失望，到最后王招娣都快要崩溃了。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夫人，请这边走，犯妇王招娣就在这间牢房。”
这天早上，王招娣刚迷迷瞪瞪地醒过来，耳边就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王招娣立马来了精神，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了监牢边儿上，朝着那几个往自己走来的人影喊道。
“差老爷，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了？是不是县令大人让你们把我放出去了？是不是……”
然而所有的话在看到了那个从暗影之中走出来的贵妇人时，接下来的话便卡在了嗓子里面，再也吐不出来。
王招娣骇然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满身绫罗，头上珠翠环绕的女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这怎么可能？不会的，一定是她眼花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惊慌失措之下，王招娣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墙角里面，她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不断地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过于恐惧的缘故，她的身体抖如筛糠，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脑袋更是恨不能钻进□□里面去。
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王招娣，林琴霜看到她这个样子，便知道这个女人是把自己给认出来了。
上次见面还是二十年前，多年的操劳让王招娣苍老了许多，但是养尊处优的林琴霜却与二十年前没多少变化，王招娣能认出她来也是正常。
第1137章 替换的人生
“王招娣,你可知道我有多憎恨你？”
林琴霜满脸厌恶地看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王招娣，若不是多年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什么污言秽语来，她现在怕是已经对着王招娣破口大骂了起来。
都是她的贪心,毁了自己的儿子,他们母子因此分离二十年，好好的丞相之子,却变成了现在这样目不识丁的农家小子。
王招娣的脑子轰隆隆作响，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她会怎么对待自己？
曾经的王招娣一时头脑发热，换掉了两人的孩子，那个时候她其实也想过被发现后该如何应对。
她觉得如果自己咬死了两个孩子是意外抱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对戚二柱很好,而自己的孩子做了官员之子后,一定会得到对方的疼爱，以后就算真相戳破，大不了就是各归各位。
王招娣想得很好，被官员养大的孩子一定和农家养大的孩子不一样,就算是各归各位,对方定然不会舍得一手养大的孩子，暗地里肯定会扶持他的。
而自己养大了对方的亲子,对那孩子也挺不错，教着他孝顺自己，听从自己的话，以后他若是恢复身份，想来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个养母,回家继承了家里的产业后，定然会孝敬她的。
官宦人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就算随便漏出来一点儿，也足够他们一家生活了。
换一个孩子，可能会让他们一家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最后那孩子没能认回来，那也没关系，总归是他们家的血脉，一跃成为了人上人，无论如何算，都是不吃亏的。
所以王招娣才会胆大包天地换了孩子，并且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悔改愧疚之意。
但是王招娣设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种——她被王大宝告到了县衙，又因为蓄意调换孩子而关进了大牢之中。
现在的她满身狼藉，几乎没有了人形，可偏偏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了林琴霜。
林琴霜的容颜依旧，与二十年前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她光鲜亮丽，身边有下人衙役伺候着，整个人高高在上，犹如仙女似的，而她只是卑微低贱的蝼蚁……
王招娣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浓浓的恐惧感在心中蔓延，她未曾想过真相会以这种方法呈现出来，所以也不知道此事的自己该用什么办法来为自己辩解。
王招娣始终不肯开口，用沉默做抵抗，林琴霜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越发觉得厌恶，这样的人，这样的狗东西，她怎么敢！
眼见着自家夫人被这么一个贱妇气得脸色发白，徐嬷嬷急忙扶住了她，低声安抚了林琴霜几句。
“小姐，你莫要生气，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的，我来跟她说。”
自家夫人向来温柔，不管是未出嫁时，还是嫁人之后，她处的环境其实都很单纯，不像是其他大家夫人的后院儿一样，人口复杂，阴谋诡计也是极多，那些夫人在日复一日的算计之中，自然便培养出了七窍玲珑心来。
但是林琴霜不一样，她不曾见过黑暗，也不知道那些奸险心黑之徒的算计，更不知道这些腌臜东西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只要彻底将他们踩在脚底，碾成烂泥，他们才没法子继续蹦跶。
现在夫人的话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只要往她最在意的地方去扎，她才会知道害怕。
安抚好了林琴霜之后，徐嬷嬷走了过去，隔着牢门看着缩在最角落的王招娣，冷冷地开口说道：“王招娣，我们夫人心善，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你以为你一声不吭装死，县令大人就没办法治你的罪了？你触犯了律法，你可知道，偷拐官员之子是要砍头的？”
大周朝的律法森严，尤其是在对待拐卖孩童这一方面，制定的律法尤为严苛，拐卖普通人家的孩童，判处二十年以上徒刑，若是蓄意拐卖官宦人家的孩童，便是杀头大罪。
这条律法之所以被制定出来，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先帝幼女清河公主在上元灯节被拐子诱骗，等到找到人的时候，清河公主已经被卖入了烟花之地，虽然因为年幼，清河公主未曾被侮辱，然而堂堂公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足够让皇帝震怒。
先帝下旨，直接将抓获的拐子五马分尸，同时定下律法，令官员从严处理拐子，那段时间，只要抓获拐子，定然会被五马分尸，哪怕只是拐了一个孩子，也是同样的处罚。
拐子会拐卖孩子，说到底也是因为利益使然，这样的无本生意，反手便能赚上一大笔的银钱，加上拐子判刑不重，被抓之后，顶多也就三五年就能出来了，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从事这一行当。
但是现在拐卖个孩子就要被五马分尸，风险太大，根本就不值得人去冒险=。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这些年，拐子的数量才会急剧减少。
王招娣只是个普通的村妇，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就是换了两家的孩子，她大字儿不识一个，过去也从未和官府打过交道，又如何知道换个孩子竟然还会被砍头？
徐嬷嬷凝重的语气告诉王招娣，她说的不是假的，自己可能真的会被砍头。
死亡的阴影兜头笼罩下来，王招娣也顾不得装死，她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牢门处扑了过来，她死死地抓住牢门，急声辩解道：“我没有拐卖孩子，我只是不小心……我还把二柱给养大了，我把他养得很好，你们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最疼他？”
她虽然换了孩子，但是也尽心尽力养育着戚二柱，从来不让他做农活儿，大了之后还送到了酒楼去干活儿，他过得比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好，她已经尽到责任了。
“你们不能杀了我，二柱会伤心的，还有，还有你们府里的那个孩子，我是他的亲娘，你们若是杀了我，他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恨死你们的……”
死亡的阴影悬在王招娣的头顶，此时的她脑子格外清醒，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可能真的会被砍头的。
她不想死，她好好养大了戚二柱，她还是丞相府那个孩子的亲娘，她们得顾忌着两个孩子，不能伤害她。
林琴霜是个聪明人，看到王招娣这个样子，哪里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林琴霜才会觉得更加恶心想吐。
这个女人的卑劣龌龊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种恬不知耻的恶毒女人？
她怕是在换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路，觉得她养大了戚二柱有养恩，觉得她生下了戚妄有生恩，觉得他们一家人会看在亲子和养子的份上放过她。
她怎么就那么敢想呢？
如果说昨天的时候林琴霜还会对戚妄残留着慈母之心，舍不得这个养大了二十年的孩子，但是今天见了王招娣，听到了她的威胁，看明白了她的打算之后，那一丁点儿的慈母之心便彻底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