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廊雨
戚妄起身穿好衣服，缓步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衙役，不远处是院子里其他做工的人，大家伙儿被他们的动静吵醒，此时正朝着外面张望，不过许是因为对衙役的惧怕，他们倒是不敢过来凑热闹，只敢小声议论着戚妄的事情。
戚妄的听力极佳，他们的议论声尽数落入了戚妄的耳中。
“衙役都找上门了，看来戚二柱的身份应该是真的。”
“唉，可真是羡慕死我了，衙役是不是要请他回去做少爷了？”
“谁知道呢？他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这样的好事儿咋落不到咱们头上来？”
“可别说这话了，他的运气哪里好了？若是运气真的好，人家早就在京城当贵公子了，山珍海味享之不尽，绫罗绸缎穿之不穷，哪里像是现在这样，还得苦哈哈地当小伙计？”
“甭管怎么说，现在他好歹是苦尽甘来，以后擎等着过好日子便行了。”
那些议论声不过是在戚妄耳边一过，并未留下什么痕迹，面对着门外站着的衙役，戚妄的神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差大哥，不知道县令大人找我去是有何事？”
戚妄的态度不卑不亢，没有其他人见到他们时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这副样子倒是让衙役高看他一眼，觉得他不愧是丞相家的公子，虽然一直流落乡野，但是骨子里的东西却始终没变。
因此那衙役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戚公子，县令大人未曾说是何事，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坏事儿，尤其对戚公子来说。”
他虽然并未明说，不过话中暗示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戚妄能察觉到他是在对自己示好，看来他的身份差不多已经可以定论了，要不然的话衙役也不会对自己如此客气。
这番好意戚妄自然心领了，他未曾多说些什么跟着这些衙役离开了，在他离开之后，大家又是一番议论，不过戚妄已经听不见了。
县衙后院之中，林琴霜请县令去将戚二柱带来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了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她手中拿着的帕子都快被她给绞烂了，但是这心却始终没有能安定下来。
徐嬷嬷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伺候的，最是忠心不过，见自家夫人如此焦急，徐嬷嬷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夫人，事已至此，还是莫要着急，之后如何见了人再说。”
徐嬷嬷是唯一知道林琴霜到这小小溧水县所为何事之人，事实上在知晓府中二少爷并非夫人亲子，而是农户之子，他们家真正的二少爷在乡间受苦的时候，徐嬷嬷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林琴霜的性子柔软，她在家是被娇宠的小姐，出嫁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又无公婆做规矩，丈夫又争气，她可以说是活得顺风顺水。
要说这辈子唯一受的苦，那便是在随着丈夫赴任的时候遇上流民导致与家人失散，不得已在农家产子，委委屈屈地在农家做了月子。
也是因为生二少爷的时候太过辛苦，林琴霜对这孩子难免偏疼几分，就算是后来生下的三小姐其实都比不得二少爷受宠爱。
林琴霜将二少爷捧在手心里宠了这么多年，结果却得知二少爷并不是夫人真正的孩子，她真正的孩子被一个农妇换走，她疼爱的只是一个假货，林琴霜如何能承受？
赶路本就辛苦，这些日子林琴霜吃不好睡不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徐嬷嬷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事已至此，再想什么也是无用，丞相府是不可能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做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现在他们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外头的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二少爷。
林琴霜心里难受的厉害，她看了一眼徐嬷嬷，轻声说道：“若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嫣然已经有了身孕，盈盈还那么小，如果是真的，她们该怎么办？”
盈盈便是戚妄的大女儿，戚敏盈，
说来说去，不过是舍不得家里养大的那个孩子罢了。
徐嬷嬷知道自家夫人最是心软不过，又极为重情，就算不是自己的孩子，养了二十年，也是疼入了骨髓之中，现在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孩子，她又如何能承受？
徐嬷嬷没法子，只能温声安抚着林琴霜的情绪，哄好长时间，总算是把人给哄住了，然而就在林琴霜的情绪稳定下来没多久，县令进来禀告，说戚二柱被带过来了，此时就在外面等着，随时可以招进来。
刚刚冷静下来的林琴霜眼睛又湿了，她心中生出了胆怯之意来，有那一瞬间想要让县令把人给送走，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林琴霜悚然一惊，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
那可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林琴霜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还是先见一见人再说，或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得了林琴霜的话之后，县令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高大的身影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琴霜一直紧张地看着门口的位置，当那人走进来的时候，她的心跳速度开始急速升高，耳边全都是自己的心跳声，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徐嬷嬷的情绪也很紧张，不过相较于林琴霜而言，她要好上许多，在那人进来之后，徐嬷嬷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只一眼，徐嬷嬷便知道换了孩子的事情大概率是真的。
他的长相与大公子太过相似，而且眉眼间能看出林琴霜的影子。
府中的二少爷模样平平，与家里人都不相像，跟他相比较起来，面前的这人才更加像是自家二少爷。
“夫人，你看他的样子。”
被徐嬷嬷提醒了一句后，林琴霜的眼睛方才落在了戚妄的脸上。
或许母子之间真的有一种特殊的感应，看到戚妄的脸时，之前所有的那些侥幸便全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她的脸色煞白，目光在对方的脸上不断流连。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每一处地方都是如此相似，与自己的丈夫，大儿子，女儿，以及她自己都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其他的或许都可以骗人，但是血缘关系带来的羁绊是骗不了人的，他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林琴霜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她的双腿发软，想要站起来，但是撑了好几次，都没有能起身，最后还是徐嬷嬷扶了她一把，她才从椅子站起来。
林琴霜被徐嬷嬷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戚妄的身边，她抬起手来，放在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是你，你是我的孩子，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林琴霜说着，泪水潸然而下，她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哀鸣，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戚妄。
“孩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说着说着，林琴霜便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嬷嬷站在一边儿，看到林琴霜哭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发酸，也忍不住拿出帕子擦起眼泪来。
夫人的命真的好苦，这孩子也是一样，他本来不该承受这一切的，都怪那个贪心的妇人……
徐嬷嬷恨毒了换掉孩子的妇人，同时心里面也暗暗做出决定来，等事情结束，她一定要禀报老爷，让他狠狠处罚那个贱妇。
怀中的妇人哭得肝肠寸断，戚妄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有些酸涩，这是属于原主的情绪，活着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原来他的亲生母亲对他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如果他没有被害死的话，他便可以跟父母团聚，享受母亲对他的疼爱。
发现怀中之人哭得越发伤心，戚妄抬起手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这位夫人，其实我过得还是挺好的，你别哭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林琴霜哭得更大声了，乡下日子清苦，好又好到什么地方去？她可是清楚记得，刚刚他进来的时候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脚下的鞋子也不知道穿了多久，都泛起了毛边来，这身打扮连府中的佣人都不如，又哪里能谈得上好？
都是那个该死的贱妇。
最后还是徐嬷嬷出面，才哄住了林琴霜，她拉着戚妄到桌边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怎么都舍不得移开。
这个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这二十年自己从未照顾过他，让他在这里受了这么多的苦，都是自己的错……
“你叫二柱是吧？这个名字不好，你应该叫戚妄，字子澹，你是我的儿子，是丞相府的二公子……”
戚妄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琴霜擦了擦眼睛，努力露出笑容来：“孩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些年你过得都是什么样子的日子？我想知道，你跟我说说好吗？”
说着，她满眼渴望地看着戚妄，想知道自己未曾参与的这二十年的时光里，他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握着的那双手上布满了茧子，磨得她细嫩的手掌生疼，可是林琴霜却舍不得放开他。
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她没有早早发现府中的那个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也不会遭受这些苦难。
第1136章 替换的人生
戚妄缓缓说起了这些年戚二柱的生活。
其实说起来,王招娣并没有蓄意针对原主这个抱来的儿子，许是因为心虚,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缘故，她对这个儿子还算是不错。
但是他们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这份不错也是有限，尤其是在戚青峰表现出了读书的才华之后，王招娣的心也就慢慢偏了。
她觉得原主被她养了这么多年，那个贵夫人都没有回来找这个孩子,想来她是没有发现孩子被调换的，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以后怕是也不会被发现了。
所以王招娣的心开始偏了，她明面上对原主不错，但实际上她最用心的人还是戚青峰,原主确实是被她送进了县城的酒楼做活儿,但是赚到的钱还是全都拿来了给戚青峰用。
甚至在原主到了年纪后，王招娣都没有想着要给他讨个老婆,有一部分是因为顾及着原主真正身份,而剩下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原主若是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那他还会全心全意为着戚青峰奉献吗？
答案显而易见，老大一家足够孝顺了,但是他还是难免为自己的小家打算，就算他再努力了,给出来的总是少数，大部分的还是落到了他自己家人身上。
老大也就算了，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生下的也是自己孩子，给他们花，终究是花在自己家血脉的身上。
但是原主不一样，虽然换掉孩子的罪魁祸首是王招娣，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认为原主如果成婚，钱就要花在他的小家庭上，而那个家的孩子跟她又没有任何关系，她如何能容忍？
所以不成婚是最好的，而且王招娣还不断说服自己，她也不是不给这个孩子成婚，等到小儿子考出来了，做了官，他沾了小儿子的福气，也能娶个差不多点儿的媳妇儿，如此一来，也算是自己对得起他了。
原主当年被糊住了眼睛，看不透王招娣的那些小心思小算计，毕竟他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而是被换掉的官宦之子，自然觉得母亲是一心一意对他好的。
但是戚妄不是原主，王招娣的那些小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自然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所有的好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虚假伪装罢了，实际上她并不在意原主这个‘儿子’，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工具人一样看待。
至于林琴霜，戚妄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原主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一无所知，不过从她刚刚抱着自己痛哭时候的模样，戚妄觉得她应该不会像是自己遇到的某个世界里的那个糊涂母亲一样，选择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其实也还好，娘她对我还行……”
戚妄刚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林琴霜便恨恨地打断了戚妄：“那个贱妇才不是你娘，她把我从你身边偷走，让你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还让你叫她娘，她也配？”
戚妄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到底养了我这么多年，我……”
林琴霜更加愤怒：“我还养了她的儿子那么多年呢！她儿子一个农家子，占了你的身份，吃香的喝辣的，做着金尊玉贵的相府二少爷，你却在这里辛辛苦苦做着伺候人的活计……”
越说林琴霜便越是心如刀绞，连带着把府里的那个孩子也恨上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那个孩子也是无辜的，当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小婴儿罢了，但是林琴霜还是无法忍受。
若是当初两个孩子是不小心抱错的，林琴霜也没有如此大的怨气，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王招娣是为了让那个孩子过好日子才抱走了她的孩子，他如今所享受的这一切，全都是自己儿子的，自己对他的爱，对他的好，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他那个卑劣不堪的娘替他偷来的。
一想到那个孩子在府里被人伺候着，自己的儿子却要在酒楼里伺候一大群人的时候，林琴霜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没有错，但是他的存在便是罪恶行径的证明，他偷走了她自己孩子的人生，倘若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林琴霜又怎么会付出那么多的感情？
“孩子，你不许叫她娘，她不配，她养了你是天经地义，是她欠了你的。”
徐嬷嬷见戚妄始终没有开口，也跟着说道：“是啊二少爷，你根本不需要记得她的恩情，那个贱妇待你一点儿都不好，她用自己生的孩子替代了你的人生，她欠了你的一百辈子都还不清。”
其实徐嬷嬷之前还担心林琴霜放不下家里养了二十年的二少爷，不过现在看来，自家小姐还是过去那个小姐，性子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疼爱二少爷，宠爱二少爷，是因为觉得亏欠了他，觉得因为自己的失误，才害得他早产，月子时候奶水少，也没让他吃饱，才让他的身体变得不如大儿子，之后那么多年的喜欢疼爱全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下的。
但是现在证明，她对不起亏欠的并不是他，反而因为他才害得自己与亲生儿子骨肉分离，虽然付出了二十年的感情，但是一想到这些付出的感情都是给了仇人的孩子，她便觉得恶心想吐，连带着对那个孩子也生出了怨恨之意。
她从来不欠那个孩子什么，相反的，她欠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补偿他。
“好孩子，等到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回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