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楚平疆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们去了一趟便可走了?”
“是。”
人们互相催促着赶往云州从前的监察司,远远便见人山人海,还有被元帅劈成了两半的匾额,匾额被挂回了门上,却还是裂成两半的样子,“监”字被斜着劈成两半,现在看也难认出原貌。
就在这般的匾额之下,有一座半丈高的木台,木台上跪着三个人,分别是蒋子吉和两个同时被查出了索贿、诬陷之事的云州前官吏,其中一人叫张驹,他的众多罪名之中,有一条是买卖人口,有一条是重婚,这是北疆的说法,在北疆之外,这种行为叫“纳妾”。
骑着马还没走近,看见了这一幕的蔺岐生已经有所预感,在他身侧,左未和楚平疆等人继续向前。
高台上还有三位刀斧手,和一个穿着青色衣袍,手中拿着一卷书卷的年轻男子,他面白如玉,嘴角常笑,举手投足,皆有风流气度。
这般的人,似乎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也看见了走近的进士,便笑了。
“好了,观刑之人已经到齐。”
看向刀斧手,他脸上的笑终于不见了:“行刑。”
第一个刀斧手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声道:“张驹,索贿百贯,陷害同僚,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买卖人口,背约重婚,背弃北疆,辜负百姓,按北疆律当斩!已验明正身,斩!”
他一刀劈下去,第二个刀斧手接着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吴有光,行贿两百贯,伪造证据,以权谋私,草菅人命,背弃北疆,辜负百姓,按北疆律当斩!已验明正身,斩!”
鲜血喷涌在地上,最当中的刀斧手也举起了大刀。
蒋子吉在刀下挣扎不休,大喊道:“怎能是你们来斩我?!元帅!卫二郎!让她来斩我!”
刀斧手看向站在一旁的那人,只见那人缓缓摇头,便大声道:
“蒋子吉,索贿受贿千余贯,卖官鬻职,玩弄权柄,以权谋私,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背弃北疆,辜负百姓,按北疆律当斩!已验明正身,斩!”
“嚓!”
头颅滚在木台上,鲜血喷了满地。
有些血飞溅到了那男子的衣角。
他低头看了一眼,站在台上对着人群外的那些进士们行了一礼:“杜明辛恭送各位同科同僚赴任。”
台上的人头还死不瞑目,杜明辛却像是站在桃花树下又或者绿柳荫里,身边应是碧水池或者林中道,而不是阵阵起的腥风。
怪异的静默中,楚平疆大喊一声:“痛快!我来之前还想,可惜不能亲眼这些狗苟蝇营坏我北疆之辈的下场,多谢杜兄!来日有余暇来胜州,我请你吃胜州羊肉!”
“一定一定!”杜明辛直起身笑着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隔着人群遥遥向杜明辛行礼。
杜明辛踩着一地的血却令人觉得矜贵非常,将礼数做到了十分。
左未是最后一个走的,她骑了一匹黑马,像一道墨痕。
“你做的不错。”她对杜明辛大声说道,“北疆监察司整肃就该这般热闹。”
杜明辛笑不达眼底,淡淡道:“左司务过誉。”
左未冷笑一下,调转马头离去。
余三娘送了卫蔷和元妇德回来,才知道杜明辛已经将人砍了,她连忙冲去原来的云州监察司,就见砍头的台子正在撤,她的新伙伴兼上司的衣角上还是血。
“杜郎君!你未免太急了!”
“急?急是自然的。”杜明辛洗完了手用棉布巾擦干净,又仔细放了回去,素白的脸像一块不曾被人把玩过的羊脂玉,“我要在云州做事,自然要云州百姓都能知道我。”
杜明辛在一众进士里最有名的就是他的样貌,蔺岐生温文尔雅,也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可在杜明辛面前,就如杏花遇到了桃花,纵然也是美的,可无论色相、香气还是枝干都差了三分。
样貌以外,他常笑而少言,又彬彬有礼,每有讨论都是坐在角落里的,恐怕很多人到今日才知道,他竟然是这般一个狠角色。
余三娘深吸一口气,蒋子吉该死,也不过是死得急了一点,云州想要重整监察司,必是要使出雷霆手段的,看着杜明辛衣角上的血,她笑了一下道:
“杜郎君来了这么一遭,以后怕是会被人叫什么玉面屠夫。”
“玉面屠夫?”杜明辛抬起头,脸上的笑在瞬间变得真切起来,什么矜贵,什么淡漠顿时消失无踪,“那可太好了,与我家少将军的蓝眼狼王正好相配。”
余三娘一时无言。
欢喜了片刻,杜明辛看向案上的卷宗,道:“余娘子,你我如今算得上是筚路蓝缕,连人手都只有你我,不知你在云州有没有得用的伙伴,我们先将她们找回来。”
……
山林深处,两个抱着羊皮袋子的瘦小身影往前狂奔,身后不时传来呼啸之声。
听不懂的蛮语回荡在高大的树木之间,仿佛有刺耳的回响。
快跑,快跑!
越过一棵倒下的树时,其中一个瘦小的人跌倒了,另一个人连忙转回来拉,三四个高大的蛮人正在冲过来,吓得她闭着眼睛拉了人就跑。
可刚跑出两步,她就被人抓住了。
“啊!不要!你们放开我!阿玛!阿玛救我呀!”
几个蛮人听不懂她的话,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人在瘦小的女孩儿身上揉搓了一下,笑得更大声了。
破空声响起,被一声鸟雀的鸣叫遮蔽。
女孩儿闭着眼大声哭叫,突然感觉一阵温热溅在了她的脸上,挣脱不动的那只手松开了,她整个人被压在了壮汉的身下。
笑声消失了。
“你没事吧?”听见了有些生涩的靺鞨语,女孩儿睁开眼,又被吓了一跳。
卫燕歌搬开蛮族士兵的身体,抓住女孩儿把她拎了起来。
一旁的小男孩儿挨了蛮族一巴掌,还在昏着。
“不用怕,他们已经死了。”卫燕歌从一具尸体上取下了一条拴着狼牙的皮绳,继续用靺鞨语说,“你将这个带回你们部落,告诉他们蛮族从西边穿越了白山过来了,来了很多人。”
被抓和挣扎的时候,女孩儿之前采的野果都从羊皮袋里掉了出来,多半被人踩得稀烂,一旁的楚眉先将地上还完好的野果捡起来,又爬到一旁的树上摘了些还泛青的果子放进了羊皮袋子里,又将羊皮袋子放在了女孩儿的怀里。
见她抱着果子都艰难,卫燕歌用手指勾起女孩儿的发辫,将那根绳子绑在了发辫上。
“告诉你的阿玛,让他告诉黑水部的首领,记住了吗?”
女孩儿比刚才好了些,她弟弟还昏着,她爬起来,把弟弟背在了背上,又抱着两个人剩下的果子,艰难地往部落在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卫燕歌道:“将这里打扫一番,洒些野猪血,再把这些尸体送到河下游去。”
“是,将军。”
楚眉问道:“将军,我们为何不告诉这个女孩儿,让她告诉黑水部河下游的两个靺鞨部落已经被蛮族屠戮了?”
“不必,这些靺鞨人劲健勇猛,又久在山林,防人之心极重,我们在这里终究是外人,这些事让他们自己察觉,比我们去直接告诉要有用的多。”
自从跟在蛮族身后穿越山脉进了无边林海,卫燕歌就转换了策略,她并未轻易出现在靺鞨人的面前,而是自己动手袭扰蛮族,数月来已经有数百蛮族死在了他们的手中,蛮族久在草原,长满了针木的山林对他们来说是陌生之地,为了能安顿下来,他们小心翼翼在距离黑水河下游偏僻的地方占据了两个靺鞨人的部落。
耶律啜里只有了新的想法,他要像之前收服室韦一般收服靺鞨人,再将强劲善战的靺鞨人变成自己的助力,他不能任由自己刀在日复一日的奔逃中继续被磨损下去。
被一群海东国人吓得弃城而逃,已经成了他心中永远的耻辱。
卫燕歌察觉了他的想法,赶在蛮族再次举刀杀向靺鞨人之前,她决定给靺鞨人通风报信。
山林中响起一阵鸟啼,卫燕歌知道是有信从北疆来,连忙带着人撤出了这一带。
“元帅要打绥州,命我等回去。”
听见“回去”二字,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如今已经是五月,夏日都要来了,他们已经出来了足足七个月,终于可以回北疆了。
“元帅?那,将军,我们就将蛮族扔在这里?”
“不,我们再帮他们一把。”
数天后,蛮族的驻地燃起大火,没了粮食和驻地,耶律啜里只呼啸着带兵继续北上,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已经严阵以待的靺鞨人。
靺鞨人在山林深处做下了重重陷阱,他们绑着发辫的勇士呼喊着要与这些蛮族不死不休。
两座山的中间的沿河岸边,一队轻骑南归而去。
第146章 归家 “这就是狼王归群。”
去时不觉得,回程才察觉自己一去七个月竟然已经到了数千里之外,卫燕歌带着部下和从蛮族手中抢来的三百匹马每日换乘,沿着白山一路南下,中间途径海东国鄚颉府,卫燕歌带着两个人去了趟城中,这里的百姓还记得这些帮了他们的汉人,见他们要回家,还给他们塞了粮食。
数月不见,鄚颉府的百姓并未过得好起来,同大梁世家一样,海东国各府也是贵族盘踞之地,蛮人杀戮了一批贵族,他们走了,自然有别的贵族卷土重来。
城门前尸体堆不见了,却有贵族的爪牙以鞭子驱赶着被绳索绑缚的奴隶。
离开时,有人忍不住回头看,卫燕歌拉着缰绳道:“百姓之苦,在外地,在苛政,在土地兼并,在人身受困,若非我等奋起,你我的日子不会比海东人更好过。”
“要是他们能来北疆就好了,是吧,将军?”
听见有部下这么说,卫燕歌低下头道:“北疆太小了,装不下天下人。”
应该是,让天下都变成北疆。
这般想着,卫燕歌一振缰绳,迎上了在等着她的队伍。
向西穿过涑沫河,又沿着黄水河南岸走了一日,卫燕歌带着手下承影部兵士到了营州。
之前他们一直在追踪蛮族迭剌部,只知道定远军已经攻下了营州,这与亲眼所见是全然不同的,见田亩中麦苗泛黄,河里鸭鹅成群,连着卫燕歌在内的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松。
是了,到此,他们便是回家了。
卫燕歌没有带着自己手下兵士继续前行,她带了不到百人北上,这数月间有人死于疾病,有人摔下山崖,也有人死在蛮族手中,如今只剩了七十余人,她令楚眉带着这些兵士在营州休息,自己继续向西往营州而去。
此时已经是五月中旬,冬日种下的麦子已经可以收了,卫蔷并没有急着出兵,她召集了龙渊、龙泉、赤霄三部主将与被调回来的巨阙部副将仆固澜、还有鱼肠部管事越霓裳一同商议对策,她与杜晓暗中通信,杜明辛说的没错,顺义节度窦茂确实有意附逆,此事朝中无人在明面上说,可如杜晓这般知道的,恐怕也已经有了。
如今的叛军占据了自北向南的六州之地,这些州府都在黄河沿岸,两面皆是山地,想要一举攻下必须有足够策略。
龙渊部符婵盘着手里那两万重甲骑兵都快盘出油来了,一听说派她去打仗,开口就是:“元帅交给我们强攻!”
赤霄部在营州得了军功,主将李瑄一看见符婵就一脸得色,见符婵要争首功,连忙道:“元帅,破城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赤霄部,我们在营州用了新的破门之法,极是不错。”
龙泉部的主将生得白胖,名字叫白庞,比起好歹去年上了战场的龙渊和赤霄,龙泉部可是已经许久没有上战场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喃喃道:“元帅,我们龙泉部有口吃的就行,是头是尾总好过一直在家里呆着。”仿佛过去这些年都受尽了欺负。
说是来商议对策,他们三部早就各成战法,此番除了龙渊部两万人之外,赤霄部和龙泉部都出两万五千万之众,共计七万人,已经接近了北疆定远军的半数,在他们看来,别说区区六个州,这七万人都够他们打穿巴蜀了。
卫蔷却比他们都要谨慎的多:“你们以为只要攻城就够了?你们问问仆固澜他们在晋州是怎么做的,再想想龙婆在绛州又是如何做的?南下与我们从前打仗不同,我们不仅要想着如何消灭敌人,还要想着如何就地安民,如何就地重建,以及,如何安抚降兵。”
从前他们抓了蛮人,若是负隅顽抗便杀了,若是肯降就送去矿山,可这些附逆的兵不一样,首先他们是汉人,其次,想要减少对各州府的破坏,能招降其中的兵士自然是上上之选。
三位主将一时都没说话。
卫蔷笑了笑,如何对汉人动手,怎么对汉人动手,这是定远军各部都要迈过的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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