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雨大得像是天漏了个窟窿,半点不见要停的迹象,甘鹏拉着萧础往山坡后走去:“过了这个山坡就是元帅所在之地,只是要经过河边,萧郎君务必小心。”
萧础又抹开自己脸上的雨水,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一道惊雷劈下。
甘鹏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作恶多端,天打雷劈。”
“甘兄弟你说什么?”
一阵雷声滚滚,萧础只见甘鹏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眼见离黄河近了,萧础心中突然生出怯意。
上次他心中生怯,还是刘学政当着一干同学的面问他那些诗文是不是他窃用了李诘所作。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他手上一抖,低声道:“那河里是不是有人?”
“什么?”甘鹏回身看了他一眼,“萧郎君你是被劈坏了眼?河里哪有人?”
萧础却越发心虚起来,眼前竟然浮现当日刘学政被钉死、李诘死在血泊里的样子。
“甘兄弟,不如,我便不去了。”
雷声滚滚,甘鹏似乎并未听清。
萧础突觉臂上一疼,是甘鹏抓紧了他的手臂。
“萧郎君,到了。”
这一句,萧础终于听清了。
可看着滔滔河水,左右都不见元帅,萧础登时就要往回奔去,却被一双手拿住了颈项。
“咔。”
将萧础拧断了脖子扔进河水里,甘鹏走回驻军之地,就见众人已经动了起来。
“我们要过河了吗?”
一兵卒被于浇得眼都睁不开,道:“不是过河,元帅下令拖着船继续往北。”
继续往北?再往北就是中条山了,过了中条山,可就是绛州地界。
甘鹏虽然只是定远军鱼肠部一个小小的队长,也觉得这韩复銮的脑子里怕是被雨浇透了。
正在此时,南边一阵喊杀之声,有人大喊道:“河中府里陈家的部曲杀出来了!”
河中府里陈家四老爷陈季梁,自从叛军南下度过了黄河抢占了河中府的两个县,陈季梁就听自己大兄的话一直没有离开河中府,到了今日,叛军士气受挫,东面有追兵,北面有定远军,他干脆直接带着陈氏数千部曲和数千这几月间操练出来的精壮共一万四千余人杀了出来。
韩复銮从前面对陈氏就是个泥人儿,今日这般情境之下,他终于有了气性。
“旁人来追杀我也就罢了,这数月来我对陈氏以礼相待,他们竟敢落井下石!剿灭陈氏,据守河中府!”
他一令下,在雨里泡了一日,饭也没吃两口,只喝了几顿水饱的数万人马昏昏沉沉地调转方向,纵然知道河中府里有钱有粮,却着实疲乏至极,双方刚交战不久,程珂与赵源嗣击退了断后的叛军,也杀了过来,双方共计十万兵马在黄河边冒雨激战。
陈季梁命人牵出了数百头犍牛,牛身上皆覆甲,后面拉着火油,火牛车冲向叛军,无数叛军避让不及,跌入了翻滚的河水之中。
韩复銮见状命骑兵冲杀,可他们所在之地早被数万人踩成了烂泥潭,马匹奔出之后便滑倒了一片,被自己人踩踏的不成样子。
见势不妙,鄜州林家的林术和其子林旷带着数十人乘船逃于河上,其余叛军见了纷纷抢夺起了在岸边的船只。
韩复銮被副将推上了船,有人欲砍杀于他,却被一人砍倒在地。
那人也跳到了船上,韩复銮定睛细看,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郎君,我是甘鹏。”
“甘鹏!那个送了信回来的!好好好!”
见甘鹏一刀劈断纤绳,韩复銮心知自己后悔也晚了,隔着骤雨看向岸上厮杀之激烈,他心中不禁后怕起来。
有几支箭射出来,却被雨势所阻。
韩复銮的心中便又安稳了些。
可安稳之余,他不禁悲从中来,数万大军,韩家十数年谋划,就这般毁于一旦。
河水滚滚南流,非人力可止,韩复銮看着甘鹏带着人往船外舀水,忍不住问道:“甘鹏,我们会去何处?”
甘鹏往船行之处看了一眼,道:“元帅,我们如今水流而下,一会儿我奋力往西划,我们停于西岸便能回同州。”
同州?
同州好啊!同州还有一万精兵!
韩复銮不让自己再听岸上厮杀之声,他手下将士们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流入黄河,可他视而不见。
“待我们去了同州,我就封你为校尉!”
甘鹏憨厚一笑:“谢元帅!”
与此同时,卫蔷已经陈兵到了距离同州只有两百里之地,听龙十九娘子传信说河中府一带突降大雨,叛军大部被追杀至黄河岸边却不得渡河,卫蔷对自己手下三位主将道:
“本以为要打六万兵马,如今只有一万人精兵,五千散勇和一座同州城,你们谁去?龙泉部,赤霄部各留下一千人,龙渊部留下,其余的回去吧。”
龙泉部主将白庞和赤霄部主将李瑄对视一眼,连忙道:“那我们各带一千人留下!”
没了破城之功也可以有破府之功,不管怎么说,他们北疆人从不走空。
符婵哪里不知道他们心中盘算,冷笑一声道:“战场上各凭本事,二位同袍若是寸功未得,可别在我龙渊部面前闹出了笑话。”
同光八年五月三十日,在攻下了绥州城十一日之后,定远军龙渊部又攻下了重镇同州。
同一日,顺义节度窦茂的“讨梁檄文”送到了大梁皇帝赵启恩的面前。
也在同一日,顺义节度窦茂得知先前造反的绥州韩氏大部被歼灭于黄河岸边,所占五州尽数落于北疆定远公之手。
他原本看了韩复銮给自己的信,以为自己是跟着吃肉的,没想到才叛了三日,耀州刺史的头还挂在城门上呢,他就成了一支孤军。
与他同样如丧考妣的还有前叛军元帅韩复銮,他刚到了同州城下就得知同州已经被定远军所占了,他给予厚望的一万精兵被歼灭。
甘鹏看了一眼同州城,他杀了萧础,又拐回了韩复銮,此番功劳不小,可以算是荣归定远了。
“不对!我还有后路可走!”韩复銮大声说给自己听,被甘鹏一把捂住了嘴,他挣开之后对甘鹏道,“我们可以去往耀州,投奔窦茂。”
窦茂?
渡河过来的叛军有数百之数,其中大部分过河之后不愿再追随韩复銮,纷纷溃逃而去,也有那胆大的,想要取了韩复銮的人头向朝廷邀功,幸得有甘鹏机敏非常,与那些人一番周旋之后将他们杀了,因此事,韩复銮越发信重甘鹏,信任之心更胜过对自己的亲兄弟,甚至要拉着甘鹏结拜。
甘鹏想想同州近在眼前,再想想韩复銮兄弟的死亡率,坚辞不受。
这也让韩复銮越发觉得甘鹏是个甘宁典韦李药师一般的人物。
“无疾,你信我,护送我去耀州,我保你半生荣华富贵在后。”
无疾是甘鹏的字。
见韩复銮信誓旦旦,甘鹏心生疑窦,韩复銮这人确实是色厉内荏之辈,可他现在手中只剩几十人,那顺义节度窦茂算是被他骗了起事,恨他还来不及,他岂会不知,又怎会自投罗网?
同州城近在眼前,甘鹏甚至看见了身穿黑色铠甲的骑士骑马出城。
只要他大喊一句叛军首脑韩复銮在此,便可回归鱼肠。
再看看韩复銮,甘鹏决意去耀州冒险一番,若是这韩氏还有什么后手,他身为鱼肠,必须通报给元帅。
入夜,身在同州的卫蔷看见了鱼肠部送来的字条。
“甘鹏跟着韩复銮去找窦茂了?韩复銮还有什么能给窦茂的?他要去献命祭旗?”
第155章 炼狱 “来来来!报一下姓名籍贯,咱们……
韩复銮乘船逃了,数万叛军被留在了黄河以东,倾盆暴雨之中双方都杀得一身滚泥,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了,可不杀人就会被杀,于是,大雨之中人们乱杀一气不分敌我。
护国节度使程珂不在乎死伤,只想毕其功于一役,金吾卫上将赵源嗣却是谨慎惜兵之人,听有人回报在大雨中已经乱起,他连忙命人鸣金收兵。
陈家四老爷陈季梁也已经撤兵回城。
程珂见势便想趁机取了韩复銮的人头以定首功。
战场上人少了,雨也小了,天渐渐放晴,叛军士兵回身去看,就见本该高坐于马上的元帅不见了。
不止元帅,一群将领、谋士都不见了踪影。
原本在岸边的船也不见了。
“元帅跑了!”
“元帅跑了!”
一听此言,叛军都慌了,有人几乎连刀都握不住了。
程珂见状大喜,忙命所部列阵冲杀。
叛军中有一校尉,见敌军掩杀而来而自己的兵士皆束手待毙,连忙大声喊道:
“元帅跑了!他们抓不到匪首必要杀光了我们拿我们的人头邀功!”
“身后就是黄河!我们没有退路!只能杀出去!”
“不杀出去我们只能死!”
这校尉生得甚是孔武有力,双手拿着双刀,他大喊道:“不想死的随我来!”
他所率兵勇皆信服于他,见他冲杀而上连忙都跟了上去,其他人皆是六神无主,只听一句“不杀出去我们只能死!”便纷纷举起刀跟着那校尉冲了上去。
数百人,数千人,最后是叛军残部大半举着刀冲了过去。
程珂部下列阵未成,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杀给冲垮,程珂见状匆忙令人后撤,又令盾兵阻挡,可叛军余部一鼓作气,逼近了他阵前,竟有将他踏于脚下之势,程珂见属下阻挡不及,立时下令撤兵。
那校尉本想一口气冲出包围,可雨地湿滑道路难行,另一侧金吾卫也已经严阵以待,他便又带着叛军余部撤回了黄河岸边。
金吾卫上将赵源嗣使人探得那叛军首领韩复銮已经跑了,心中顿时一松,这剩下的两三万叛军群龙无首,又没有补给,过个五六日就能降伏大半,倒也不必贸然出兵,再徒增死伤。
很快,护国节度使程珂也知道韩复銮的人头自己夺不到了,便也扎下营寨,他想的跟赵源嗣可不一样,韩复銮没了,他想邀功靠的就是人头,这些叛军好好饿上几日,没了力气,自然是任由他宰割。
他们不知道的是,叛军几番调度,已经两日没怎么吃东西,刚一停战便有些耗不住了。
夏日天热,太阳照在下过雨的地上不多时就隐约有水汽蒸腾,蒸得人几乎要化了。
叛军兵勇们或躺或坐,又累又饿又热,一点力气也不剩。
之前带着叛军们冲向敌阵的校尉名叫钱展,之前没有带人冲出包围,他便为难了起来,怀里仅剩的粮食早被雨泡烂了,加一锅澄过的河水煮了成糊糊勉强算是一顿饭。
战场上被杀了的牛马都成了他们的粮食,有人饿极了,顾不上生火就连血带肉地塞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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