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164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温夫人今日气色极好,可是大卿家中有什么喜事?”

  温氏穿了一身织锦衣袍,在一众穿着罗裙的妇人之中甚是显眼,柳氏仔细看了一眼,察觉这袍子制式竟然与昔日定远公穿得一样。

  她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也算不上喜事,朝中要征募女子往北疆为官,我家郎君欲要做表率,家里的阿许阿绣精通诗文,郎君要将她们二人送去北疆为官,我这做主母的自然要为她们欢喜才是。”

  温氏喜气盈腮,眉目间全是欢悦之色,柳氏见了,心中不禁一声嗤笑。

  阿许阿绣皆是于崇的爱妾,五六年前也被称是“赛绿珠”“胜薛涛”,尤其是那叫许翘儿的,擅琴擅字,于崇甚是爱重,没有盛筵都不愿她出来见人抚琴,如今温氏终于要把她们送走,心中如何不欢喜?!

  柳氏实在看不起她这般做派,于崇好色,走了阿许阿绣也有旁人再入于家的门,温氏自己不自立,反倒因于崇一时所行就喜形于色,实在卑贱可怜。

  听温氏提起了送女子往北疆为官一事,也有人轻叹一声道:“我家女儿得了她堂姐的信,如今也坐不住了,想往北疆去。”

  说话之人姓李,是兵部职方主事李承续之妻,李承续在东都声名不显,他的大兄李承继却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如今正在淮水一带驻守。

  从前那些往北疆去的世家女也并非毫无声息的,像李若灵宝就一月写一封信回来,李承继的妻子久在佛堂不问世事,女儿走了倒仿佛成了慈母,李若灵宝的信每每送回来,她就帮着把信送到各处,还催着人写回信回去。

  李承续的妻子如何敢违背自己大嫂?只能捏着鼻子看自己女儿欢欢喜喜接信回信,到了这里可算能将自己想说的说了:

  “她堂姐还在信里放了麦穗,说是自己从地里割下来的,堂堂一个世家女本该前程远大,如今跟着那不成体统的定远公也不成体统了起来,收了棵麦子有何可喜的?她还每月往家里寄半吊钱,半吊钱,能做了什么?连她从前衣物的一只袖子都做不来!”

  保宁县公夫人也叹气道:“李家小娘子好歹是跟在定远公身侧,若是得了定远公喜欢指给哪个少年将军,好歹也有两分前程,我家佛奴在平州那地方做什么文书,每日吹着海风,我都不敢想她是什么样子!”

  陆氏可是整整十一个女儿去了北疆,保宁县公夫人想起那些如娇花般的小娘子如今不知道在北疆过得什么日子,每日睡都睡不好。

  就连之前保宁郡公世子留下的陆明音,她从前也生怕那养在郡公夫人身边的小娘子将自家佛奴比下去,如今却只盼着小娘子们都能在北疆过得好些。

  “我倒觉得去北疆挺好的。”一位年轻夫人低声说道,她约有二十出头年纪,头上只戴了一根金簪,衣着打扮都是时兴式样,可比起其他人还是颇为素淡。

  在座的夫人们却都不敢小瞧了她,因为她姓姜,闺名姜从兰。

  虽然她的郎君不过是今年才调入东都的从七品国子监主簿,可她的外公叫姜清玄,一个表妹是当朝皇后。

  对,她还有个表姐……就是将叛军打得溃不成军还据有北疆的定远公。

  郑家的温夫人连忙看了柳氏一眼,什么时候郑家的宴饮还请这样的人物?

  柳氏心中也是无奈,郑裘是尚书右丞,顶头上司就是尚书令姜清玄,郑裘早在上阳宫中被吓怕了,巴结姜清玄还来不及,自然要柳氏想办法,尚书令家中没有女眷,能请了姜氏来可是柳氏亲自出面请了国子学博士的夫人出面说项。

  卫家女可谓是凶名在外,这姜氏却柔婉得紧,她生了一副清淡眉目,长相与她的表姐表妹皆看不出什么相似,连笑起来都温婉如水。

  “我家阿绪从前纨绔之名传遍东都,去了北疆也着实懂事起来,还有崔夫人,不仅在北疆科举考了第三,还在各处办学,这可着实是利在千秋的大功业,只怕天下男子也难与之相比,又如何只以‘辛苦’二字以蔽之?”

  姜从兰弯腰摸了一把开得正好的绛紫菊花,笑着说:

  “我等在东都看的是花团锦簇,又如何知道去了北疆的女子看了大漠孤烟、风吹草低,就比我等眼前所见差了?”

  说完,她直起身道:“明日皇后娘娘召我入宫,我第一次入宫,心慌难安,就不在此叨扰了。”

  竟是转身就走。

  见她出了院门,一直未说话的柳氏长出一口气,她不能得罪姜清玄的孙女。

  正在这时,又有人道:

  “不瞒各位,我此行来是与各位辞别,如今骆氏颓败,我这骆氏女在于家也不受待见,我已经决意应征往北疆为官,于岌是要休我还是和离也由得他。”

  说话的人竟是谏议大夫于岌之妻骆氏!

  “骆氏!你在说什么?”于崇的妻子温氏用从未有过的尖声怒斥自己的弟媳,“你身为于氏妇,怎能舍家而去?”

  骆氏今日穿了一身过时的衣裙,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裙摆,看着自堂嫂道:“只许于家人卖妻,不许我舍家?这是何等道理?自骆家败落,于岌早容不下我,我若不走,只怕也要落得房氏女的下场。说来庆幸,若不是定远公招人,我本想出家的,如今倒好,我少时读的史书诗书也有了用武之地!那等不经世事的小女儿都可做文书,我多用心思,总有一日能做一州长史,到时应诏入朝,说不得还能与你们各家郎君同朝为官。”

  说话时候骆氏有些癫狂,她的亲弟就是被骆氏送给了北疆的骆岳俭和骆岳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妹先是连番受辱又被骆家逼死,可于家上下只想着她这骆氏女如今没了娘家依仗,不过一月,她三十载岁月颠覆,还不如就此舍了这一切虚华往北疆去重新挣一番前程。

  柳氏定定地看着骆氏,冷笑一声道:

  “自古至今,何曾有以抛头露面为荣的女子?谁不是以谦、谨二字为要?你倒好,当众说起了于家的不是,若你夫家如此不堪,又怎会让你来我的花宴?你说自己也读诗,读史,从古至今女子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可谁不是以贞顺为先?你可比得她们?竟然虚狂至此还敢说自己入朝为官?!我这赏花会容不下你这虚荣狂妄弃家失礼之女!”

  一旁温氏也道:“你们还不快将四夫人拉下去,她怕是迷了心窍,赶紧找人来看看!”

  “虚狂?哈哈哈哈哈哈!”骆氏大笑道,“问此世间究竟是谁虚狂?尔等身穿锦罗,头戴珠玉又如何?哪有人真将你们当了人?一方庭院,几朵菊花,就将你们困在了此处,偏偏你们还以为自己可与男人分享权势,天天以官夫人自居,你们有何权势?!你们不过是被豢养于宅中的畜生罢了!男人喂狗给骨肉,给你们以锦罗,男人驱犬咬人,驱你们管家,还要你们侍奉床榻,恭敬父母,生子育儿,到底有何区别?你们和想过这世间真有一方天地是你们的?不需向男人献媚,不需婉转于床榻,应将那两寸之物当做凶器?”

  骆氏似乎早有准备,身旁跟着的两位婢女颇有两分身手,将那些粗壮仆妇都推开了。

  金碧辉煌的赏菊宴惊叫连连,乱成一团,温氏被人推到了地上,一边哭嚎一边令人将骆氏抓了。

  “虚荣?狂妄?男人不虚荣?男人不狂妄?于崇好色无耻,于岌虚荣无礼,你家那郑裘对定远公前倨后恭贻笑大方,怎么他们能做得我就做不得?”

  听见骆氏竟然说到了自己郎君头上,柳氏走上前两步狠狠打了骆氏一巴掌:“你住口!”

  骆氏脸上红痕泛起,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柳氏。

  “我今日说这些话,我绝不后悔,倒是你,柳妤,我等你后悔的那一日!”

  两位婢女护着骆氏往外走,骆氏看向那些站在菊花前的女人,笑容冰冷。

  一场花宴,终究是不欢而散。

  柳氏坐在案前,以手撑头,心中烦乱不堪。

  她本以为吗姜氏是站在皇后一派也不喜那定远公,没想到却又错了。

  还有那骆氏!

  骆氏!

  根本是疯了!

  “夫人,郎君回来了,正在书房。”

  柳氏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裙,又照了照铜镜。

  于岌的夫人今日失礼至极,她好歹护住了郑家的颜面,以后当如何自己必须与郎君分说清楚。

  书房里,郑裘神色沉肃,见柳氏来了,他一把将一朵南吴新来的琉璃花甩在了地上:

  “夫人,你怎么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陈仲桥处处不如我,如今朝中却要封他为正三品的安抚使协管五州!就因为他夫人讨好了定远公,我不求你讨好定远公了,让你讨好区区一个姜氏你竟然让人离席而去?”

  柳氏看了一眼那碎在地上的琉璃花,连忙道:“郎君,此事并非我不得力,而是骆氏疯癫,倒是那姜氏女竟连连夸赞北疆,只怕与定远公也有联系,她明明是尚书令亲孙女夫君却被压制至今,只怕她心中对尚书令也有怨怼之心……”

  “夫人,此处是书房,我不想听你讲那些琐碎,我让你办花宴讨好那姜氏,你却与我攀扯这些,又有何用?”

  经过一年摧折,郑裘身上的肉少了许多,眼角也耷拉了下来,多了几分凶相。

  他烦闷不堪地看向呆立当场的柳氏,又道:

  “夫人,我每次让你去讨好旁人,你总做不好,你何时能放下那什么‘才女’、‘双姝’的傲气?真正为郑家着想?”

  柳氏退后的一步,怔怔看着郑裘,完全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她卖了自己祖母送自己的宝镯换来了一场花宴,她二十多年对着那温氏低头奉承,她一次次被定远公府拒之门外,原来她竟从未“为郑家着想”。

  哈,哈,哈。

  “我今日说这些话,我绝不后悔,倒是你,柳妤,我等你后悔的那一日!”

  柳妤缓缓退出书房,眼前所见就是骆氏那疯妇盯着自己口放狂言的样子。

  那骆氏明明是疯子。

  她为何要想她?

  离开了郑家的骆氏并未再回于家,她的嫁妆这些年早花了个差不多,一对儿子她也顾不上了。

  “骆娘子做的不错。”

  马车驶过敦化坊,一个眉目灵秀的女子钻进了马车。

  骆氏面色有些惨淡,见了她终于笑了出来。

  “多谢阿瑜姑娘相助,不然我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客气客气。”

  卫瑾瑜斜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往外看,笑着道:“既然要离了这地界,自然要热热闹闹地走才好嘛。”

第181章 美色 以法度制人心,别让法度成为一性……

  薛惊河本以为那成片割麦的钐镰已经足够惊人,看见建在河边的磨房时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

  粗实的木轴一节一节勾连了河水和石磨,随着河水奔腾,在水车的翻转下石磨转动不休,看着磨房外排队等着磨面的同州百姓,薛惊河费劲张了张嘴,终于说道:

  “卫二,你这东西,着实……厉害。”

  “借天之力,着实惊人。”陈伯横随口抢过了小辈的话头,他小心摸了一下那石磨,连连点头,“这般一来百姓可省下不少功夫,卫小丫头做得不错,只是你这般省下民力,只怕也是有事要做吧?”

  卫蔷笑着点点头,她抬手敲了敲磨房的墙壁,道:“前几日大雨,我还以为这磨房怕是要拖到中秋后了,没想到工布部在同州建好了机床,先制件后组装,房子成了水车也成了,别看我带你们来看,我自己都没想到他们竟能做得这般快,这般好。至于陈相你问的,咱们再去一处看看?”

  “好啊!”陈伯横如何会说不好,他当然要说好,他可算是能清闲一日,如何不好?

  说起来颇有些凄惨,陈伯横也就刚来同州的几日算得上是悠闲,送了弟弟去北疆之后这姓卫的小丫头口口声声说怕他一个人徒增寂寞,就拉着他去巡视同州的北疆各部,短短数月这小丫头手下就在同州组建了北疆的民政八部,每一部都忙得焦头烂额,陈伯横看啊看啊,终于忍不住就开始骂,没想到小卫丫头带出来的年轻人也都是不怕捶打的,他越是言语锋利骂个不停,这些一脸朝气的男男女女就越是围着他不放,一来二去,他这朝廷派来的钦差已经成了北疆民政八部的“援兵”,凡是遇到了些问题,八部官吏就来敲他的院门。

  有一日他察觉自己中了小卫丫头的算计、心里气闷不肯再帮忙,堂堂同州民部、财部两部管事竟然翻墙进来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

  ……往事不堪回首。

  从前陈伯横为了入朝为官生生改了自己话唠的毛病,如今他是每日回了家都不肯再说话了——一整日都在说说说,他都忘了自己自己是个话唠了。

  今日卫蔷待他出来,再没人敢架着他去帮忙,他如何会觉不好?

  待他们骑着马到了河边另一处,连陈伯横也说不出话来了。

  反倒是薛惊河还算如常,他左右看了一圈,指着飞速旋转的线轮道:“这是何物?”

  “这是……以水力,纺纱……”

  陈伯横双目呆直,以水力磨面虽然少见也并非是绝无仅有之物,东汉时桓谭的《新论》中提及水磨,杜诗还以水力送风入炉以冶铁。

  可是以水力纺纱他着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正是纺纱。”卫蔷笑着说,“同州不似北疆那般干旱,更适养蚕织帛,有了水力纺纱,好过除此之外,养鱼、牧羊……总不能让同州所有百姓一辈子只靠种地。”

  即使经历战乱又被抽走了上万壮丁,相较北疆同州还是人口稠密之地,虽然土壤丰沃,可一人能分到的土地也少,若指望当地百姓种田以自给,只怕不到两代人同州就有百姓生来得不到地,为解此局,卫蔷调两千工布部南下,他们除了建起四座水力纺纱坊,十座水力磨房,兴建织坊、船坊、大养猪场……竭力不让百姓只依靠田亩而活,天长日久,百姓中也会有人如北疆州府中一些百姓一般弃田入城依靠在各处作坊而谋生,也会有人做起商贩……不过那也要有东西可卖才是。

  “卫家小丫头。”听见卫蔷说到种地,陈伯横又摸了摸纺纱机的机架,“定远军所到之处皆均田,又革除世家,小丫头你莫非也想天下均贫富?”

  “这倒不必。”卫蔷一听陈伯横这么问不禁笑了,“所谓均贫富,要么同穷,要么同富,如今天下百姓温饱难求,若要求均贫富,地里所产不增,身上衣物不新,天下不识字者十之八九,只会同穷罢了,唯有增产土地,新种频出,百姓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若要如此,便不能先求均贫富,有那等机敏之人靠运货经营又或者革新技术而得了钱是应当之事,只要别以田榨人,别以高利借贷以牟利,他们只管赚钱便是。”

  陈伯横摇头道:“人生在世,欲壑难填,天下买卖有什么比买卖人与权更厚利的?前唐窦乂最初不过是个卖榆柴的,后来勾结太尉为一众豪商之子谋官,做起了卖官鬻爵的买卖,你焉知那些人手握钱财之后能做出什么诗来!你的民政八部如今看着甚是清净,若这般人将他们一步步引诱,最终使他们将你天下都卖了,你又如何?”

  丝线一根一根从煮过的蚕茧里被抽到线轴上,线轴飞转,带着细碎匀称的声响,有女工飞快地往线轴上粘丝头,也有女工将线轴取下来把纺好的丝放进了木箱子,很忙碌又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