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168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薛惊河也抬头看向河对岸,他身形生得矫健非常,站在那便如扎在渭水以北的一杆枪。

  “陈相公是想卫二得了这天下吧?我也想。”

  他空着的一只手往背后一摸,没摸到自己的大弓。

  “当年我第一次去麟州找卫二,便觉得这世上再没人比卫二更该当皇帝,我看着她身上有伤还在看文书,恍惚觉得她变了,她仿佛是她大兄、她阿父,可她的大兄和阿父只想着大梁,便死了。卫二不一样,她只想着百姓,她对我说这天下无人比百姓更可靠。”

  可薛惊河的阿父不这么想。

  阿父意在天下,哪怕如今西北的粮要靠他们西北军的马场去换,他还是想要天下,就像那些唐朝覆灭之后仗着自己的兵力彼此厮杀的人一样。

  他也想学着卫二去做些什么,可无论做什么都难如登天。

  他纵使是大将军家的少将军,西北也终究不是没有世家豪族的北疆。

  “陈相,陈家堪称大梁第一清贵世家,连我阿父都说您是不下谢玄一般的人物,大梁式微,您该想的是如何另立新帝让新朝与河中府陈氏共天下才对。”

  “共天下?”

  陈伯横将手放在袖中,看着漫漫江河,他反问薛惊河:

  “你呢?你心仪卫家小丫头,其中没有要借她之势,令薛家与卫氏共天下之意?”

  自从来了同州,陈伯横仿佛总是个有些脾气又委实心善的老者。

  可他毕竟是为相多年能与姜清玄分庭抗礼之人。

  薛惊河看着他的眼,只觉是千万飞箭破空而来。

  “没有。”薛惊河声音略低又坚决说,“纵使我心悦于她,我和她也是有过命之交的兄弟,兄弟攒下家业不容易,我借些钱粮已经是厚颜,怎能再贪图其他。”

  陈伯横突觉面前这年轻人颇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哪怕你与她成亲,也不染指定远军?你们可已是夫妻了。”

  仿佛是为了这夫妻二字,薛惊河的耳朵红了。

  他看着陈伯横,大声道:“就、就算……我们也先是兄弟挚友。”

  他要是敢贪图卫二的家业,只怕先被卫二整死,到了地府还要被定远公和卫大围着当靶子。

  陈伯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薛小将军,你要是让西北变成了能跳还跳对的鱼,你与小卫丫头之事,我亲自为你保媒。”

  与陈伯横一样想把西北收入囊中的还有一人,正是以丰州都护府副都护之名在西北已经呆了大半年的裴道真。

  “今年的这批进士已经崭露头角,明岁还要再开科举,我若是不再做点儿什么,元帅岂不是要把我忘了?”

  裴道真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的书信,元帅要他想办法联络归义军,可见已经是意欲西进,这薛大将军占下的西北已经是北疆的绊脚石。

  想着想着,他从暗格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是一封大梁大将军薛重写个南吴国主杨源化的信,按照信上所写,他将以成婚之名赚定远公入西北,到时将之杀之,北疆必然大乱,正是南吴北上的绝好时机。

  若是事成,他要做吴国太尉。

  裴道真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上街逛逛就被人塞了这么一封信在怀里。

第185章 羡慕 “你从前说想做看遍天下风景的游……

  “裴大人,我问过了鱼肠,他们都没有探到薛重意欲与元帅结亲一事。”

  裴道真抬起头看着面容英朗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道:“行歌,那你说我这封信要不要给元帅送去?”

  手上持枪的年轻人正是卫行歌,年前卫蔷派了裴道真来西北,也派了五千兵勇帮助西北平叛,其中卫行歌麾下掌一千纯钧部也听从裴道真调遣。

  历练了半年多,卫行歌也比从前稳重得多,一张带着疤的俊秀面庞被西北的风沙磨砺过更多了五分的坚毅。

  从前那个心思百出的少年将军也长大了。

  “裴大人,依卑职所见,多半是潜藏在西北的不留行将信传给了你。”

  说起在西北的不留行,卫行歌心中叹气,不留行在西北根植颇深,几乎潜藏于所有西北将帅府上,连薛重弟弟遗孀的府上都有不留行的灰鸽,若不是鱼肠部行事谨慎,那柳夫人就要带着灰鸽投往蔚州度支科的薛科长处了,鱼肠还是在他们出了西北之后将一行人拦下拿下,柳氏寡居又离了北疆,尚好对付,这些西北将帅不像东都世家那般仆从如云,零星几个家丁也都有些手脚功夫,想要从他们家中不声不响抓了人走比在东都难上十倍。

  更何况在西北的鱼肠也没有能以一当十的承影部策应。

  与他们相比,之前藏在羌人部落中的不留行探子更像是明面上的饵,可偏偏是那饵难对付得紧,鱼肠部十数人围堵了整整七日拔掉了不留行三处暗哨还是让最大的一只鸟跑了。

  “给我信那人可抓到了?”

  “鱼肠已经问过了重设的几处暗哨,都没人来联络。”

  将抓了不留行严加审问,鱼肠部已经得出了不留行在西北的种种暗号,便伪装起了不留行的暗哨等着再抓鸟。

  裴道真拎着信在屋里转了一圈。

  西北号称十万汉兵,实则有九万汉兵,四万羌兵,之前羌人作乱,羌兵中有半数随着拓跋部造反,薛重便将余下羌兵都调到了长城以东,美其名曰防备韩氏叛军。

  羌人作乱足有半年,汉兵战死两万余,两万羌兵也没了,余下两万羌兵也是在被薛重防备。

  如今西北正打算重新征兵,正是疲弱之时,若是能趁机将西北拿下……哪怕只拿下一州或者两州……

  裴道真停住了脚步。

  他转身看向一直护卫自己的泰阿部队长崔铁山,笑着道:“崔队长,昨天宥州刺史隋原送来的请柬我还没回绝,你使人传信过去就说我后日要过去。”

  崔铁山点头。

  裴道真将手里的信收了起来。

  “年初原宥州刺史刘佑一死,朝廷就把隋原派来了,隋原是御史出身,每日都说薛重穷兵黩武,若是让他知道了这封信……这封信我还是送给元帅,可我也得借刘佑之口让这封信传遍西北。”

  说完,裴道真笑着一捋美髯。

  卫行歌明白了裴道真要做什么,道:“裴大人,不留行里的鸟还是有几个能用的,要做人证也是够的。”

  “好!无论如何,想要兵不血刃夺下西北,就算这信上是假的,这偌大西北也得信了里面是真的。”

  卫行歌与崔铁山齐齐行礼:“是!”

  ……

  离了同州,卫蔷也并非是直奔北疆,坊州、鄜州一路往北,在鄜州过洛水,走小路到延州,再从延州取道绥州……终于到了银州城外,薛惊河不能再跟下去了,往北是麟州,往西过了长城才是夏州。

  北疆与西北,自长城分野。

  秋风簌簌,过了无定河二十里,薛惊河停下马看向前面的银州城,这座城他每次路过都能看见不同,如今正有骡车缓缓从银州城驶出前往绥州。

  他伸头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可是在往绥州运粮?”

  “这是铁炉!”从营州大营赶出来迎接卫蔷的卫莺歌说道,“绥州虽然有冶铁炉,锻造的本事却不行,这是麟州冶铁坊打造的锻造线,到了绥州组装起来便能用了。”

  绥州韩氏的刀剑之利早就流传于世家之间,薛惊河也是知道的,听卫莺歌说绥州的锻造不行,他不禁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转头对卫蔷说:“卫二,你们要是嫌弃韩家的锻炉不如就转给我。”

  “你要是出得起价钱自然可以。”

  卫蔷笑着说道:“我只怕再这么下去你们薛家的家底都要送到北疆来了。”

  像这种能抬军备之利的器具可遇不可求,若以价论,以如今西北在夏州还和羌人对峙的局面来看换个城主是足够的。

  薛惊河只笑。

  陈伯横被留在了同州,此处无人知道他心中作何打算。

  看向那些源源不断的骡车,他笑着道:“我当年刚到西北,就听说了你卫二西北借刀的典故,‘卫二借刀,专砍蛮首’。”

  卫蔷拍了拍马颈,说道:“当初也是无奈之法,当年要什么没什么,只能跟西北四州的百姓说我要杀蛮人,他们才肯把自家的刀都借给我,我呀有借有还,早将账清了。”

  十几年前,卫蔷以“卫二郎”之名起事,响应者众,可她有兵而无刃,总不能让跟随她抗蛮的义士都赤手空拳迎战蛮人。

  蛮人南下之时更重东面而轻西,大概也不想与甘州乌护和大蕃相接,便没有西过长城攻打西北四州之地,这便给了卫蔷机会,西北百姓多悍勇之辈,手中有刀的也比旁处多些。她便带人往西北借刀,以“卫二借刀,专砍蛮首”为号走遍西北四州,不仅借来了八千刀兵,还借来了一千匹马。

  其后三年间,卫蔷用一万颗蛮人的头还了这笔账。

  这些事都在薛重自请来西北之前。

  也正为这份香火情,西北每次有难北疆但有余力都愿出手,也不仅是为了卫蔷与薛家的私交。

  抬手抓了一把秋风,卫蔷笑着说:“西北借刀,中原借粮,这般一想,这偌大北疆还真是到处借出来的,好在现在勉强能支应了自身,以后的日子定是越过越好。”

  薛惊河也学她抓了一把北疆的风:“如今成了西北打你们北疆的秋风了,这风我得多喝几口,说不得也剩了你们北疆的粮。”

  卫蔷斜眼看他:“薛大傻你怀里还装着清歌做的汤饼呢,怎么这就不认了?”

  两人不禁大笑起来。

  看着有妇人追出城将包了胡饼的包袱塞给自己的儿子,薛惊河心中为之一轻。

  雄城在前,长河在后,天地高远,风云奔腾,颓虎将死,新龙欲腾,天下时势将变,人世浩荡变幻,他的那一点情思于这世间也许都不如那阿娘塞给儿子的胡饼。

  “卫二,如今大梁百姓过得越来越不好,总有一日,这天下要从北疆引一份势。”

  他看向卫蔷,声音徐徐如风。

  “你从前说想做看遍天下风景的游侠儿,定远军是你的眉目,你的耳鼻,你不妨让他们往这天下各处走走,让他们替你看看,看南汉的海,看大理的花,看龟兹王庭的旧日风貌,看扶桑海岛的旭日东升……让他们替你去看,也算是你告慰了卫大和国公、姜夫人,还有阿茵。”

  “你放心。”

  卫蔷终究只用这三个字应了他。

  低头看着缰绳的女子一只手握在长刀的刀柄上,她眉目低垂。

  只有风知道她是如何的神情。

  薛惊河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卫二,下次我再来给你带好酒!”

  一拍马臀,劲瘦英朗的男子往西纵马而去。

  卫蔷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道:“薛大傻的酒我可不敢喝,他空手来已经是挖地三尺了,喝他一口酒怕是他十年里都理直气壮来拿东拿西。”

  虽然不提,卫蔷可还记得她那把被薛惊河随手顺走的小钢刀。

  她从来不是大方的人,只看计较不计较罢了。

  一旁的卫莺歌低声道:“元帅,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吧,越管事可说了,要你两日内回麟州,晚半日案上等你看的文书就多一尺。”

  卫蔷转头看向卫莺歌。

  “莺歌,你这般一说我实在是不想回去了,你到底是来迎我的,还是来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