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卫莺歌生得矮了些,坐在马上比卫蔷矮一个头,她仰头道:“泰阿部自然是来迎元帅请元帅早些回麟州的。”
……
元帅离了同州,同州诸事仍要继续。
之前龙十九娘子派人送到了同州的女子元妇德教了个大概,就又被送去了北疆。
元妇德却还留在同州,元帅给她指派了一件新的差事——跟着陈伯横,看他是如何行事的。
身后多了个人,陈伯横不自在了两日,也只有两日,卫蔷一走,同州的事仿佛更多起来,因他陈伯横老辣好用,民政十部竟然每日排着队等着他指教,陈伯横每日教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一生积累都被北疆的年轻人掏了个干净。
相比较那些堪称凶残的十部官吏,元妇德只是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一日也未必说上两句话,也少有问题,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稳重。
真说起来,陈伯横很乐意教这个北疆第一位状元,元妇德性情直率才华横溢,虽然是个女子,也让陈伯横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正直、仁善、坦率,自以为能改天换地。
“陈相,信写好了。”元妇德放下了笔。
陈伯横看了一眼那信,啧啧称奇。
“元娘子,我与庆州刺史蔡袭相交十数载,也认不出这信是假的。”
元妇德低头看了看。
这封信是“庆州刺史”写给驻守长安的右监门将军常淳的,假借蔡袭之名告诉常淳之前举旗造反的前顺义节度窦茂已经决定挥师南下抢占长安。
自从大梁迁都洛阳,长安的守备越发懒散起来,仅剩一半监门卫看守长安城。
右监门将军常淳此时可是名副其实的长安将军。此人与蔡袭交好,也曾与窦茂结仇,陈伯横选中了此人,便找了一封他奉上的书信出来,让元妇这德仿照字迹炮制一封信。
仔细将信看了一遍,陈伯横点点头:“你还考虑了口吻,蔡袭给常淳写信确实不会如对我这般恭敬,不错不错。”
元妇德面无表情。
她越是这样,陈伯横反而想多说两句。
“常淳是谨慎之人,之前就查到了有人侵入长安,再有此信必然加强守备。倒是那窦茂……元娘子,要是他不信那两块黄金,北疆可是做了笔赔钱的营生,你又该如何呢。”
月前有华州的渔民在打渔的时候捞起了两块黄金,渔民祭拜河神,此事传遍渭水的沿河各州,窦茂自然会知道。
此番便能落实他心中甘鹏是为财而叛,也因此死在了渭水之中。
自然就信了长安定远公府地下藏了黄金。
这便是卫蔷让窦茂出兵的第一步。
元妇德轻声道:“天干物燥,叛军营中粮仓火起,窦茂也得想办法筹钱凑粮。”
陈伯横捋须一笑:“拍细作入军营放火可不容易。”
“叛军营中军官,可将抹了鳞的丝帛压在木盒之中,从营外输给叛军。也可收买叛军,时期将欲燃之物送到叛军库房之中。”
明明是个相貌平平有两分清俊十分才气的女子,说起这等杀气腾腾之事也面不改色。
这便是卫蔷带在身边一点点教出来的。
她教出来的北疆的文官。
大梁相公陈伯横缓缓出了一口气:“窦茂自己也是好赌之人,黄金在前,小卫丫头又回了北疆,他便会觉得这是天意助他,这便足够了。”
元妇德抬起头,听见陈伯横又说道:“元娘子,你要多想想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会做什么,有时候比看书还有趣呢。”
世上再没什么比读书更有趣的,元妇德在心中默想,却未说出口。
陈伯横看着她双目有光,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羡慕之情。
自以为能改天换地……古往今来少年人谁不是如此?
可眼前这些年轻人,他们是真正正在做着改天换地之事。
比他陈伯横——世家之首,陈氏家主、大梁中书省丞相——要幸运百倍,千倍,万倍。
同光八年九月十九,逆贼窦茂遣两万人袭长安。
同日,在同州往长安的东渭桥,人们听见阵阵马蹄踏地的声响。
一支全身着甲的铁骑越桥而来直奔长安。
第186章 咸鱼 “待定远军到了长安,先替你那友……
数月不见,卫蔷眼中的麟州也为之一新。
走之前还在用石灰和沙建的打谷场已经用上了,最后一批麦粟瘫在灰色的打谷场上,还有小孩儿在边上跑来跑去。
外城也已经建了个七七八八,在刺骨的北风刮起来之前,麟州的城池会比两年前再扩大一倍。
煤炭被装在巨大的木箱之中沿着黑色的铁轨被火车头从矿山拉到麟州城外的冶铁坊,沿途新产的粮食瓜果也可顺路到了麟州,这一段铁轨不过十五里长,却着实令整个麟州都显翻天覆地。
蒸腾着黑烟前行的黑色火车成了麟州独有的风景,三尺铁轨六十斤,加上火车头,所耗费的几乎是北疆一处大铁矿一年的产量,着实耗费巨大,即使如此,这火车仍是让其余各州刺史眼热不已。
卫蔷刚回了麟州就看见了越霓裳为自己留下的各州刺史哭着喊着要火车的文书。
她全数假装看不见。
十五里的铁轨已经让她心疼得龇牙咧嘴,等云州到麟州的铁路修好之后,她还要修一条贯穿北疆的大铁路,哪里有钱与铁给各州内虚耗?
回到了北疆的卫蔷忙得像个陀螺,越霓裳细算下来已经许久未好好歇息,将一应事务给卫蔷交代清楚之后就跑了,步伐极其坚定矫健,着实看不出她从前是个名震北疆的舞姬。
一看那堆叠成山的文书,卫蔷立时转身从各部调人,郑兰娘便被卫蔷从财部调到了那门庭平平的元帅府,抱着一摞文书开始算起了收支。
加上李若灵宝统共有六人帮忙,卫蔷还是天昏地暗地过了几日,抬手一摸案上竟然没有文书了,她不禁瘫坐椅上长出一口气。
“再加上新占的七州,马上还有长安,咱们要做的事越来越多,人也是越来越不够了。”
一旁的年轻人们也都筋疲力尽,见她如此都笑了。
郑兰娘道:“元帅,您不如多招几个如李若灵宝这般的,不仅替您写回信,还能替您甄选文书,有些该转各部的便直接转了,也省了您的心思。”
“唉,难。”
卫蔷懒懒地说道:“也就是小灵宝年纪还小,等她再大两年我也得让她出去历练。”
一边说着,卫蔷一边坐直了身子:“缺人是哪儿都缺,我但凡能做了的平日也不必占了人。”
手伸到袖中捏一捏自己的钱袋,她笑着说道:“这些日子让你们陪我不眠不休实在辛苦,本想请你们去吃碗羊肉汤饼,可惜还没到发俸的时候实在囊中羞涩……”
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卫蔷看向了在屋檐下挂着的咸鱼和咸肉。
咸鱼是她在同州时候买的,不仅肥美,价钱也比麟州低了不少,她一口气买了二十条咸鱼,等背回了麟州只剩十一条了,又给了越霓裳一条,如今只剩十条。
郑兰娘站起身就见堂堂北疆之主,一品镇国定远公,执掌了大梁二十州的女子搬了木凳站在檐下解了五条咸鱼下来。
“这鱼比咱们北疆的咸鱼盐味要淡一些,晒得用心,味道和别处不同,你们带回去尝尝。”
听元帅这般说,郑兰娘脑海一空。
在来帅府之前她还想过将自己在元帅府中的琐事捡一二有趣的写信告诉正在云州跟着大学堂学北疆律令的表姐。
此时却词穷。
她一路从东都到麟州,吃过苦楚也遇了赏识,喂过鸡还养着羊,更是舍了父母家族半生锦绣,此时仍觉心中颤动。
“多谢元帅。”她抬手接过了咸鱼。
卫蔷将咸鱼分了,笑着道:“我看文书中写今秋咱们北疆的猪肉又便宜了些,你们将这咸鱼与猪肉一同做了也不错,清歌就是这般做的。陈相公说加了再加些落苏应该也不错,咱们北疆的落苏还不少,你们只管买了炖了试试。”
穿着一身皱巴巴棉布袍的女子又看李若灵宝:“你这份我给你了也得指望清歌来做,我便不给你咸鱼了,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也是数月未歇息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又长了一截,大概与清歌相当了,眉目也比从前清明舒朗,听元帅要她自己选,小姑娘咬了下嘴唇,笑着说道:
“我刚回来,裴盈就传信给我,要我请元帅去州学。”
“阿盈还学会写信使唤你了?我本就想去的,这个不算,你想想你自己有何想要的?”
离了元帅府,郑兰娘都还记得元帅与李若灵宝说笑的样子,她阿娘这一年来给她写了几封信,无一不是让她凑到元帅的身边像李若灵宝那般当个近身文书。
郑兰娘之前从未想过,现下却实在羡慕起了那个从前不声不响的同窗。
不因为她以后前程,更不因为她阿娘说的什么见些年少将军。
只因为能跟在元帅身边。
只这一件事,足够天下女子羡慕。
抱着那条咸鱼,郑兰娘走过麟州的街巷,偶尔听见有人喊她郑算官,她都回以浅笑。
同光七年的春日,她的蒲团生了灵芝,至今日,她只觉庆幸。
……
崔瑶身兼统办北疆大学堂之事,同州女子州学刚操办起来,她又得奔赴云州,幸好叶谐儿来了麟州能帮她上下打理。
在同州女子州学卫蔷也终于见到了这久闻其名的叶夫人。
叶谐儿穿了用北疆棉布制的衣裙,袖子吊起,只看穿着仿佛与北疆妇人并无不同,偏偏是个冷淡至极的性子,看见卫蔷面上也毫无欢喜之色。
若是将崔瑶比作春风徐徐,这叶娘子更似含霜携雨的秋风。
“为了我们一家能来北疆,元帅着实花了心思,多谢了。”
卫蔷笑着说:“叶师叔客气,我是偷了空来的,只想看看师叔在州学安顿得如何,也不必以官职称之。”
只“师叔”两字就让叶谐儿顿了片刻。
听见不远处的读书声,她低声道:
“不过是跟着月大家学了半年便回家嫁人,实在不敢自称元帅师叔。”
叶谐儿在叶家此辈中行四,却比叶妩儿大上不少,她所说的月大家就是卫蔷师父林凝光的恩师林来月,她曾随林来月学剑,卫蔷称她一声师叔倒是不错。
只是她武艺着实学得粗浅,别说与叶妩儿比,就连嫁到钱家的叶拂儿也是正经随着林凝光学了三年的,着实比她扎实多了。
说话时,叶谐儿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右边袖子。
当年蛮族南下攻打长安,她与公婆带着孩子一同出逃,无奈之下她挥刀砍人,还是被取了一只手,脸也毁了。
那之后,也曾一度名传长安的叶四娘子再无声响。
这样的人,似乎就该在裴家的宅院里相夫教子,还要感念夫君不弃。
叶谐儿自觉自己做得比旁人想得要好,夫君爱重,儿女乖巧,到了北疆才知道她从前竟然是将那个叫“叶谐儿”的给忘了。
一旁裴盈正好下课,站在学堂门口看见卫蔷立刻迈着小细腿跑了过来,她今年已经十三,许是因为总是跑跳活动,不过一年多就比从前长出了快两寸,站在卫蔷面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奋力仰着脑袋了。
裴盈拉着阿娘的袖子小声问:“阿娘,我们留元帅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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