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54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看着眼前的对自己行礼的和尚,卫蔷挑了一下眉头。

  崔玠在一旁为她引荐:“定远公,这便是契尘,别看他年纪尚轻,自襁褓时便被岳林寺收为弟子,为长汀子同门师弟。”

  卫蔷点点头,并未合十还礼,只抱拳道:“契尘师傅,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出尘高僧。”

  崔玠见定远公对契尘还算和气,心中不禁一松。

  当年存恩寺老僧遥观卫茵与卫薇,说了一句“此女贵不可言”,使先帝有心聘卫茵为太子妃,申荣却想将自己女儿嫁给太子,因此将卫家视作眼中钉,最终杀了卫家嫡枝满门男丁。

  此事早就传遍两京,崔玠亦有耳闻,也知卫蔷不许僧道在北疆收敛田亩,更不许在农忙时节讲经,还要僧人道士们一起开荒种地,使得一众僧道纷纷南下,世人皆传定远公正是恨当初被老僧一言毁家,崔玠心里也忐忑。

  要不是契尘相求,他也不想将自己这好友引荐给定远公。

  “卫施主,贫僧有一言,可否与施主单独相谈?”

  契尘生得眉目俊秀,仿佛已近不惑之年,眉目间却还有几分少年气色。

  卫蔷本心并不想跟一和尚单独相谈。

  人们以为她不许寺庙占地,又让和尚垦荒是因为她厌憎僧人,这话算是对了。

  却并非是因为当初那老和尚的一句话,而是因为她在北疆也见多了寺庙趁着百姓逃难而趁机侵占土地田亩,佛家修来世,也渡此生之心,修着渡着把百姓身家都捞到了手里,还让本该劳作的百姓每日不事生产,这让一心想要重建北疆的卫蔷如何能忍?

  忍不了就使了手段,到一州,便清缴一州寺庙田亩,又逼着僧人开荒土地,甚至勒令五年内出家的青壮僧人还俗,她一州一州连占了十几州,也就把大半僧侣道士赶出了北疆。

  至于世人传言她因卫家旧事迁怒僧人,她也乐得他们去说,若是她每到一地那些僧人都落荒而逃,反倒省了她的事。

  “卫施主,贫僧有一故友,与施主有旧。”

  说话时,契尘面上带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木牌。

  上面的镌刻的蔷薇花,中间写了一个“顾”字。

  半个时辰后,契尘荣幸成为第一个能在定远公面前登堂入室的和尚。

  “你亮出顾予歌赠你的信物,是有什么要我帮你做之事?”

  契尘看着自己手边的茶盏,笑着说:“昔年贫僧问顾施主,与卫施主算是伯牙子期抑或管鲍之交?顾施主回我四字‘肝胆相照’,说完,顾施主便笑了。”

  将手放在茶盏上,契尘接着说:“贫僧愚钝,不知此词出处,只以为两位施主情谊深厚,至上月,贫僧在侥幸赢了姜施主一局,便问其‘肝胆相照’是何意,姜施主取了《史记》一册,贫僧终恍然大悟,顾施主对卫施主之心,如蒯通对韩信也。*”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

  “昔年度修禅师望存恩寺菩提树下,所见之人究竟是谁,贫僧也已明了。世人愚钝,一女子才名满京都,被圣人青睐欲聘为太子妃,在其眼中便是‘贵不可言’,后又觉一女子诚心事君,为一国之后,便是‘贵不可言’,嫁娶之事而已,有何不可言之处?”

  有成为一国之后的命数,便对一国之君也不可言么?

  贵而对国君不可言,到底是何等命数?

  契尘断定,自己心中所想,才是度修禅师真正不可言之事。

  尤其是在他亲眼见了定远公之后。

  听他说完,卫蔷也笑了:“契尘师傅不必与我绕弯子,我本就非信命之人,什么命数,什么贵不可言,若人人皆是命中早定,那何必还在世间行上一遭?何况……家门破败,父母早丧,姐妹离散,这样的人,纵使给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也绝称不上是什么‘贵’命。”

  契尘道:“施主,这世上家门破败父母早丧之人数不胜数,威震北疆的定远公,也仅施主一人,施主也并非是给自己挣出生路,而是给千千万万百姓亦谋了生路,此乃济世之法,如何称不上一声‘贵’?”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正是晴光大好,卫蔷摇头叹气道:“契尘师傅,如此好日子,总该做些有趣之事,我实在不想与你再论我命数。”

  换言之,在卫蔷看来,说自己的命贵不贵的,实在是绝顶无趣之事。

  契尘出入尚书令姜清玄府上,也与崔、裴这等清贵世家交好,甚至与顾予歌那等神奇之人也有交情,说起天理命数,与旁人总有可谈之处,可惜到了卫蔷这里,她务实而不务虚,更不喜欢以果推其因,再追究一些玄妙道理。

  能言善道的契尘大事怔忪片刻,终于又掏出佛珠拿在手上道:

  “卫施主,当年顾施主将此木牌交到贫僧手上,说来日有事可换卫施主相帮,贫僧有一故友姓房,房施主生前极为珍爱长兄遗孤,乃是一女子,名为云卿,八年前,房施主将云卿嫁给了河南于氏在郑州的旁支,后房施主病故,云卿施主在郑州过得艰难,一度来洛阳给郑氏做女学夫子,教授些算学、女工之道。”

  深吸一口气,拿起茶盏将其中茶尽数饮下,契尘仿佛才终于压制了胸中嗔怒,道:

  “那于氏旁支借房施主生前之助,选官至青州,后宦海浮沉,在邢州任职时知道了云卿施主曾被蛮族掠去北疆,后被她叔父寻回,他便将……便将房云卿逼得要死了。”

  说完,契尘念了一声佛号。

  “卫施主,贫僧如今嗔念缠身,怕是念千百遍经书亦难消,千百遍与万千遍又有何差?若卫施主肯管此事,贫僧枯坐佛寺,亦感施主仁心善念。”

  “房云卿?”卫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刀柄,沉声道,“我知她。”

  “当年房直到北疆,就是从我手中,将她接了回去。”

  于家旁支?旁支在何处,她可不知道。

  卫蔷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

  契尘以为卫施主是要权衡一番是否该为一女子得罪河南于氏,没想到在定远公府正堂等了一个时辰,他也没等到定远公再回来,只有一妇人匆匆而来,身旁跟了一群国公府管事之类。

  “粮食、饮水都要备足……不骑马也有不骑马的好,不然马也不知该如何张罗。”

  崔瑶皱着眉细细吩咐,抬头看见契尘,点头行了一礼,又要匆匆离开。

  契尘叫住她,道:“崔施主,卫施主在何处……”

  崔瑶与契尘也算是相识,看着这和尚还一脸茫然,温雅稳重崔夫人很想学卫清歌对天翻个白眼儿。

  “契尘大师,定远公去于家一刀砍烂了大门,我府中上下二百余兵卒也已将于府围了。”

第58章 堵门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个也没……

  晴天白日,暖风和煦,康俗坊内有担着甘瓜小心叫卖的商贩,因着于大卿喜好饮宴,康俗坊内也常有等着牵马讨赏的闲汉,那些闲汉三三两两坐在树下,看见水灵灵的甘瓜,也只是舔了舔嘴唇。

  穿着墨袍木屐的那人便是在这时缓缓而来,清风吹振她的衣袍,她仿佛步子迈得很慢,走得却很快,因为步子迈得很大。

  坐在树影下的闲汉眯了眯眼,有人已认出了那人。

  “上次穿了衣裙的那女子!”

  “是女子吗?哪有这般女子?”

  “是国公,是定远公,我听见里面有人这般唤她。”

  “说了是国公怎会是女子?”

  一汉子见同伴不信,不由急了,大声道:“大梁唯一的国公就是女子!”

  此时,“大梁唯一的国公”走到卖瓜的小贩身侧。

  “郎君,甘瓜正甜,您买一个吧。”

  那人低头看着他担子上水灵灵的瓜,说:“我眼下买不起,不如这样,你在此处卖瓜,我为你招揽生意,若是半个时辰你这两担瓜卖光了,送我一个可好?”

  卖瓜的老汉五十上下,身形伛偻,带着一个草编的大帽,头也不敢抬,还只当面前站的是位郎君。

  “郎君莫要与老汉顽笑。”

  “不是顽笑。”来人笑了笑,因路上行得急,脸庞上微微有几分汗迹,“在下颇有几分敛财之数,今日正好帮你卖瓜……若是我卖不掉,就亲手给你做个卖瓜的木车。”

  那老汉想要走,被这人拉住了扁担一头竟是就动弹不得。

  便只能转过身,愁眉苦脸将扁担放下。

  那人又看了那些甘瓜一眼,转过身,径直往前走,前面桐油大门红中泛黑,门上大匾高悬,正是“于府”二字。

  将近午时,人影都短短,黯淡的一团聚在人的脚下,看着颜色竟然比那人的衣服浅几分,唯有腰间那刀,留了长长一道影在地上。

  那人就这般走到了于府的门前。

  今日吏部侍郎兼领丰州都护府副都护裴道真启程前往丰州筹措丰州边市兴建一事,于家自然热闹非常,于崇自己没有亲去送行,于岌倒是去了,回来与自己大兄分说五百人护卫裴道真离去时的种种气派,于崇在听,旁边还有吕氏、钱氏、林氏、韩氏诸人……自从边市一事起,于崇召集宴饮已渐渐不再精心找什么牡丹、兰花的由头了,花园中石榴花开得好,也值得设宴一观。

  也难怪门前聚的闲汉越发多了起来。

  府内宴饮正酣,于府的大门此刻正关着,只一道小门开着供人进出。

  两仆从自小门内出来,看见那人,想拦下她,却又认出了她是谁。

  或者说,是认出了那把刀。

  镇国定远公的刀,长,鞘有少女掌宽,鞘上毫无缀饰,刀柄上被摩挲到发光,这般的一把刀,如果出鞘该是什么样子。

  惊雷一般。

  白日之下的一道惊雷。

  是借了一道天光到人间。

  是无声却令人两耳震痛。

  两个仆从连滚带爬躲出丈远,眼睁睁看着定远公不声不响,就如神术一般拔刀而起,劈出了如引九天玄雷下至人间的一刀,分明上一刻还是笑着的……不……一仆从战战兢兢看着定远公,惊见她竟还是笑着的。

  这样的一刀,比豺狼虎豹更可怕十倍,带着神鬼莫测的凶悍之气,让人冷汗津津两股战战,使出这一刀的人竟然是笑着的。

  还刀入鞘。

  那人看着于府的大门。

  脸上仍旧是带着一丝浅笑的。

  先是“咔嚓”几声响,接着,声响越来越大,一道长长的刀痕出现在于府的桐油大门上,门上木纹渐渐错开。

  一扇门,竟然被劈成了两半。

  门后渐渐嘈杂起来,有人出来问出了何时。

  那人又抬起脚,一脚猛踹在了于家的大门上。

  “咣!”大门终于受不住这力被一脚踹开,其中一扇的下半截的一半干脆飞了出去,砸在了门内人的身上。

  “轰!”一声巨响,是有半扇门落在了地上。

  于府的部曲拿着刀赶来,没看见以为的成群匪类,只看见了一个人,一把刀。

  “定远公大人!”也有仆从回去报信,穿着团花锦袍的于崇急匆匆看来,就见定远公卫臻站在门前。

  有半扇门似开似关,恰好挡住了半张脸,于崇走近,觉得自己似乎被定远公盯着,又似乎是被一北疆的孤狼盯着。

  他从未见过北疆的狼,却仿佛已见了。

  不,他见过,当日这人以一人一刀一马挡住了百余申家死士,正是这般模样。

  “定远公大人既然登门,你们怎么不好好招呼?今日恰有石榴花宴……”他假装看不见破败的大门,脸上露出一极爽朗的笑脸来。

  来人还是看着他,看着他绕过那半扇门走到自己面前,声音淡淡:“我并非来赴宴,只是来叙旧。”

  “叙旧?叙旧就更该入府坐坐,国公大人,虽说九月母蟹做了糖蟹实是人间绝鲜滋味,此时的蟹也算肥嫩,上月我令人去沧州做了几坛糖蟹,今日再开一坛十年前二月二日制的黄酒,香气绝好,正宜佐蟹。”

  膀大腰圆如猛将一般的光禄寺卿笑得仿佛与眼前之人相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