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海灿若
尽管时知一再强调“轻车简行”,可阮妈妈的随行名单里光贴身女侍这一栏,除了阿芸几个提了一等女使的,还安排了二等女使八个三等女使十二个,要不是时知说需要给阿勤她们八个女学员留出位置,恐怕家主府的女使都恨不得让时知带去。
内宅负责抬轿、巡夜的健壮仆妇带了三十人,针线、厨灶上伺候的人也跟着各八人,另外负责跑腿送信在外院当差的男仆三十人,护院兵勇三百人。
阿茄和丈夫崔春仁作为得力的管事和管事娘子也必须都要跟着的,他们夫妻负责一路上的人事安排。
时知看着这个名单觉得头疼,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仇富”了,出一次门就这么折腾,然而阮妈妈却说这已经很是“轻装简行”了。
然而这还不算,在看到阮妈妈和阿茄共同拟定的物品清单后,时知真的要不好了,她打赌这些东西,两条货船是放不下的。
“咱们这是出门还是搬家?”时知脑门真疼了。
“女郎莫要怕麻烦,这些东西都是用惯的,要是去了江南有短缺了再买那未必能寻到合心意的,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崔氏败落了呢。”对于世家这些讲究阮妈妈清楚的很,哪怕知道小主子是个省事儿的,她也不想让外人小看了主子。
和阿茄对完了名单后,阮妈妈又嘱咐崔大去把给各家的礼品再多备一些,大家族事儿多,人情往来几乎每天都有,提前备上省得到时候有短缺。
阮妈妈又让阿云她们把新做的首饰衣服清点仔细:“女郎这次去几个月,那必然是要参加宴会的,女君到时候肯定也要给您安排,但咱们自己也得准备,总不能被王家小瞧了。”
时知平日里不爱做太多打扮,衣服首饰都是能简单就简单,这样方便她做实验,那会儿年纪小阮妈妈也随她了。
可这次不一样了,这次的“装备”是从年前府上就开始准备了,各种珍贵的布料和刺绣都出现在了她的新衣服中,首饰盒更是放了几箱子,阮妈妈给采办上交代的原则就是,别怕花钱,家主府就这一个宝贝,别人有的女郎要有别人没有的女郎也要有。
四月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东武城前往百里外的码头坐船,然后南下渡过扬子江,他们这次人多东西也多,时间也不赶,到了码头后在附近投宿修整一夜才上船出发。
第二天上午,一几百行人加三十几辆马车的行李一起登船装货完毕后,挂着清河崔氏标志的帆船队缓缓使出码头。
时知他们乘坐的这种帆船是前朝出现的,后经过改良经常用在水路上的船只,一开始整体设计分三层,甲板下层可当货仓上两层可住人。
后面经过本朝改良后,吃水更深一些,长三十米,宽十米,高六米,这是大良最先进的水路交通工具之一。
它可以在大型河流水路上使用,也可以在近海航道使用,只要不出远洋它的承载和速度都是目前最先进的。
当然了比起远洋的海船动则上百米长,宽几十米,需要的水手几百号才能驱动的大船,那它没有可比性,可大良的河流上用不了这那规模的船,吃水深度就完全没办法行驶,所以中型船只是使用最普遍的。
时知他们的船队一半是租赁来的,这个世界漕运码头有很多这样的船只可以租赁,南北货运客运用船也是主要交通方式。
崔氏之前的买卖和来往大多在北方,只有十几条货船用来南北运输货物,这次他们人多所以需要的客船也多,除了时知乘坐的船只是崔氏特意为主子出行准备的,其余客船都是租赁的。
出了清河郡再往南就是余河郡,这里水系更加庞杂,往东再行驶几百里就能出海了。
沿岸的风景秀丽,时知让人开了窗子,她每天上午都要给学员讲课一个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门课,中间累了就看看沿途风景当休息大脑了。
开窗时她会认真对着沿途的风景和人物仔细观察,越往南景色越繁华,江南安逸富庶并不是一句玩笑,她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的江南有没有和她记忆里的有相似之处。
也许是有的,但那也是和前世千年前的江南相似了,无论是口音还是习俗怕都很难找到记忆里的影子了。
在船上慢悠悠行了五日,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江南余淮郡,这里是江南地区的经济中心也是文化中心,海运船舶司在这里,江南的茶叶、丝绸、盐铁转运司也都在这里。
小卢氏一大早就派人在码头等着了,自从接到清河的信后她就一直没睡好,心里激动的不行,她已经有八年零四个月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崔灿去得太早,她和女儿失去了倚仗,公公想用女儿稳定崔氏嫡枝的困局而她想要反抗,却没想到娘家不但不帮忙反而劝她改嫁,这里面有太多世家的利益纠葛和无奈,她最终还是妥协了,留下她女儿一个人面对崔氏大祖房那个烂摊子。
午夜梦回她总是惊醒,她的女儿过的好吗?
崔清那个老糊涂根本就不曾真正看重过这个孙女,不然她也不至于撕破脸反对,可惜最终她女儿还是要依靠这个祖父,是她这个母亲无能。
这些年去清河的人回来都说,阿蓁过的好,崔氏很是看重她,她心里庆幸却又担忧,灶女哪里是好当的,她曾祖母就是个例子,外人看着花团锦簇,可内里的苦只有自己明白。
小卢氏改嫁后生的两个儿子就在她身旁,大的叫照哥儿今年六岁多一点,小的旭哥儿才四岁,正是淘气的时候。
王氏十六郎已经开蒙,今天因为崔家的姐姐要来,小卢氏特意给他请了半天假,如今小大人一样坐在小卢氏下手的位置,他旁边的十九郎年纪毕竟还小这会儿有些坐不住了。
“阿娘,姐姐什么时候来?”
小卢氏安抚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温声道:“就快了。”
时知他们的船刚一靠岸,王氏的仆人就看到了,他们这两日一直守着码头,车马轿子也都一应备齐候着。
这位女郎除了是他们主母的前头的女儿外,更重要的那可是清河崔氏的灶女,怠慢不得的。
崔氏在江南也是有别院的,这里的仆人早就打扰干净等着主子过来了,但因为顾及小卢氏和王氏的面子,时知还是答应小卢氏信中的恳求,去王家住些日子。
行李大半都运到了别院,时知只带了贴身女使、十个男仆去还有三十个护卫去王家,其余人都跟着阿茄在别院等候差遣。
“这些日子你们自己预习,回来后我要抽查。”时知给阿勤几个也布置好了功课。
小卢氏二婚嫁的是王氏家主的次子王铭,他几年前坐到了余淮盐铁转运使,太原王氏自从三十年前就开始把势力南迁,如今除了长安官居要职的宗子王钊和两个旁支官员,其余的四品以上官职大多都在南方任职了。
第41章 听说晋州太……
听说晋州太原王氏早些年渐渐已经开始把部分族人南迁,如今除了他们族地太原,王氏在江南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王钊是王氏嫡脉,他三十出头就做到江南盐铁转运使这个职位,说一句年轻有为也不为过,走到这个位置上纵然有家族的支持那也得自身出色才能坐稳。
从码头下船后,进城走了不一会儿听着街口叫卖声时知就知道这是座繁华的城市,这种热闹程度她只在长安听到过,又走了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禀女郎,转运使府到了。”
王氏开了大门迎客,这一点还是让崔氏跟来的人比较满意的,起码王氏他们并没有因为女郎年幼就怠慢崔氏的继承人。
进了大门在二门下轿后,时知就看到几个穿着体面的仆妇和女使似乎是早就等在这里迎自己了,一看到时知下轿后立刻一脸喜气的给时知行礼。
“奴婢见过女郎。”
她们都是小卢氏身边有体面的仆妇,知道女君对这个头婚女很是看重,自然不敢失礼。
转运使府是个五进宅院,管着盐铁自然是肥差,这府邸一步一景不说,每一处都透着世家都有的低调奢华。
江南建筑精巧雅致,王钊这个府邸就很有些江南韵味,不过与时知在现代见过的园林不同,这里的建筑和北方一样还是有些唐宋风格的影子。
小卢氏如今的公婆都在太原,所以这座府邸是她当家做主想来日子还是惬意的,要不是碍于礼法她早就去码头接女儿了,但为了很多事她只能忍着在内宅等。
时知见到眼前这个丽装妇人几乎要忍不住心头的诧异,她控制住表情一丝不苟的向对方行礼磕头。
小卢氏和她妈妈果然长得非常像!
“阿蓁见过母亲。”
看着眼前这个给自己行礼的女孩儿,小卢氏拼命忍住的眼泪还是没能忍住,她的小阿蓁已经出落得这么大方得体了。
“我的阿蓁。”亲手扶起女儿,小卢氏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哭了起来。
时知心里也酸涩难忍,小卢氏太像她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了,虽然崔教授之前有打过预“预防针”,说原主父母的长相跟前世自己儿子儿媳几乎一模一样,可这样活生生站在时知面前,时知压制许久的情感还是破开了一道口子。
时知的情绪一时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母女”二人相拥哭泣,周围的人自然要劝,除了一干女使仆妇外,有两个一看就是主子的女郎也跟着劝慰。
小卢氏毕竟是世家精心培养的当家主母,情绪很快就止住了,红着眼道:“都是母亲不好,惹阿蓁伤心了。”
时知也擦了擦眼泪,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好久都没这么情绪外放了:“是女儿想念母亲了。”
然后很是亲热的给时知介绍起客厅内的人来,看向穿鹅黄色和粉色襦裙的女郎分别介绍道“这是你两位姐姐,七娘和十一娘。”
两个小姑娘应该是王钊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儿,时知大大方方叫了姐姐,双方互相行礼问安,时知记得王钊的长女是嫡出,次女是庶出,就表面看这两个女孩子长相秀丽纤细,一看就是一家的姐妹。
外观她们说话温和有礼,行为举止体现出的教养并看不出有嫡庶的区别,只能说王家这俩女儿单从礼节上来说丝毫不缀世家女的名头。
小卢氏又对着旁边两个粉雕玉琢的男童介绍道:“这两个是你弟弟,大一点的是十六郎,小一些的是十九郎。”
两个小家伙儿规矩学得很好,看到时知都规规矩矩给姐姐行礼,时知一人送了一块儿白玉雕的生肖做见面礼。
听听人家这排行,再想想崔氏家主一脉的,时知是这一辈的老大,血缘关系唯一近一些的就是崔玉烟他们兄弟的孩子,但那也没几个。
看看人家王家,光以现任家主这一辈兄弟的子孙算,孙子、孙女加起来就有几十个,人丁兴旺啊。
时知想起士族谱来,她背了几年才把各家祖宗事迹还有在世的各房长辈记明白,这要是都跟他们崔家大祖房一样,那可能不用一个星期就背完了。
王钊有公务在身,时知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寒暄了半日后众人移步饭厅用完饭,时知就被小卢氏亲自带着去给她准备的院子安置了。
小卢氏是原身的亲娘,又长得和时知妈妈这么像,哪怕时知没办法把她当亲妈对待,但也是做不出太过疏远客气的模样的,时知对待小卢氏的态度就是当有血缘的长辈尊敬且亲切。
小卢氏安排给时知住的院子叫“秾英汀”,春末夏初江南的景色宜人,院落的里种满了,院墙边有架造型别致的蔷薇,蔷薇架前有个秋千,靠近窗子的角落种了一些驱蚊虫的花草,不用进屋只看这院里的植被布置就是用了心思收拾的。
时知是在晚饭时见到王钊这个便宜后爹的,说实话对方的相貌实在有些出乎时知的预料。
王家的几个孩子都是眉目清秀的好相貌,王家两个女儿骨骼都很纤细,儿子虽然还带着婴儿肥,但一看长大了也绝不是壮硕的体格,所以时知还以为王钊也是个“文质彬彬”的样貌。
时知再没能想到对方竟是个星眉剑目、体格强硕的型男,这外形怎么看都像个武将,但她知道王钊是货真价实科举出仕的文人。
时知打量人家,人家也在打量她,崔氏大祖房的灶女,就算是王钊如今手握一方实权出身同等顶级世家也不会小觑对方,毕竟这将来就是崔氏大祖房的当家人。
王钊见过许多世家女郎,不说别家王氏里就有许多他的姐妹侄女,可眼前的人却让他眼前一亮。
崔氏女相貌五分应该是随了崔灿,三分随了卢氏,这二人都是好相貌所以时知当然不丑,但毕竟年纪不大并未长开,若说有什么绝代风华的那还不至于,可这小女郎的气韵神色却让人见之忘俗。
目光沉静、自信淡然。
这两个词放在一个虚满十三的女郎身上有些夸张,可王钊看到崔氏女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
这么小的半大女郎,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气韵?
王钊想过因为身份特殊的原因,这崔家小女郎可能会成熟稳重或是骄傲张扬又或是落落大方,很多优秀的世家女因为出身和教养都有这些特质。
可眼前的人他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个内敛自信的人。
如果她是三十如许的年纪,王钊不会很惊讶,然而她正是豆蔻年华、青春年少怎么会有这样的气息?
哪怕无父母兄弟扶持导致她知事早,可这样淡然内敛的自信他只在极少数人身上见过,那是岁月的沉淀和丰富的人生阅历才能养出的气息,如今就这样的出现在一个不曾出过几次门的小女郎身上。
时知要是知道王钊的想法就只能感叹一下这人眼睛毒辣,她两辈子加起来可不三十多了嘛,前世人生阅历不说多么丰富,但自从穿越后她的人生阅历的确丰富多彩,相信以后也不会平淡。
“书读到哪里了?”王钊的问话似乎不是在问女郎,而是在问家里的子侄小郎君。
时知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代家长们聚会必问问题不就是孩子几年级考多少分嘛。
“最近在读《诗经》。”
时知这几年每天在空间学习经史子集的计划完成的很好,如今虽然不能说学精了,但起码背诵和解析都记得很好,甚至灵感来了还能写点文言文读后感。
王钊听了后又问了几个问题,点头道:“虽说女儿家不用科考,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女郎也是要读书的,阿蓁学得不错。”
十三岁的小女郎能学成这样可见是有天分且下了功夫的。
在和时知交谈过后,王钊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继女很是有些不同,跟他说话不卑不亢,既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觉得她年纪小就轻视她。
他自己两个大女儿也是落落大方的世家贵女,可面对他时除了有小女儿的孺慕之情也会有畏惧的时候,然而眼前的女郎看向他的目光虽然充满尊敬谦和,但他确定对方一点都不怕他,哪怕他故意释放出上位者的气场,对方也一点没有怯意紧张。
王钊又想起他大哥家的七郎,他们王氏的嫡长孙,哪怕是七郎在这个年纪时面对长辈也做不到这样的“宠辱不惊”。
王钊的想法要是被时知听到肯定会感叹“代沟”比海深,她又不是本土古人,对待长辈她打小的家教就是要尊敬,但你要让她畏惧紧张,那除了小时候面对教导主任有过这样的情绪就连面对父母都做不到,再说了她现在又不是真的孩子。
时知从小成绩优异,家庭环境优渥和睦,父母对她和哥哥的培养也很精心,所以她的确打小就是个自信优秀、性格温和的孩子,小时候可能还有过一点点少年人的青春飞扬,随着年龄渐长也逐渐收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