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知何
最后吃蟹钳蟹腿,素秋递来挑蟹工具,用来挑出蟹肉。一只清蒸螯蟹就这么不知不觉、斯文优雅地吃完了。
陆雨昭意犹未尽。
老太太笑讲,“樊楼的螯蟹个头大,蟹黄肥,中秋一定得吃上一回。”
“八糙鹌子也是百吃不厌。”姚汐搭话,“八瓣糙果茶榨的油,特特用来炸鹌鹑,可是金贵无比。”
“八瓣糙果茶是什么?”陆雨昭来了兴趣,连忙问姚汐。
经过姚汐一番解释,陆雨昭终于搞清楚了。
在植物油成为家常用油的后世,菜籽油、花生油、玉米油、橄榄油等等或不可缺。而此时的植物油,可是普通人家的用不起的金贵玩意。
八糙即用八瓣糙果茶做成的植物油烹饪菜肴,除了八糙鹌子,还有八糙鸡,八糙鸭等等。
这时候的榨油技术还不纯熟,工艺繁复,时人多用动物油烹饪菜肴。植物油难榨取,物以稀为贵,是稀奇的存在。用八瓣糙果茶的果实来榨取的植物油,更是金贵。
姚汐夹了一块八糙鹌子到陆雨昭碗里,“快尝尝。”
其实说起来,这八糙鹌子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油炸鹌鹑而已。
却是植物油的难得,让这道菜成为了樊楼经典。
油炸技术是过关的,八糙鹌子炸得外焦里嫩,油而不腻。外皮酥脆,面上洒了茴香花椒末,香麻得很。鹌鹑肉提前腌制过,细嫩咸香,骨头连着肉一块啃起来津津有味。
吃腻了八糙鹌子,可以用元修菜清清口。
元修菜名字风雅,其实就是炒豌豆苗,樊楼的做法还加了豆腐丝。豆腐丝,豌豆苗,白绿相间的一盘细丝素食,口感清脆,更加爽口。
酒宴过半,姚汐忽而问陆雨昭,“雨昭可要去州桥赏赏月,逛逛夜市?”
陆雨昭兴高采烈地点头,“好哇,好哇。”
虽说她经常逛州桥,但都是在大白天,夜市还没逛过呢。
姚汐得到肯定的答复,便拉上了顾晖。
转头正欲问顾昀,顾晖瞥了眼顾昀。他顿了顿,忽而打断了姚汐,“算了吧,太晚了。”
天呐,夜市不就是要在晚上逛!怎么会嫌太晚!
虽说她如今逛遍汴京城内大小角落,但都是在白天,晚上出行是有限制的,尤其是这种通宵达旦的夜市。逛夜市这种活动难得,跟随家人一起名正言顺,错过这村没这店。
如是想着,不愿错过这次好机会的陆雨昭忙说,“中秋佳节,听说州桥码头能更好看清圆月,还可以放河灯哩。”
姚汐点点头,“难得节日氛围正浓。”
她也想去看看,便道:“他们不感兴趣,我们两个去罢。”
陆雨昭笑眯眯称是。
-
皓月当空,夜浓如墨。
樊楼里灯火通明,大堂里人声鼎沸,尝酒赏舞昼夜不歇。
樊楼大门口,目送虞太夫人的马车回了府,一行人这才往州桥去。
顾晖的确对夜市不感兴趣,人多又危险。但让府里的女人单独逛夜市危险,于是带着仆从默默跟随其后,一起慢步往州桥去了。
陆雨昭很是兴奋,和姚汐如同闺蜜一样手挽着手,有一茬没一茬聊着。
顾家兄弟默默跟随在两个女人身后。
“你不是怕水么?还往州桥那里去。”顾晖望着前方的小娘子们,淡淡开口。
顾昀稍顿,嗤笑一声回:“谁说我怕水了。”
“阿昀,不用这么和我讲话。”顾晖说,“顾家不欠你什么。”
顾昀似笑非笑地“哦”了声,“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顾家何止不欠他什么,他应当感恩戴德才是。
“你一直不是做得很好吗?不要太冒尖,顾昀。”顾晖又说。
他看了眼泛着轻波的河面,“我跟着她们就好,你回去吧。”
顾昀没有应声,大步往前,往陆雨昭身侧走去了。
-
南望朱雀门,北望宣德楼,正对于御街,州桥之上熙熙攘攘。桥下汴河之水奔涌,水声淙淙。
桥上人来人往,更有卖小食和小玩意儿的摊贩,热闹非凡。
今夜的人格外多,都想登桥观月。陆雨昭和姚汐随着人流慢吞吞往上爬,时不时朝后向顾昀招手,示意其跟紧。
只可惜前方人群堵塞,行进得比龟速还慢。这不上不下地,什么美景也看不到。
陆雨昭一回头,只见人头攒动,不见了顾昀和顾晖的身影。
欸,人呢?陆雨昭心中一慌,踮着脚左顾右盼,右肩倏地被人一拍,顾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走。”他抓住她的手腕,逆着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欸,欸去哪儿呀——我得先和嫂嫂说一声啊。”陆雨昭挤在人群扯着嗓子喊。
“不用管,身后都是仆从。”顾昀头也不回,“更何况还有她夫君跟着。”
陆雨昭放下心来,跟着顾昀跑了。
夜色正浓,晚风徐来,脱离人群之后很是惬意。
陆雨昭仰头笑起来。笑声模糊在风里,晃过昏黄的街灯,不远处是布满青苔的码头,三三两两的人蹲在岸堤边放河灯。
“你说我们这像不像私奔?”陆雨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问。
“什么私奔不私奔的。”顾昀跟着也浅浅牵了下唇,“去那儿看不到什么的。”
他指了指浓黑如墨的穹幕,“给你看最好的月亮。”
少年微微喘,骄傲邀功的语气,似是要把最好的月色夜景都给她。
陆雨昭弯眼大笑。
她仰头装模作样看了会儿,“欸,还真是。”
顾昀又指了指被河灯点缀宛如星子银河的汴河,“去放河灯吗?”
“放,当然要放了。”过节就要仪式感的嘛。
陆雨昭和顾昀在河岸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河灯,小心翼翼下到河堤,蹲了下来。一轮皎月沉底,水波泛泛,冒着橘暖光晕的河灯刚放上水面,一圈涟漪荡漾而出。
陆雨昭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河灯慢悠悠地、晃晃荡荡地飘向了远方。
“你说这河灯会飘向哪里?”
顾昀偏头静静看她,“你想飘到哪里?”
“未来。”陆雨昭看着水里一轮明月,“能飘向未来吗?”
向她的父母说一声,她过得还不错。
他们在中秋节,是看的同一个月亮的吧,月亮能将她的心里话传达吗?
“能的吧。”顾昀顿了顿,“能的。”
陆雨昭自顾自把头一点,“嗯,我信了。”
河风吹得人有点冷,她拍了拍顾昀正要起来,背后传来依稀人声。
“都讲州桥明月为之一绝,人多就坏了景致,我看这儿的月色才最好。”
岸上行过一群公子哥,一个戴白色帷帽的女子低垂着头跟随其间。
“嗯,这里清幽多了,还是苏行首会选地方。”
苏行首?陆雨昭愣了下,她没听错吧,是那个来凤院的苏行首不?
陆雨昭微愣之下,又听到他们对话间提起顾昀,语气嬉笑,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
“顾昀转性了?好些日子没出来鬼混了。”
“欸?还真是稀奇,自打他新婚不久之后就这样了,还乖乖跑去国子监读书了哈哈……莫非陆家那位是个母老虎,管的很严?”
一阵哄笑声起。
“罢了,罢了,顾昀这人时不时抽风,不搭理我们,他总会来找苏行首的。惟独你那儿他时不时都会去坐一坐,听你弹琵琶。”一人挤眉弄眼道。
有人打趣插话,“人家似乎和夫人还很和谐。”
“你懂什么?家妇管的严,更要来寻求宽慰了,只不过行事肯定要低调些。”这人压低嗓子,“我听闻陆家那位长得乏善可陈。吃多了山珍海味,换下清粥小菜,看着吧,过些时候就原形必露了。”
有人对苏杭首揶揄说:“你和顾二郎郎有情妾有意,他是有情的,相信我,迟早把你迎回家。”
……
陆雨昭眨了眨眼,拍着顾昀正欲起身,错开那群人往外走。
“走,我想去夜市小食摊转转——”
“顾郎君?”苏杭首的嗓音猝不及防传来。
陆雨昭的脚踝一崴,低低“啊”一声,被顾昀眼疾手快地扶住。
-
穹幕浓黑,窗外圆月高悬。月色银辉洒进出窗棂,如清凌凌的水波。
济风药堂里,传来陆雨昭哼哼唧唧的叫声。
河堤边,陆雨昭猝不及防脚崴了,肿着一个大包,走一步就钻心的疼。她也没懂自己在想什么,一个分神就成这样了。
陆雨昭是被顾昀背到济风堂的。
最近的药堂,幸好还开着门,郎中给看了伤势,开了外敷药。和顾昀商量要正骨活血散瘀什么的……
“哎哎哎郎中真的要正骨吗?咱算了吧,抹点药跌打损伤油什么的,咱慢慢好,慢慢好……不着急。”陆雨昭的眼角疯狂飙出泪雾,抗拒地把脚往裙裾里躲。
“说什么胡话。”老郎中敛眉轻斥,“我教郎君手法,娘子无需介怀。”
作为医者,只有治人的心思。顾及眼前的郎君介怀自己妻子被触碰,他想到的折中法子。
这时,一直守在门边的苏行首小心翼翼开了口,“不如我来吧?我阿爹生前行医,我略懂推拿按摩之术。”
她跟着顾昀和陆雨昭来的。追上来想表明愧疚,瞧瞧陆雨昭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