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月亮
苏曼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坐在自己对面,已经离开麦河沟大队三个小时,清楚自己逃跑的事情必然已经被家里的男人和大队的社员知道而感到恐惧的两个人,轻声说道:
“你们不用害怕,也无需恐惧。因为我可以保证的是,哪怕你们两位的丈夫知道你们现在在公社,并带领麦河沟大队的社员们前来找你们,要求我们送你们回去,公社这边也一定会保护你们到底,除非是你们自愿想要和他们离开。”
“不……同志,我们不想回去,也求求你别让我们回去……”
在时间的发酵中,不管是更有主意的李梅花,还是本就已经六神无主的崔秀菊在听到这话后,都不约而同地抱紧了对方,不停重复说着“不回去,真的别让他们把我们带回去……回去我们就一定会被打死的……”的话。
对此,苏曼没有选择安抚,而是抬高了音量,说道:“既然你们不想回去的态度如此坚决,那么我们公社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任由麦河沟大队的社员做出强行或恐吓你们回去的事情。所以,李梅花同志,还有崔秀菊同志,你们不用担心,整个公社的同志都会保护你们的!”
面对像李梅花和崔秀菊这样常年生活在恐惧与殴打环境中的人而言,肯定坚决的,又带着些许命令口吻的语气,反而要比安抚的,温柔却没有力量的声音还要有用。
而同样的,在镇定对方情绪之后,以同立场的身份靠近对方,获取对方的信任也是十分重要。
苏曼继续扬着声音同她们说道:“你们也不用担心像以前和你们大队妇女主任说这是家务事而拒绝妇联介入那样的情况会再发生,因为公社已经同意我将秦招娣罢免的提议。并且,从今天开始,我,也就是你们来公社说要找的那位愿意花两块钱打听你们情况,想要帮助你们的人,将会带领你,带领你们,带领更多和你们有着相似遭遇的妇女同志们一起向美好的生活出发!”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帮助她们情绪冷静以后,明确她们的态度,让她们变得坚强,甚至是冷酷。
在确定李梅花和崔秀菊的情绪已经有所缓和,并能够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对此做出正常积极的反应后,苏曼从包里拿出了本子和钢笔,神情严肃地开口同她们说:
“我想你们既然能鼓足勇气从麦河沟大队跑到公社这里来求助,就说明你们必然是遭遇了一些已经无法承受的事情。那么在我代表公社,代表妇联帮助你们解决这些令你们痛苦的事情以前,我需要先问一问你们的想法。所以接下来,我需要你们的配合。我想,你们可以做到是吗?”
“可以,我们可以。”
在确定坐在对面的这位漂亮又温柔的小姑娘是来帮助她们的人以后,李梅花和崔秀菊全然没有对苏曼年纪上的怀疑,反而是慢慢信任地看着她,紧张又严肃地等着她的问话。
两个人以为苏曼的问题会是像之前秦招娣和更多人说得那样,问她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让丈夫对她们下如此狠手,并告诉她们“一个巴掌拍不响”,让她们反思自己的行为。
但苏曼没有。
她问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观点,和一针见血让人心生退意的问题。
而这些,都是李梅花和崔秀菊从未想过的事情。
那就是——
“既然刚刚你们两个人都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愿意回去麦河沟大队,和不愿意被你们的丈夫带走,并认定对方会因为你们来到公社的行为而发怒,甚至是做出打死你们的行为。那么,如果你们的丈夫来到公社,向你们承诺并保证今后不会对你们实施暴力,并诚恳道歉甚至是跪地求原谅的话,你们还坚持刚刚的态度吗?”
“……”
“如果他们还找到你们娘家的父母和亲人过来一起劝你们回家,并表示以后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话,你们是否能够抵抗住亲人的恳求?尤其是李梅花同志,如果离婚的话,你的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如果对方拿孩子威胁你,你要怎么做?而如果孩子归你,你又该怎么养活她们?”
“……”
“离婚以后,你们要怎么保证自己独立生活的收入来源?在娘家拒绝允许你们回娘家生活,而麦河沟大队的社员们又认定你们是好日子不过非要作,觉得你们已经结过一次婚不值钱,开始排挤、疏远你们的话,你们又要怎么办?”
“……”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本以为从大队里逃出来,逃到公社以后就有一个避风港的李梅花和崔秀菊,又一次被现实的浪花狠狠排在了岸上。
她们无法回答,像是被封进雕塑里,满嘴都被塞满石膏,连呼吸都快要没有,连呼喊都说不出一句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也无法动。
李梅花和崔秀菊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她们也是才知道,原来在逃出大队,逃离殴打自己的男人以后,迎接她们的不是温暖阳光,而是更深一层的绝望。
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面对苏曼的问题,反倒是一直表现得极为懦弱胆怯的崔秀菊先开口。
“崔福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是在我结婚后三天回门的时候。我爹妈觉得我年轻漂亮,他花了五十块钱买我当媳妇儿是他赚了,便在吃饭的时候,挑挑拣拣他是空手过来的事儿。当时崔福啥都没说,却当着我爹妈和我大弟的面前,直接给了我一嘴巴。他们就这样看着崔福对我拳打脚踢,把我像死狗一样拖出去,一句话都没说。崔福后来和我道歉,说他不是成心想打我的,说他以后一定对我好。可真的到了以后,我却再也没回过娘家,他也再没向我道过歉,而是直接打我,越打越狠……”
崔秀菊说着,泪珠子就又顺着她还挂着青的脸颊滑落。
她说:“我不知道离婚以后该咋活着,但就算是崔福和我爹妈一起过来给我磕头让我回去,我也不想回去了。我也知道,只要我真不跟崔福过了,那队里头一人一句的唾沫星子都能给我淹死,我爹妈也一定会再给我卖给下一个愿意花钱买媳妇的男人好给我大弟换钱花。可我不愿意那样。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外头,干干净净的,像个人一样的死。”
听见这话,李梅花已经泣不成声。
崔秀菊的话,让她想起了没能被自己这个当妈的护好而死去的三个闺女,和还活着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天天被婆婆和丈夫非打即骂,吃不饱也穿不暖的四丫和五丫。
可就算是不离婚,继续忍着成天被打被骂却香香独家整理起码还有口饭吃的日子,李梅花也不觉得自己和俩闺女能活多久,更不觉得只要自己生个儿子出来,崔立春又能对自己有多好,对俩闺女有多好。甚至在她看来,一旦有了儿子,那四丫和五丫恐怕就会成为另一个“崔秀菊”,被卖了换钱给所谓的能传宗接代的儿子花。
想到这,李梅花觉得自己就算是活不下去了,也得在死之前堂堂正正当一回人,而不是窝囊地被崔立春和他娘那两个丧了良心的坏胚子给当成是家里的畜牲一样,给折磨死,打死!
两个一同落了泪的女人,看似软弱得低下了头,却都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就算是死,她们也要离婚,要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像个人一样地死!
苏曼将她们眼中的决绝看得分明。
她放下自己根本连一个问题都没写着的本子,和连笔帽都没打开过的钢笔,为这两位生活在落后农村,经历了百般痛苦折磨,体会了包办婚姻所带给人痛苦,却没有像秦招娣那样明明有能力改变却还是选择依附男人,被男人“驯化”的同志,深深地鼓起了掌。
——为她们不愿屈服,而不畏生死也要堂堂正正做独立自主的人,而不是男人附庸的精神。
迎着李梅花和崔秀菊投过来的,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在问出那样令人绝望又犀利的问题以后,突然又像是在为她们而鼓掌的疑惑目光。
苏曼伸出双手,用带有体温的手掌握住她们有着同样冰冷的手,说出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话:“请不要害怕。因为,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在她的双手有利握住对方的手,试图将力量传递给对方的同时。
苏曼也得到了,同样握住她双手的力量。
这是善良奋起抵抗却仍不见温柔的力量。
也是属于每一个女性特有的柔韧的力量。
……
在暂时将身体还没能恢复的李梅和崔秀菊安顿在公社卫生所以后,苏曼拿着由赵英姿亲手所写的验伤证明回,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公社,直奔田庆丰所在的书记办公室。
她进来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田书记,我想要联系公安部门,让他们对崔福、崔立春和崔立春的母亲进行逮捕。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帮李梅花和崔秀菊两位同志离婚以后,将多年来对她们两个人实施严重暴力行为的人被下放农场。”
田庆丰早已经习惯了苏曼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还多让人无法反驳的言行举止,故此并没有对她的话反应强烈,反而波澜不惊地反问她道:“我明白小苏你的愤怒,也知道你想把他们逮捕的原因,但你要以什么名义联系公安同志,让他们按照你的想法去办事呢?”
面对田庆丰的问题,苏曼早有准备,在将验伤证明递给他的同时,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红色封皮,上面写有“华国宪法”四个字的本子。
这是华国历史上,第一部 社会主义类型的宪法,是华国人民经过长期斗争而得来、由人民亲手制定、保障人民当家作主的根本法。[1]
早在投胎来到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这是一个书中世界的时候,渐渐长大并明白知法懂法重要性的苏曼便早早将这一整本的内容都背了个完整。
在田庆丰还不明白她为啥要在说着一半话的时候,将这样只在思想大会上才会被拿出来的,和□□一样珍贵的宪法本子拿出来的时候,苏曼已经熟稔地将书打开,翻到了她熟悉的印着“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的那一页。
只听苏曼高声朗读道:
“第八十九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经人民法院决定或者人民检察院批准,不受逮捕。”[2]
“第九十六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在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社会的和家庭的生活各方面享有同男子平等的权利。
婚姻、家庭、母亲和儿童受国家的保护。”[2]
作为华国这个国家所指定的第一部 以法以1949年的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为基础,又是共同纲领的发展的宪法,它的意义是所有华国人都清楚明白的。
故此,在苏曼诵读出,这一册在未来被称为《五四宪法》的内容中,所包含的,对于公民人身自由,和妇女权益是受国家保护的内容,也是苏曼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容以后,田庆丰的神情也变得极为严肃。
人身自由与妇女权益,是这个敏感时期所被忽视的问题。
但忽视不代表没有发生,也不代表发生以后就要视若无睹。
田庆丰看着被苏曼庄重地放在办公桌上的这抹红色,又看了看刚被她塞在手里的,有公社卫生所盖章认证的验证证明。
上面清楚写着李梅花和崔秀菊两位女同志身上所有的伤口,并明确表示这些伤口都是属于人为殴打造成的。
看着田庆丰明显有所松动的表情,苏曼再次开口说道:“崔秀菊结婚五年,除了结婚以后三天回门的时候回了一趟娘家崔口子大队以外,她就再没有出过一次麦河沟大队。因为崔福怕她受不了打而逃跑,所以一直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也就是这两年才允许她能够随意在大队里走动。这一点,李梅花可以证明。我想如果深入调查的话,麦河沟大队的人都可以证明,不止是这件事……”
田庆丰:“联系公安部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1][2]内容来自百度和百度词条《五四宪法》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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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为啥这本书的数据会这么惨……
可我真的好喜欢这本书,好想写完它啊……
但总这样真的让我不知道该咋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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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捉虫)
麦河沟生产大队。
崔福在忙了一上午的农活后,浑身疲惫又饥饿地回到了家中,想看看崔秀菊给自己做了啥中午饭吃。
刚走到院子里,崔福就扯着嗓门往里头喊:“秀菊?我打老远回来就没看见咱家烟囱冒烟儿,你不会是把饭早就做出来了吧?老子可不吃凉饭啊!”
这让跟他一起回来的邻居牛二忍不住笑道:“大崔,可别是你早上起来又拿你媳妇儿出气,给人打得去起不来炕了吧?没准儿你媳妇儿这会儿还在炕上躺着,根本没给你做中午饭呢!”
“给她十个胆儿她也不敢!”崔福向来以自己能娶到崔秀菊这样年轻漂亮又胆小,能任由自己作威作福的二婚妻子感到得意,在外向来是各种吹,“早上起来她就磨磨蹭蹭的,让我一脚给从炕上踹下去了,为这个我都没让她跟我一块下地,她还敢不给我做饭吃?”
“还是大崔你有本事啊,我家那娘们都已经让我给揍皮实了,自打有了儿子以后,那天天是不给我一个好脸子。这不,头几天还跟我要钱说要去县里赶集,让我给了一嘴巴子,现在也老实不少了。”
两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憨厚的汉子,说起靠力气打媳妇儿的事情,却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反而以此为骄傲,像是谁多打一下自家的婆娘,让对方怕自己,就是能在大队里头让人高看一眼的事情。
没人告诉他们这是不对的,连被打疼打怕的女人们也都将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这是一个坏到根子里的生产大队。
也是一个由思想落后造成的耳濡目染的后天坏种的培养皿。
然而,就在崔福走进院子,发现屋里头清锅冷灶不说,连婆娘都不见了人影后,正在他边跑出去打算去寻找崔秀菊去了哪里,又一边喊着四邻五舍说崔秀菊跑了,请他们帮忙一起找,并找着找着,就和同样发现自家婆娘不见了的崔立春碰见,并意识到李梅花和崔秀菊可能是一起,逃出大队的时候,由田庆丰联系的公安部门的同志们已经抵达麦河沟大队了。
……
因为轮岗,而不得已来到麦河沟大队任职的崔队长从上任以来就没有一天不是焦头烂额,为麦河沟生产大队这些社员和烂七八糟的破事儿而感到头疼的。
不说别的,就是麦队长那个和于大海一样好搞女人的狗东西,搞女人竟然搞到妇女主任身上了!而那娘们也是够可以的,见麦队长不在大队,没法给她拔创了,就又在从公社受了一肚子气回来以后,开始想方设法勾搭自己了。
崔队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哭诉着公社里那位连他都知道有多厉害的妇联苏主任对她的种种态度,并话里话外要自己去给她出口气的意思,崔队长真是恨不得学着麦河沟大队男人们都爱打女人的不良“传统”,也给这个拎不清事儿的娘们一嘴巴。
如果说麦河沟生产大队专产家暴男,那崔口子生产大队可能就是“早期重男轻女,后期生女当宝”的真香又不解风情男生产组。
其中,作为大队头头的崔队长可谓是钢铁中的直男,直男中的钢铁。
面对仍在不住给他抛媚眼的妇女主任,他一拍桌子,怒道:“秦招娣你说这么半天到底是找我有啥事?!你要真有这么多话可说的话,不如我现在回我们崔口子大队给我媳妇儿接来听你唠?那公社小苏主任说你两句咋了?你一个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哪儿来得那么大志气敢跟直接管你的公社主任反着来?你那么大本事还过来找我干啥?你咋不直接上天呢!”
秦招娣:“……”
老娘眼睛都快抽筋儿,你就跟我说这个?!
然而,还没等秦招娣扭扭捏捏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呢,大队长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并直接闯进来高喊道:“大队长,不好了!有穿制服,穿制服的公安过来咱大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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