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崔慕礼道:“无功不受禄,谢过张公子的好意。”
张明畅绞尽脑汁,又道:“那夕珺小姐爱马,不若我替她寻匹赤兔马来。”
崔慕礼道:“她已有坐骑,不劳烦张公子费事。”
张明畅是从小被宠大的主,几时受过接二连三的拒绝,当下脸色便黑如锅底。他娘的,崔家二房的两兄妹怎得油盐不进!但一想到崔夕珺娇蛮刁钻的模样,他便心痒难耐,恨不得被她再骂上几句才心里舒坦。
况且,娶了崔夕珺,便等于将崔慕礼拉入张家阵营,父亲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他暗自将算盘打得震天响,再对上崔慕礼,笑容和沐如三月春风,“崔二公子,往日因为周念南那小子从中捣乱,你我未曾好好了解彼此。其实呢我这个人再单纯不过,只要你肯敞开心扉,给我个机会,让我走入你的生活——”
“噗嗤。”这番话太过滑稽,惹得谢渺忍俊不禁。
张明畅被截断真心剖白,老大不乐意地瞪过去,崔慕礼却比他更快,转身一本正经地问:“怎么打喷嚏了,可是觉得冷?”
……
张明畅恨不得蹶他一脸:格老子的,当他耳鸣吗,明明是嘲笑声!
谢渺用帕子掩住唇,配合地瓮声瓮气,“是有些。”
崔慕礼道:“再等等,待雨停我们便回府。”
一时间,张明畅酝酿好的套路被悉数破坏,只得另起话头。与此同时,角落里的关月照正不着痕迹地观察谢渺。
第62章
关月照长得如花似玉, 从小被送进花月楼,在老鸨的精心调教下,习得一身魅人本领。她很早便见识过男子的道貌岸然, 哪怕人前装得再正直,暗里都会迷失在温柔乡。
左相的升迁宴上,她遇到了崔二公子,如传言中般, 这位贵公子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在仅有的几次会面中, 关月照还心存幻想,若将来有机会,定要使出浑身解数, 与他发展段风流韵事……
毕竟她姿色不俗,亦能歌善舞, 擅琴晓律。
关月照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青楼出来的女子,谈真情是奢求,倒不如追求及时行乐的欢愉。今日之前, 她从未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何不对,直至她在这小小的遇雨亭中, 见到了崔二公子的表妹。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穿着一条缂丝暗纹交领淡色襦裙,样貌姣美, 远不到绝色, 然而她气质出众, 从容而淡定, 站在崔二公子身边都未有丝毫逊色。
关月照低头端详自己。
她穿着一件香叶红绣桃李海棠纹齐胸襦裙, 腕上戴着绞丝金镯,指尖涂着鲜红丹蔻,装扮精致,浑身香气袭人。
与少女的落落大方相比,她美则美矣,却处处透露着轻浮。
再观崔二公子待他表妹,不仅将她严实地挡在身后,阻止张明畅对她出言不逊,更在她失笑后,面不改色地替她打圆场。原来清冷矜傲的崔二公子在面对喜欢的女子时,竟能这般体贴周到。
而张明畅待她……讨他欢喜时,便为她一掷千金,但转过身,又能将她送到宴席上伺候别人。
说到底,一个玩物而已。
关月照忽然觉得有些艳羡。
同为女子,对方投了个好胎,成为崔二公子的表妹,便能处处得到优待;而自己却一直生活在泥泞中,平日里所接触的,尽是如张明畅般的好色浅薄之辈。
她垂落长睫,遮去复杂眼神,思绪难抑制地飘远:若能有机会到崔二公子身边,得到他的喜欢,哪怕只有丁点……
谢渺察觉到她的打量,却不知关月照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与关月照不同,她并不好奇对方的身份,横竖与崔府、定远侯府的兴亡无关。
而张明畅……
想到将来他与崔夕珺惹下的祸端,谢渺轻轻叹了声。
当真是可恨又可悲的家伙。
*
骤雨初歇,竹叶碧绿如新,彩虹跃于天际。
与张明畅分别后,崔慕礼带着谢渺一同下山,谁都没有主动再提敏感话题。
谢渺是个固拗的性子,崔慕礼知晓逼迫无用,也罢,此事不急在一时,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谢渺回到海花苑,洗漱完毕,换好衣裳,拂绿端着碗姜汤进来。
谢渺慢吞吞地喝到最后,听拂绿说道:“小姐,这是二公子特意叫人送来的姜汤。”
谢渺口里含着姜汤,咽不是,吐也不是,光用一双眼睛指控她。
你怎么不等到明年再说!
拂绿无辜地道:“一碗姜汤而已。”
谢渺愤愤咽下姜汤,用帕子胡乱抹嘴,“行了行了,下去吧,我休息会。”说完往榻上一躺,用凉被盖住脸,轻声哼哼:“这几天谁来我都不见。”
拂绿退到外面,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没走多远便被桂圆和荔枝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地拉着臂弯,架到了拐角处。
“拂绿姐姐,早上二公子是特意去找小姐的吗?”
“拂绿姐姐,二公子是不是喜欢小姐呀?”
“拂绿姐姐,我过去听人说小姐喜欢二公子,二公子不喜小姐,但来海花苑后一看,似乎反了啊,明明是二公子追着小姐身后跑!”
“就是就是,所以小姐会嫁给二公子吗?拂绿姐姐,你跟我们好好说说……”
拂绿被吵得脑壳疼,抽出手来按按太阳穴,呵斥道:“那都是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当丫鬟的做好本分就行,别成天只晓得说长论短。管好你们的嘴,要是敢在外面乱传,小心二公子将你们打一顿再卖出府去!”
两个小丫头登时噤若寒蝉。
教训完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拂绿端着空碗打算去厨房一趟,刚出院子便与崔夕宁碰个正着。
崔夕宁问:“拂绿,你家小姐呢?”
“二小姐。”拂绿侧身行礼,道:“小姐刚喝完姜汤,正在屋里休息。”
崔夕宁示意她站到角落,好奇中难耐期待地问:“今日遇见二哥了吗?”
拂绿点头,“遇是遇到了,但是——”
崔夕宁涌现不好的预感:但是?
拂绿用手掩着唇,小声道:“似乎辩了几句嘴。”虽没听清他们在亭子里说了什么,但她远远瞧着小姐的动作,也知道闹了些不愉快。
崔夕宁“啊”了一声,急声问:“二哥和阿渺辩嘴?因为我吗?”
拂绿摇头,道:“跟您没关系,近段时间,小姐对二公子一直都不冷不热。”
崔夕宁蹙着两弯细眉,“拂绿,你老实跟我说,阿渺真不喜欢二哥了吗?”
拂绿不无遗憾,却实话实说:“依奴婢看来,小姐是真放下了。”
完了,她做错事了。
崔夕宁追悔莫及,“早知道……唉!我这就去向阿渺赔礼道歉。”
拂绿拦着她,“二小姐,您别急,不如过几天再来。”
崔夕宁顿时慌了,“她生我气了!”
“没事,小姐正在气头上,难免使使性子。”拂绿宽慰道:“改天您再来,跟小姐说几句软话就行。”
崔夕宁长吁短叹,完整地说出了心里话:“早知道就不帮二哥了!”
可惜咯,千金难买早知道。
*
“罪魁祸首”崔慕礼很镇静。
云溪竹径一别后,他并未对谢渺穷追猛打,反倒沉寂下来,专心忙于公务。并非他对她不上心,而是他充分地意识到,隔阂乃日积月累而成,消除心结难一蹴而就。
给彼此点适当的空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派往郑城的探子返回京城,费劲查得的消息使崔慕礼足足沉默半晌。
郑城,典子铭,吕香禾,还有那场令邹远道夫妇此生难有子嗣的大病……
书案上铺着宣纸,崔慕礼神情肃宁,手中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一片混沌里,他寻到其中关键,将凌乱纷杂的线索条条梳理,甚至连缺失的几环关键都生出最为合理的推断,徐徐描绘出一段被人竭力掩埋的往事。
笔墨未干,崔慕礼又将它揉成一团,从烛间取火,眼睁睁见它化为灰烬。
悔吗?他想,邹远道不悔。
悔吗?他猜,邹远道极悔。
孔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然而有些过错,改之晚矣,悔之无用。
归其所有,不过造化弄人。
*
既已猜到凶手是谁,紧接着便是收集证据,将犯人捉拿归案。他谋划再三,拟定一则“引蛇出洞”之计,待吩咐下去时,有人如范正元般,张惶入了崔府小门。
又一封歪歪扭扭的信,内容预示十天后,他将会遭黑衣人伏击,请他届时务必带够人马。
崔慕礼捏着信纸,凤眼凝睇,眸光锐利的似乎能将信纸穿透。
时间、地点、经过……竟然都与他刚设想好的计划相差无几。
书房静默。
“沉杨,去将跟在表小姐身边的两名暗卫叫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出声道。
暗卫到,如实禀告丫鬟拂绿的今日行踪。午时三刻出崔府,在城中晃悠半个时辰,找了家客栈,女扮男装成小厮模样,再一路行向督捕司校尉杜宏家中,使孩童递与杜宏家人一信,随即绕城良久,返还客栈……
那封信此刻正躺在他的书案上。
崔慕礼挥退暗卫,眉目深沉,一派若有所思。他指尖轻动,在案面有节奏地叩着,嗒,嗒,嗒——
从现有端倪已知,谢渺能预测未来,且对他身边的暗线了若指掌。
古有巫女占卜,今有国师鉴天,预测未来在滚滚历史长河中虽罕见,却绝非独一份。谢渺身怀异能,称得上稀奇,但也仅限于此。
诡异的是,她从何处得知关于他的事情?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在承宣帝的默许下,几位权臣秉轴持钧。与之相比,他不过是新学小生,要在韬光养晦中默默培养忠于己身的亲信。
如今看来,除去他,还有她对他的处事谋划一清二楚。
古怪,惊疑,出乎意料。
谢渺身上还藏着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与他有关,想来,突如其来的疏远也是为此。
崔慕礼唇畔扬笑,深邃的眼底有趣味萦绕,及蠢蠢欲动的兴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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