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往昔这个时间,二进堂总是熄了灯的,今天余光望了望,却见幽幽一点烛火点起,昏暗闪烁在风中摇曳。
他皱了皱眉,继续往里行去,当走到一半时,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今天二进堂院内的值守护军竟一个不见。
整个院子空荡荡,黑魆魆的夜里,风吹树影唰唰,莫名有一种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感觉。
章太监也算风里来雨里去多年,血腥人命见得可不少,他不胆小,可不知为何,心头一突,心头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这时候身后的门却无声阖上了!章太监霍然回头,“赫”了一声,“谁在哪里装神弄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滚出来!!”
尖锐且凌厉的声音在院内回荡,章太监一步步沿着回廊往正堂行去,他骤然冲出去,蓦一侧身抬头,却心脏陡然一炸!四肢力气仿佛被突然抽掉,他吓出满头大汗,瞪大眼睛站在当场。
只见正堂之内,一抹明黄色的耀目龙袍,老皇帝正微微闭目倚在上头的高倚上,室内一圈的御前禁军,而老皇帝左侧坐着童继恩,右侧,赫然竟站着刚才去给他烧黑斗篷的那个心腹小太监!!
对方手里还捧着那件黑斗篷,幽幽一点烛火,他垂眉敛目,恭敬站在皇帝身畔。
章太监当场吓得倒退了三步,一脚栽扑在地上,“……陛,陛下!”
“同一个坑,朕岂能栽倒两次?”
老皇帝张开眼睛,夜凉如水,他冷冷地道。
小赵王这个大亏,他是不会再吃第二次的了。
很早之前,他就查出章太监坤氏的人了。
老皇帝看一眼童继恩,童继恩抽出一条白绫,缓步上前,章太监慌了,生死关头,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嘶声大喊:“陛下,陛下,我愿戴罪立功,戴罪立功!”
“求您给奴婢一次机会,求您给奴婢一次机会啊!!!”他拼命磕头!
“哦?”
老皇帝抬眉,似乎有点感兴趣,“说说,你想怎么一个戴罪立功法?”
章太监心里一松,他就知道!老皇帝还用得着他!他这么重要的棋子,是不能无缘无故失踪的,否则岂不打草惊蛇?!
他立即将坤皇后与坤国舅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如何监视,如何挑引双方关系,最后重点的,如何要对杨延宗季元昊的妻小动手。
老皇帝哂笑一声:“想不到啊,昔日两个不怎么打眼的人物,如今居然成了大气候了,连坤氏都要费尽心思去拉拢了!”
这话章太监可不好接,也用不着他接,为了凸显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坤氏兄妹的计划他说得非常详尽,而综合各种考量,老皇帝确实留下他会好太多的。
他心下已经定了,在老皇帝肯听他说话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定下来了,章太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利用双方的明争暗斗,保存自己。
他垂了垂眼睫,其实还是坤氏获胜更好,只要他及时解决掉今日的在场知情者,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
章太监心念百转,可不等他再想得仔细些,耳畔却响起老皇帝那带着几分冰冷的苍老声音:“行了,既然说清楚了,那就上路了罢。”
章太监骇然,霍地抬头!却见最后方的后门帘子一动,出来一个非常眼熟的人。
此人一身银蓝色斗牛服,身量步姿和他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此人抬起脸,赫然竟是“章太监”的脸!
老皇帝问:“听清楚了吗?”
“章太监”啪一声跪下:“启奏陛下,奴婢听清楚了。”
他站起身,微笑对章太监说,“七哥,你还记得我吗?”
老皇帝岂能用这个鼠首两端的阉货?!
章太监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而老皇帝早在或许章太监真实身份之后,就备了一手后备了。
此人也姓章,不过不是太监,他是章太监的同族兄弟,两人五官本就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再加上这么些年的学习模拟,以及易容师傅教导的巧手,只要不是贴脸仔细打量,几乎是一模一样!
晃眼过去,犹如孪生兄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章太监这一骇非同小可!可他再也没机会叫喊了,因为童继恩发现老皇帝已经不耐烦了,他利索一挥手,两个御前禁军将其擒住,白绫一勒,章太监拼命挣扎,气绝身亡。
一条尸身就这么软软倒伏在门槛外,老皇帝站起来,目视长秋宫方向,神色陡然转厉!
“真好一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老皇帝冷笑:“朕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将计就计是最干净利索的,不是要对杨延宗季元昊的妻儿下手吗?行,朕成全你们!
只不过,动手的将会是坤氏的人。
老皇帝瞥了童继恩和假章太监一眼:“该如何做,不用朕再说一遍了吧?”
“奴婢明白!”
“好,”老皇帝冷冷一笑,既然是结仇,就结个死仇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坤氏兄妹俩的苦思谋虑?
“不必留手!”
童继恩假章太监心里一凛,立即会意:“是!”
老皇帝可比坤氏兄妹狠多了,坤国舅坤皇后还是讲究一些武德的,既打算拉拢杨延宗季元昊,就并不打算真伤害杨季二人的妻儿。
而老皇帝极狠,直取其性命即可,不必留手!
第65章
杨延宗很晚才回房。
推开门扉,“咿呀”一声,一盏昏黄的小灯,他垂眉解开袖口洗手洗脸。
苏瓷已经睡了,不过睡得不深,他掀开帐子上床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揉揉眼睛翻过身朝外,她拥着被子:“你回来啦?”
他淡淡“嗯”了一声,灯已经吹了,黑魆魆的夜色,只看见他的山根和鼻梁轮廓,他没侧头,躺下双手搁在胸腹阖上双目。
苏瓷耸耸肩,西西索索一会儿,也重新睡下来了。
帐子内重新安静下来,一夜无词。
第二天两人都起得挺早的,杨延宗起身的时候,苏瓷也揉着眼睛爬起来了,洗了把脸,梳了两个纂儿,换了身衣服,然后就好了。
她对正在整理腰带的杨延宗说:“我今儿回绥平一趟。”
这个他是知道的,因为今天是绥平那边搬家的日子。
杨延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瓷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主要她出门时间挺赶的,她渐渐平常心,但却不代表会一直小心待杨延宗,因此笑着打了个招呼,“那我走了!”
苏瓷抄起桌上的马鞭,转身出门了,小马靴踢踏的脚步声沿着廊道,渐去渐远。
此时晨光微熹,杨延宗站在窗畔整理仪容,他没有回头。
垂眸继续不疾不徐调整束袖,那脚步声已经远去听不见了,他抬眼看窗外。
那一丛美人蕉还是那么郁葱,在深秋的晨风中,随风索索摇动。
一点点割舍情感,和苏瓷当普通夫妻这段时间以来,杨延宗觉得效果不错。
他自觉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
也不会再动辄愤怒伤心。
他忙碌起来的时候,越来越少想起她了。
这很好。
公事公办,他甚至不排斥夫妻生活,只不过目前没这样的心情和欲望。
他想,在不久的将来,倘若他有需要的话,也不会介意行房。
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再不停留,快步走出这个他曾经无比眷恋的暖融香闺。
……
苏瓷倒没想这么多,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可以将热搜变旧闻了,日子还是得继续啊,为难谁也别为难了自己不是?惆怅过感慨过,但没什么卵用,她很快就适应下来了,继续元气满满的每一天。
九月初的风已经很有些凉意了,原野芒草尖上已经泛了黄,大雁南飞,农人劳碌却喜笑颜开,一张张淳朴的笑脸,看得人的心情都不禁愉快起来。
一大清早骑着快马,呼啸而过泛黄的田庄和原野,辰时上下回到绥平的家里,苏瓷先回东大跨院吃顿早饭,不现在吃的话不大舒服,她还没练就成杨延宗阿康阿正他们一副铁胃。
阿康还会取笑她,苏瓷没什么架子又风趣诙谐,阿康和她有点臭味相投的感觉,所以有时候很敢开玩笑笑话她。
苏瓷斜睨他一眼,扔他一个包子,阿康身手敏捷一手接住,啊呜咬了一口,还吐槽:“今天的面没发好。”
管它发好没发好吧,先填饱肚子再说,苏瓷两三下解决了早饭,赶紧赶去后院。
这时候,搬家已经准备出发了。
大件行李已经运往阳都了,剩下都是一些小件和细软,不过加上厨娘用惯的盆瓢盘碗和行李等物,也有十几大车。杨重婴已经到阳都左营上值了,苏棣也是,今天搬家都是女主人主持,前头的车已经开始出门了,颜氏赶紧回头张望,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把苏瓷叫过来,吩咐她看好她的床。
颜氏最大的一件行李,就是她的架子床。这床不是什么珍贵木料的,但对颜氏却意义非凡,她三个儿子都是在这张床出生的,有了这三个儿子,不管怎么样,她这二十多年都腰杆子挺得笔直,所以对她来说这是幸运之床,颜氏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舍得换,宝贝着呢。
苏瓷嘴角抽了一下,行吧,看床就看床吧。
她坠到车队尾巴,骑马跟着颜氏的大床,苏燕见了稀奇,忙跑过来:“妹妹你这干嘛呢?”
“看床呢。”
她和她姐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不过对比起苏蓉,苏瓷感觉自己待遇还是不错的,就盯着床,远离颜氏远离麻烦。
苏蓉就惨多了,一路上上车下车,端茶送水,随身服伺颜氏这个苦差事就落在她头上了。
苏燕也看见了,心有余悸,“看床就看床吧,看床也不错。”
苏瓷扑哧笑了一声,催促她姐:“行了,你赶紧回车上吧。”
陈氏腰疼,这两天都躺着,这是生苏瓷时落下的毛病,每逢天气变总会发作一下,看了很多大夫贴了很多膏药都不大管用,不过好在问题也不大,一般酸疼几天也就自己好了。
搬家吉日已经定了,没法更改,陈氏是苏燕和苏瓷一个背一个扶搀上车的,苏瓷催促苏燕回去照顾母亲。
苏燕应了,给了苏瓷一壶甜汤,拨转马头回去了。她自从出了闺阁领了差事就像一只放飞出笼的小鸟,快活阳光又肆意,听说最近还升职当队副了,事业得意得很,可惜就是情场失意,据杨延贞透露的小道消息,原本对她有好感的几个小伙子已经全部被她吓跑了,要不就干脆转化为兄弟。
不过苏燕也不在意,潇潇洒洒,陈氏唠叨她就借口出差事不回家,把陈氏气个半死。
看到这样的苏燕,苏瓷就挺高兴的,但高兴之余,她又想起杨延宗——说来,苏燕能这样,还是因为有他。
有点点惆怅,他其实也有很好的一面,这点她一直都是知道了,但,可惜了。
苏瓷甩甩头,没有再想,还是走快点吧,时间还挺紧凑的,要是耽误了晚上就到不了家了。
一路离开了营区,浩浩荡荡绕过绥平城西郊直奔阳都,速度倒也不慢,按计划肯定能准备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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