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 第38章

作者:无有竹 标签: 穿越重生

  倒真似杜少陵遇了李太白。

  这边说完话,随娘子趁机问玲珑:“这一年过的如何?”

  玲珑回说:“忙的很,倒也比以前踏实许多。”

  随娘子遂点头:“踏实便好,我见过许多小娘子,因着心里总不能踏实,日子便过的且昏且惊,七情都伤于闺中,后来也过的不甚安稳。你能踏实,我便安心了。”

  玲珑也点头:“我是不舍得让自己为了春情秋然伤了心绪的,万般事,不如保重自己要紧。如此,才使挂念我的人不必忧心,长辈们也安心。”

  随娘子拍拍玲珑的手:“正是这话,合该是这个道理。”

  这孩子心性坚韧如此,她大可不必担心了。

  于是又与顾母说起话来,长辈们说话,不合适小娘子们听,顾母便将玲珑茹婉两个打发出来,只留杨氏在跟前伺候着。

  玲珑索性拉了茹婉回屋看随娘子送来的几箱子礼物,徐知安捎回来的两个箱子另放在一边,没上锁,但贴了字条封着箱口。

  随娘子带的箱子在另一边,也没上锁,松木箱子是新打的,松香味散出来,屋里的味道好闻极了。

  茹婉也好奇,只是她不敢揭箱盖,耐着性子等玲珑来揭箱盖——

  第一箱是些小玩意儿,不似江南这里的灵巧精致,很有些朴拙俊秀,玲珑哑然失笑,她曾说自己早已过了玩家家酒的年岁,随娘子这回送来的却是另一番家家酒的玩具。

  有挑担子的货郎,推磨盘碾米的老翁,汲水的妇人,拉车子的马匹,捧着酒坛的店家,还有许多小房舍……若摆出来,就是一整条热闹的街市。

  茹婉惊呼,极为喜欢,完全不理别的箱子里装了什么,只自顾自的将这些小泥巴人儿都摆好,房舍也排整齐,捏着一个双角小童子送去学堂读书。

  玲珑笑了笑,又打开第二个箱子——

  这才是真正的惊喜。

  有许多种子,是随娘子一路所到之处和当地人家收集到的瓜果蔬菜种子,每一样都用油布包着,里面附了一张纸条,是种子名称和来处。

  东西不多,不过二十来样,却让玲珑看到了几样熟悉的名称。

  倭瓜,冬瓜,小头蒜,红辣果……

  红辣果,是她想的那个么?

  看一下种子,和番茄的种子差不多,她也不确定,就捡了一个放嘴里,用舌头顶在牙尖上咬下去……舌尖立刻一辣。

  真是辣椒呐?

  这惊喜来的太猝不及防了。

  玲珑咬住手指又咕咕的笑出声来。

  茹婉向她看来:“阿姐?”

  玲珑没瞒她:“随娘子给我送来了许多蔬菜种子,我是高兴呢。”

  茹婉也凑过来看了那些种子,很替玲珑欢喜,便笑说:“随娘子果真了解阿姐,知道阿姐喜欢这些。”

  “嗯,我确是极高兴。”

  茹婉说:“我也高兴,来年能尝到许多种新鲜吃食。”

  可可爱爱的样子。

  除了种子之外,剩下的都是沿途特产风物,有一罐荔枝蜜,干芋头片,茶叶,陈皮,香柑皮……并南香药材几十余种。还有两册风物志。

  一册滇南风物志,一册岭南风物志,岭南自古少人行,除非朝廷贬谪远迁之人去那里,许多人是不愿入岭南之地的。册子记录的也不甚详细,徐郎君补充了几处自己行经所到之处的风俗人情。往滇南去的人就多了,一探其风景奇伟怪丽,二探其民俗怪异浪漫,这一册记录的较为详细,只缺了滇西那一处。

  东西又杂又多,索性取了纸笔,一一记录下来。

  茹婉还在兴致盎然的玩着小泥人,玲珑看她心无旁骛的样子,笑了笑,打开徐知安捎来的箱子。

  第一个箱子,是些寻常小娘子们喜欢的小物件,竟然还有胭脂水粉与钗鬟饰物鲛绡帕子,真是难为他买的这样齐全。

  第二箱,果然是书册,足有三十多册,全是杂学百科,有医书,乐谱,百工集,地方志,农书杂记……徐知安留了一封信,说他近来事忙,许是不能为她多抄录些她喜欢的书籍,等过了这阵子,再抄别的书籍,他记得还找了几本莳花术,抄来给她,只做闲暇打发时间之用。

  最后留言,一切皆安,勿要担心。

  玲珑翻开书册,低头嗅了嗅纸墨香气,遥想那人如何在许多正统书经里翻出这些书,躲在一处少有人来往的地方,一字一字誊抄在自制的册子里。或许有人会笑话他,但他温和一笑,又低头抄去了,因为他知道,正经读书人不甚看重的书册,有的人得了它,会如获至宝。

  的确如获至宝。

  翻开百工集,上面记了许多诸如织机犁铧砖瓦晒盐制糖等百工的制作方法,尽管大都很笼统,制作方法也显陈旧,却是她真正需要的东西。

  有了这些书,她身上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缘由,也有了源头。

  是她日后能坦然活着的底气。

  他予了她一场新生。

  生于顾家,是她之幸,然这幸事,亦不过十之二三,余那七成,便是一层层要捆入她骨髓的束缚,逼着她不得不在既定的规则之内,绞尽脑汁去学那些能让她过的稍有底气些的技能。

  没人知道,她学女则女戒之时,牙关咬的有多紧,也没人知道,她跪的有多不甘愿,心里总一趟火一趟冰的煎着,又痛又恨又无奈,却不得不做出仕女榜样来图谋以后……

  她那时想:以后,谁敢欺我负我辱我,我必能让那个人死的无声无息,玉能不能碎不得而知,瓦必是不能全的。

  横竖,她有那个能耐,也有那个胆量。她连杀人的心都存了,又怎么会过不好呢?又凭什么过不好呢?

  那时,大抵是从未想过她今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那人总是温和又耐心,不曾斥过她一句不合时宜不守规矩不成体统,他支持她的决定,尊重她的思想,保护着她的心,那么小心而坚定,珍重且宽容。

  他让她一腔杀人之心全化成济世之情。

  此生能有这样的人相伴,纵四方流离,亦欢喜满足。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果不欺我。

  ……

  徐郎君随娘子与顾母如何相商,无人肯与玲珑知晓,只告诉她,后日,冉府尹会来做客,让她帮着母亲整治出一桌雅致些的吃食来。

  冉府尹是个温雅大度的人,好与人说玩笑话,但若以为他没有能耐就错了,能坐南直隶应天府的府尹,没能耐可坐不稳。

  他是个很成功的政客,不与提抚司交恶,也不与奸宦交恶,虽这方面被人诟做奸滑深沉,缺些文人风骨,然对整个南直隶的安稳却起了极大的作用。

  家里来尊客,女孩子们是不能出去见客的,玲珑茹婉两个在厨房看过菜品后,就相携着回屋,闭门不出。一人看书,一人玩泥人过家家。

  画角端来饭食,姐妹俩沉默着吃完,画角将碗碟收拾下去,姐妹俩又各自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啜饮,听院里人声喧然。

  顾父果然带府尹来院里看玉米了。

  行吧,好歹父亲的政绩算是捞着了。

  ……

  该种油菜了,玲珑思量了一会儿,到底舍不得自己育好的粮种,没敢种下去,只让李大叔雇人将田地全部翻过一遍,先种一茬秋菜并各种豆子,养一养地。

  李大叔也知道玲珑种地种出了名堂,不用她多吩咐,早就将一切事宜摆弄的明明白白,省了玲珑不少操心。

  她只管看书、炮制香料药材就好。

  徐知安抄回来的医书里有几部治风寒并一些寻常病症的成方,都是很寻常的药材,制起来也不算难,玲珑思及年迈的顾祖父顾祖母,想着多备些,往冀中多寄些。这两个老人越来越不愿意麻烦儿孙,身上不爽利也不说,全凭身边伺候的人上心,备着些成药,他们取用时也方便。

  维枃堂兄要成婚了,维检几个得先回去,在冀中过了年,明年春天再出去游历。

  顾母得收拾给公公婆婆的衣物吃食,还要准备给维枃的贺礼,又想着自家维杞维樘还没订下亲事,冀中那边这几年估计是每年都要做一回婚宴之事,男聘女嫁,每次都要多备一份贺礼,数一数,越是觉的家里周转艰难。

  顾父这回在府尹跟前得了脸面,许多观望者瞬间转换了态度,都向顾家送了贺礼,还有人找顾父吃酒游湖,以期顾父做事时能带一带他们。官场之上,岂可吃独食,顾父与府尹通过话后,接下了几个人抛来的橄榄枝,很上道的收下了人家的礼。

  有了这些礼,顾母总算解了愁肠。

  顾父却暗自叹息,果然,处于官场漩涡,想独善其身是极不容易的,若不行规则内之事,就算有举天下之事功,怕也是不能做成的。

  只得再叹一句,徒乎奈何。

  叹息之后,便该做正事了,再怎么着,试种新粮的事不能耽误了。

  玲珑写的册子是不能流出去的,顾父便让维樘多抄几册,分给几家合作者。

  顾家可没有田地,府尹从官田里划了二百亩给顾父做试田,另外几家见顾家着实拮据,就各自掏了些银钱雇人将这二百亩地先拾掇一遍,也没急着种上种子,只管照着玲珑的私田来。

  李大叔让人堆肥,他们也堆肥,李大叔雇人拔草,他们也拔苗,总之,他们对于此事完全陌生,只管跟着老把式做就是了。

  玲珑不放心随娘子,特意问了父亲两句,顾父回说,府尹已将随娘子记下了,若新粮试种成功,就会为她向京中请功。

  即便上面不授予随娘子功勋,也会将她的功勋遗于徐知安身上,许是能让徐知安去一个好些的地方做知县。

  说起来也是满脸的笑,想必是对此十分满意的。

  独玲珑暗自愤慨,徐知安又怎么会愿意接受她母亲的功绩?难道生而为女子,就连一个最起码的公平公正都不配得到么?

  徐知安若得知这样的消息,又该是何等的心凉与难过?纵随娘子也高兴这功绩能遗于儿子身上,徐知安必是万分不愿接受这样的好处的。

  他只愿他的母亲,能堂堂正正站于世人面前,再不受一句诟名。

  玲珑双手捂脸,一时悲凉无比。

第44章 世事如白云苍狗 筵席散尽

  十一月, 北方正隆冬,维枃在京里成了婚,顾家赁了一个小院儿, 就在小院里将新妇娶了过来。

  邹大舅很看重大外甥, 在维枃的婚事上多有帮衬,另有凌家也相助一二,再加上徐知安魏守重等一众同年撑起排场, 维枃的婚事办的极为妥贴,关家也颇为满意。

  顾大伯并邹氏两人只去了五天,等新妇三朝回门罢, 便回了冀中, 留下懵懵懂懂的新妇主持京中事务。

  婚后七日, 维枃在新居设宴答谢一众同年, 邹家表兄夫妇与凌三郎二娘子早早过来帮着置办宴席。新妇腼腆,许多事不能抛头露面,就由已成婚两载的二娘子代为料理事务。在凌家, 内宅主事自然由她婆母料理, 零碎事也有长嫂担待,她做为幼子媳, 只管将自己一房的内事管理好便好, 是以,二娘子空有一身的手段能耐, 竟是全无用武之地, 来兄长家里,这才能全部施展出来。

  新妇腼腆却不糊涂,她见小姑子行事如此周全妥贴,倒不敢只管两手袖身什么都不问, 支着身边伺候的人且听二娘子调度,待晚些再回来与她细说顾家到底是怎么个处事法。

  邹家表嫂行事也老到,拉着二娘子来与新妇商量着订下宴席菜品,新妇关氏尚摸不清夫家的处事规矩,她见二娘子拟定的菜单极妥当,菜品有南菜有北菜,将维枃一众同年的口味都照顾到了,便朝二娘子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菜单子。

  关氏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关家清贵归清贵,但在女子的教养上也下了一番功夫,所以,关氏也是识字知礼的。她疑惑的是,二娘子一个北地人,如何能拟出江南的饮食菜品,难道顾家对小娘子的教养竟是这样南北精通么?

  亲姑嫂两个,说话也方便,关氏就夸二娘子:“妹妹着实周到细致,这样安排极是妥当,让我来,是万做不到如此的。我只会做几道寻常吃食,这样的南菜,我是做不来的,难为妹妹这样精通。”

  二娘子便笑:“嫂嫂这般夸我,诚是不敢当的,这原不是我的功劳,之前在家时,家来了个堂妹,她自小在江南长大,极善厨艺,许多菜品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后来二叔调任苏州府,那里饮食更细致精美,她回去后,技艺更娴熟了。我与她通信时,她会将许多南菜写来教我,这样,我才略知道几道南菜,如今算是现学现卖了。”

  关氏稍思量了一下,抚手问道:“可是那位小字唤作玲珑的妹妹?我听你哥哥提过的,二郎三郎几个也说过,说她是极有意思的一个小娘子,只无缘得见一面。”

  二娘子想着堂妹那些小性儿,也忍俊不禁,便说:“许是一两年就能见着了,她的未婚夫婿如今与大兄同在一处共事,日后她俩成婚,许是要来京城的,到时候你就见着她了。”

  关氏便对素未谋面的堂小姑升起了更多的好奇与期待。

  徐知安因是顾家未婚女婿的原因,来的也早,帮着维枃待客,都是一处共事的同僚,又是同年进士,关系自比旁人来的更亲近,纵有性格不合,今日也都抛开各自立场,面带笑容互称表字,暂且共饮这一场,未来各奔东西,再聚一堂时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行舟兄,有劳。”

  “愈安兄,快请。”

  “哈哈,徐行舟!多日不见,你竟躲这里,今日可要多饮几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