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 第83章

作者:无有竹 标签: 穿越重生

  “我在汉江府见到了平二郎,他在汉江府任教谕,之前是平宁知府,后来方大人落黜,其中一干党羽都受了牵连,他是方家近党,也受了贬迁。他向我问讯你的事,我未与他提及,只说你过的很好,与从前的人事不来往已许久……”

  说到这个人,玲珑心里其实很平静,她还记得那个如青竹一般的少年,只是那少年,已永远的留在了徽南的那一段时光,再后来的平二郎,已经淡忘出了她的记忆。

  到如今,她只当他是旧时一个认识的人,便温然说:“他还能做个教谕,倒也极好。”

  不必怨愤,也不必怀念,淡忘了就好。

  ……

  南浦官学开了,只是缺少学生,如今也顾不得旁的了,先招些蒙生教着吧。

  徐知安又与相邻的几个州府县衙去了书涵,与他们道南浦如今有了官学,教谕也是正经的进士和举人,若他们治下有求学的学子,可来南浦读书。

  去信后不久,从名处来了些借读的学子,有的才开了蒙,有的已考过童生试,有的才中了秀才,亦有久试不中的老秀才老举人前来请教问试,一个来月时间,书院里好歹有了朗朗读书声。

  各寨的先生们也将有些天赋的孩子送下山来,为了安抚山民百族,山上下来的孩子的束脩全免了,描字用的纸张也是免费的,不过墨锭和毛笔却要他们自己准备。

  山里竹子多,寻常人家烧火时也会用竹柴,取了烟灰,由先生们教着做墨柱,工艺自然不能与正经墨锭相比,不过此时用着,却也是很合适的。

  制墨与笔,于文人雅客来说,不过是一时雅趣,到了普通学子手里,却是真正能谋其身的技艺了。

  还能省下许多钱财来。

  又到年底了。

  细数这一年,不过寻常几句话就能概括出来,然真正经历过其中的人又怎会轻易过忘呢。

  叫百姓们讲,这年头与从前许多个年头都一样,大灾小难的没间断过,也没真正说遇着风调雨顺便能民生安稳,从前辈儿老去的人到如今活着仍是十分艰辛的人,哪一个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今年确实是比着往年好过了几分,遇着涝灾也没死什么人,家里还是一样穷的叮当响,半年肚饱半年饥的,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家里有了一两件趁手的铁家伙,婆娘跟娃儿身上能裹一身新衣裳……

  改变嘛,还是有的,只是不大,三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这个道理嘛儿,咱们还是懂得的,这个官老爷嘛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儿,他要是不走,明年说不得会更好哦……

  打铁得用人,官府给工钱,能吃饱饭;盖房子要用人,也给工钱,也能让人吃饱饭;修路还给工钱,还给人吃饱饭……遇着青黄不接活不下去时候,总能找上一处去做工,苦不苦的就不说了,哪个活儿不苦?能吃饱饭才是正经事。

  人活着,可不就是为了那口饭的么,没吃的,你还活个啥子嘞……

  虽不是个全理,说来总归还是个道理,吃饭比天大么。

  ……

  黄家商号的平价粗布一售而空,随家铺子的平价粗布也一售而空。

  年关跟前,天色已回暖,山里的新鲜野菜都冒了头,不少山民们踩着薄雪去采野菜,回来摘洗干净,就那么送至随家铺子里,换些油盐和粗布。

  随家铺子是全收了的,只是收了之后又为难开来,这些鲜味可不好保存,晾干了之后折损又大,且有些时鲜还没法子晾,都嫩的能掐出水来,真晾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楚家儿媳来寻随娘子。

  随娘子叫来玲珑,想听听她的意思。

  玲珑也没更好的法子,如今存储蔬菜只有两个法子,一个晾干存起来,一个腌进坛子里,既然不能晾,那就腌了。

  轻盐熟水泡着腌,腌好之后就用泥巴封了坛口,紧着上船送到北方,如今的北方正冷着,权贵家都没什么现菜吃,口里正淡的厉害,这菜一送过去,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这事得交给黄家办,随家铺子只管收菜,雇人腌菜,再转手卖给黄家,只要够装一船的货,黄家定不会放过这个生意。

  若是往常,这一船的泡菜定不值得走这一趟,如今黄家手里有了官府予他的通行证,过往码头驿口都不必再缴别的税费,且路上也不必再掏别的行船税过江费,既便要掏付一些,也比别的私船要少付一大半,如此算下来,这一趟去京,倒也不亏。

  不过赚的不多确也是事实。

  但黄家主精明,赚不到银钱就赚人脉么,这个账他必是会算的。

  黄家果然接了单,楚嫂子不得不从码头那里回来给儿媳把关,雇了几十个妇人,三五天时间就腌够装一船的泡菜,又用稻草绳网好,唤了挑夫全部挑到黄家商号。

  黄家收了货,赶在年节前出了船。

  楚嫂子也没回码头,直接在县里住了下来,帮着贺嫂子一起置办年货。

  徐家今年人多,添丁进口是喜事,远客到来也是喜事。人多,需要置办的年货就多,能在铺子里置办的倒省事,可惜家中要备的许多吃食都要自己做,楚嫂子记得随家过年过节时隆重且热闹的老规矩,贺嫂子也记得顾家过年过节时的细致周全,两人一合计,得,索性亲友四邻都聚在了这里,索性就热闹些办吧。

  不独只置办徐家的年货呢,还得兼着两个夫子家的,虽说各家也会帮着置办些吃食物品,但能不能办到这两人的心坎上就难说了。

  玲珑列了一张单子,贺嫂子只得依着单子上的物什一一给置办妥当再送过去。

  所幸这两年各家都走的近,许多事都能攒在一起做,说要做豆腐了,几个嫂子都叫家里人挑了半担子豆子送到磨坊,使几个钱,豆子就被人磨好了,还给挑家里去。这且不成,做豆腐也是个仔细活儿,几家嫂子都是书香门第的女人家,也是没亲自动手做过,便央了贺嫂子一家一家的教,做好后各家给切几斤来,徐家的豆腐便够用了。

  蒸年糕面馍也是一样,过年要用的面馍年糕可不能少,只凭家里那口灶,得蒸到什么时候?索性叫家里得闲的男人们搬了石头砌个大灶,大铁锅也有,从衙里借出来使就行,这样的话,只要人手得用,一天里保管将各家里需用的年糕和面馍都蒸出来。

  年糕蒸好后要包些馅儿的,这个花样儿就多了,有人家煮了豆子红枣捣成泥做馅,有人家炒了芝麻做馅,有人家抄了糖萝卜丝作馅,有人家切了油脂拌上黑糖作馅……这些都是甜口儿的馅儿,还有咸口儿的馅儿呢,用腊肉丁炒了青笋菌子的,黑豆炒熟捣碎拌上花椒盐末的,肉丁子炒咸菜碎的,薰鱼干杵成肉松后直接包里头的,各家味道都不同。这确是挺新鲜的事。

  徐家的年糕也有两个口味,甜口儿包一半,咸口儿包一半,甜口的就用炒熟的花生芝麻杏仁梅干儿碾碎拌在一起,洒许多的糖,用甜果酒和了捏成丸子,再包进糕里压成饼状,晾干以后烤着吃也可以,煎着吃炸着吃煮着吃都可以。

  咸口儿的也一只一样,红烧肉沫炒梅干菜笋子,少放些辣酱,趁热再洒些熟干豆粉渗油,豆粉多些,拌的松散匀称,也捏成丸子,包起来再压成饼。

  家里几个女孩子手上动作麻利,半天功夫就将年糕都包好了,一个个的摆在竹簸上放院里晾晒,看着差不多干了就收起来,留下一些这几日要吃的,再将其它的分别装进两只大肚瓮里,中间留了个小洞,用竹筒装上酿白烧酒,塞进那个小洞里,再用焦叶封上瓮口,抹一层薄薄的烟灰泥。

  等正月里来客人后,再开瓮。

  用烧酒养过的年糕不生霉也不干裂不走味,吃起来还有一末淡淡的酒香味,这法子还是从京里学到的。

  田地那边养的几只猪羊也宰杀了,徐家自己留了半扇猪肉一整只羊,别的都给人分了。平湖徐大船刁新等跟在徐知安身边的人分了另外半扇猪,诸先生家合共分了一头猪两只羊,刘同知和赵主薄家分了一头猪,书院的先生们也得了一头猪……已过了腌腊肉的时节,几家一商量,都腌成了坛子肉。

  腌坛子肉时,浓郁的油炸肉的香气四散开来,早已从寨子回到家中过年的先生们循着香气撵了过来,都道如此佳时佳肴,若无美酒相衬岂不可惜?

  这些人总是会为嘴馋寻出几个风雅的借口来,且说的光明正大。

  人都来了,不给吃成么。

  于是给弄了一盆的干炸五花肉和肉丸子,切了些家里的薰豆干薰鱼干,捞了两碟子泡菜,取了一坛酒,他们也不计较,就着满院的香气在竹亭里吃喝起来,酒喝干了,菜也吃完了,这才半酣着回家去了。

  次日,书院里也炸坛子肉,他们又循着香味撵去了书院,准备跟新来的教谕们好好喝一场,只是没料到书院煮饭的妇人小气,可舍不得给他们吃饱喝足,就摆了一碟子辣酢,一碟子炸瘦肉块,一碟子泡菜,十几颗咸鸡蛋,吃尽了就不招待了,只让他们自顾说话去,酒菜却是说什么都不备了。

  兴冲冲而去,又好生惆怅的回来。

  几个婶子来家串门时,遂将这事当成笑话说与随娘子听了。

  随娘子听后跟着笑了一场,等人都走了,才跟玲珑说:“我瞧着地畔上空着,不如圈起来多养几口猪吧,你叔父们是馋了些,可若不是馋的狠了,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明年给各家再多分些肉吧,都是离乡背井的投奔着咱们来了,不能让他们连口吃的都供不上。”

  玲珑点头说道:“我也有这个主意,待开年,就让常戎(刁新的舅兄)多买几只小猪崽养着,咱们自己养着,吃着干净放心,羊也多买些,咱们自己吃着方便,给各家分发也方便。再养些鸡,以后给各家供应的蛋禽都从这上头来,田里的稻花鱼匀一匀,各家也能分得一些,只是鱼苗子不好得,总不能年年都让孩子们去浅河里捞,且都紧着咱家的稻田,别家也不敢跟着养,即便有胆子养,也弄不到那么多鱼苗子来……所以我想着,索性再买个塘,山脚那里的河塘多,先买两个,雇人拾掇拾掇,将堤坝垒结实了,从江里网些鱼扔进去先养着看看。”

  随娘子听了觉的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提醒——

  “这里雨水丰沛,怕是山洪少不了,你那河塘,若遇了山洪倾泄,怕是挡不住的。”

  玲珑说:“真遇了这样,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要塘里还留些鱼种,便是渔塘被冲毁了,日后迟早能生出一批鱼来。且我觉得,这南浦的气候与苏浙差不多,想是桑树和茶树都能在这里存活,等下一趟,让商队去江浙余杭买些茶树苗子带回来,咱们试着种一种,若是种成了,就在山上多种些茶树,这样的话,山上起洪后,洪水的破坏力就能轻上许多。”

  随娘子听后微微一怔,与玲珑说:“这些事好不好,与我说了没多大用处,你与行舟两个商量了就好,只我听着,你的计划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好,得利更在长远,你若觉的不亏,那便做去吧。”

  玲珑笑笑说:“总要有人做些利不在此时而在后世的事的,我没多大志向,也没想着要表彰功绩,只是我想着,好歹咱们在这里住上几年,多少要留下一些事迹来,也不枉这山水百姓与咱们结下的一场缘份。”

  随娘子也笑,点头道:“你不必与我多说这些,你想做什么,便做去吧。”

  后来与徐知安说了这事,他也觉得,种茶树一事做起来肯定不容易,只是玲珑若真想做,那他就帮着做吧,夫妻间的相扶持同进退共患难,原就应该从这些事情上来。

  别人家的妇人如何过日子,他且不管,他只管让玲珑过的舒心自在就好。她若喜欢宅着过日子,那便宅着过,她若是喜欢在外面行走做事,那也由她,倘或将这一身才干都浪费了,才是可惜。

  这话真是让玲珑好一番感动,眼泪差点掉下来,又觉暖心暖肺的很,便将润和放在炕上,自己张着双手求抱抱。

  这真是……成何体统呢,做了娘还这样的爱娇……好吧好吧,抱抱,抱抱。

  抱住了,玲珑又不老实起来,扭扭捏捏,磨磨蹭蹭,哼哼唧唧,又软又缠,逼的徐知安只能堵了她的口鼻,再三看向小儿,见他实在睡的安稳,才将玲珑打横抱起,放到炕上……

  坛子肉的香气还未散尽,就到了年三十儿。

  受徐知安相邀,维梌携书院一众先生来徐家过年,他们可不如来要肉吃的先生们放得开,来院里拜过徐郎君随娘子两人后,便回了前院。

  年饭置办的很丰盛,荤素搭配的很出彩,味道也好,冷盘与热菜是交错着上的,席上还放了两个砂锅,里头煮着醒酒暖胃的甜汤。

  一番的宾主尽欢,天已至黄昏,这些先生也醉了七八分,却是不能再留了,俱相扶着离开。

  徐郎君没醉,但与诸君席间一席话,心下也是震荡难安,似有一团青气在胸口漫卷,他又不是能憋住这口气的人,待众人一离开,他也披了件衣裳出门找好友们说话去了。

  维梌没走,跟徐知安两个来后院里喝茶驱散酒意,大抵是真醉了,真性情才显了出来,呢喃着说思念家人,想着杨氏又要独自过年,濯哥儿约摸已忘了父亲的样子,父母俱在,他却不能尽孝于膝下,时至今日,也说不得他的坚守是错是对了……

  恐惧未去,迷惘仍在。

  徐知安无言拍拍他的肩以做宽慰,玲珑吸了吸鼻子,叫人送维梌回房里歇息,徐知安不放心,也跟着去了,两人的求真之道不同,但有许多共处,徐知安跟过去也是为了宽慰他一二。

  英雄是孤独的,思想家也是孤独的,而这,需要时间给他证实他走的路是对是错,也需要他自己忍耐这种孤独,需要不断的求解、分辨。

  求真求正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有勇气蹚出那一步,后来者才能站在他的肩膀上,将这一思想源源不断传递下去。

  仁者,人也,为是非君,而是为民,仁心即万民之心,迟早有一日,他的论道会得到证实。

  随娘子在屋里哄着孩子,咿咿呀呀,醇厚中夹着可爱,让人听了不由会心而笑。

  别家爆竹声一阵逼着一阵,家`里怕惊吓了润和,只在前院燃了几段,宴席散尽,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斜阳映在东厢房的光彩十分明亮,好似这种明亮,能破云驱雾,散尽一切阴霾。

  玲珑独自站在和暖的春光里,等着那个与她携手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