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难嫁 第57章

作者:无有竹 标签: 穿越重生

  还有几大河系,年年有水患,江河因於积而改道者不在少数,但河道的舆图还是用百年前绘制的那副,不说远的,就说近的,运河北段,从通州到京城的那一段,五十年前还是畅通的,如今己於塞干涸了,旧河道如今都变成了一块一块的野湖。

  这两项并不是易事,尤其田地之事,若要重新大量,可绕不开南官集团与豪商富绅,若直接与他们成对峙之势,可不是明智的主意,所以,还得想个既能保全自己又不使他们恼恨还能将事做成的策略。

  保全自已的法子是什么呢?是不使这些人愤恨。

  不使这些人愤恨的法子是什么?就是不使他们的利益受到侵害。

  按照这个逻辑来看,徐知安的这个想法,怕是无法成立。

  但他又胸有成竹的很。

  这就很让人疑惑了。

  徐知安偏又不与玲珑说是什么样高明的主意,只问她:“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走一遭。”

  玲珑当然愿意,尽管那路程必定艰难的很,不过让她选,她宁愿行路行至满身泥泞也不愿一直平平安安待在后宅。

  只有看过天地之广博,眼界才能开阔,见过世间最惨烈无奈之事,心才能有大慈悲。她不愿眼见诸多惨烈与不得己,也不求心存大慈悲,只想让自己活的像个真正的人,能保留自由悲悯的人格,不使她白来这里一遭。

  玲珑头点的飞快,很有些期盼欢欣之意,徐知安见此便笑说:“我知道你是愿意的。”

  玲珑却追问:“别钓我的好奇心了,你到底想了个什么法子?”

  徐知安先时是不愿和玲珑说,他知道他不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做事也不会一味求端直耿正,所以翰林院的师长们才说,他是“柔奸”之人。

  什么人就用什么法子,他要做的是能臣,所以并不惧于被人耻笑,只要能将事情做成,用些“柔奸”的法子又何妨呢。

  但现在,他突然想说了,或许是因着这院子的好风凉月吹的让人舒服,或许是因着眼前之人,如此坦荡荡的信任他,明白他。

  于是他说:“土地兼并之事古来就有,存了几百年,一直没办法解决掉,变法只能抑制一阵子,之后,那些人还是会故技重施……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这事缺个契机,等契机到了,我的计划才好实施。”

  “什么契机?”

  “以工代赈。”

  “嗯?”

  “官府得安置好这些灾民,最好的办法,给他们分些田地,让他们有田可种,不致生乱……这当口,需要有人上几道重新丈量田产的折子,这种折子一上来,内阁也压制不住,陛下与朝臣搏弈,必会指挥督察院出动,然后,吏部户部必要掺进一脚,但这事,绕不开工部,我正是屯田司执掌,由我跟着去,合情合理。然后……我要借督察院的威势丈量田地,再以怀柔手段写与诸地主,劝他们舍田地以保身家……”

  玲珑整个人都麻了:“……历史怕是少不了要写一笔关于你“柔奸”的名声了。”

  徐知安并不惧于这种不痛不痒的评论,他的志向并不是一个忠臣或是名臣,他只想做个能臣,只是如今的人的是非观太简单,经常是非黑即白,许多人更将风骨重于务实,他敬重这样的人,却做不成这样的人。

  他有他的道走,哪怕被打上“柔奸”名声,若百姓能受益,那又何妨!

  “你可会看轻我?”

  玲珑摇头:“自然不会,刚直不能让百姓填饱肚子,他们图名,只为“刚直忠义”这个好名声,为了这样的好名声,他们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并一家人的性命,这样的好名声,只提一提便叫人心惊胆战。你若是这样的人,我虽会敬重你,却也会害怕你。我以前听过一个老人讲过一句俗语:不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人做事也一样,这法子虽然柔奸,然比横冲直撞的法子有效用的多,能以最小的牺牲让百姓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就是最好的法子。至于你的品性柔奸或刚直,那我宁愿你是个柔奸之人。与我而言,你的安全比那些与我不相干的人重要的多,我的慈悲心,建立在你安全的基础上,你安安全全的,我才愿意悲悯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若你有失,我自顾尚且不暇,何来心思悲悯他人呢?只怕会想,哪怕洪浪滔天,又于我何干呢。”

  徐知安心里似存了一汪暖泉,泡的他身子酥乏不已,一时无法说出别的话来,只紧紧握着玲珑的手。舍不得放开。

  夜虫轻鸣,凉风吹来,他将整个身体都沉进椅子里,脚上轻点,椅子便晃悠悠的动了起来,他觉得,这样的夜,可真温柔,让人沉醉不已。

第69章 借势 苛薄

  大约安稳了一个来月, 因赈灾之事而引来许多争议,朝中也出现了争议,一些人上折提议, 要重新丈量田地, 以制约土地集中聚拢在一些人手中所带来的祸患,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田土丈量一事所带来的危机甚大,有可能会动摇国本, 当今之时,不可轻易为之。

  两派人谁都说服不了谁,一方认为另一方是国之蛀虫, 只为一家之利而见天下万民陷于水火而不顾;另一方认为, 这些人就是胡搅蛮缠, 重新丈量土地非等闲之事, 绝不能不思虑后果,红口白牙一张嘴,说干就干就是儿戏……闹的朝堂如菜市, 吵的不可开交。

  国之大事, 于徐府这个小小的院子并无干系,平常人家, 还是要过平常日子, 西红柿红了,往邻里送了几颗吃个稀罕, 再挑好看些的往维枃家和凌家送一些, 还吃不了就做酱,做一罐腌酸酱,做一罐熬甜酱。腌酸酱做起来容易,放了辣椒蒜末芹菜丁, 三四天就酸了,吃着尤其开胃。烩一锅面片汤,舀一勺酸柿子酱浇上去,酸酸辣辣一下肚,比什么都舒服。

  邻家赵婶子怕玲珑不会存过冬的菜,特意过来看了两回,见贺嫂子做事妥贴仔细,就没多开口,只坐下说了一会儿话,玲珑给她包了些柿子辣椒的种子,舀了一碗酸辣酱。

  萝卜长的粗壮,叶子也长的肥大,贺嫂子就用这些叶子做成了梅菜,蒸啊晒啊,整弄了五六天,柴火用了不少,才做出瓷瓷实实一罐子的梅菜。

  萝卜也不能生腌,容易烂掉,也要煮一煮,然后放外面晾到半干才能腌进缸里,撒上许多盐,用石块压瓷实了,这样的萝卜吃起来才有筋有肉,炒着吃也使得,炖汤也使得。

  京里气候干,人们在秋时容易犯燥,家里人也时不时的咳嗽几声,玲珑又让徐大船去种梨的人家买些梨来,又制了些秋梨膏糖,给徐知安随身带着,嗓子不舒服时就含一颗。

  他忙起来有时又顾不得吃饭,计划正在要紧关头,一步都不能错,每日周旋在官员之间,殚精竭虑之下,人就瘦的厉害。玲珑担心他的身体,便让贺嫂子做了些果脯和肉干,用油纸包好,一并装在小袋里,让他带着。

  然后,工部诸人就知道徐知安的身上就有了一个百宝袋,装着香丸子,药丸子,茶叶袋,糖块儿和各种小零嘴儿,滋润的他一个秋天没咳嗽上火,嘴上没起泡,脸上没起火疖子。

  还是玉树临风清俊冷峭的很。

  与他所做之事,极不相符。

  朝堂争执,必定会波到他所处的屯田司,一时这位大人唤他,一时又那位大人唤他,所问之事皆是关于江南田地水利之事,他倒从容,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但问到他的意见时,他又推说自己官职低微,那些事自有陛下与诸位大人决定,陛下与大人们如何决定,他就如何做。

  也有人故意为难他,他也有法子化解,让人不与他交恶。

  这样的做事风格,难免太过圆滑,于是诸位大人虽喜欢用他,却不甚看重于他,都说他为人圆滑老成,立场不明,有左右逢源之态,遂都不愿招揽于他。

  虽在官场人缘甚好,名声却不显,于是大家对他的印象,慢慢固定在了圆滑的位置上。对于他游走在许多官员之间,已见怪不怪了。

  徐知安要的就是这样,只有这样,许多人才不会防备他,他才能做一只幕后推手,且能不伤筋骨的全身而退。

  时序进入九月,朝堂的争执渐渐传到外面,传进众书院中,仕子们谈论的内容也由儒家正典变成了朝廷是否应该重新丈量土地,打破一直固存的土地集中与垄断,按人头户数重新分配田产。

  原来的争执,渐渐演变成了一场革新与变法的大席卷。

  情势变的完全不受控制。

  此时,两方的人都慌了,这势态,超出了预期啊,怎么办呢?

  主张重新丈量田地的一方人,干脆将心一横,事已至此,那就索性再添一把火吧,这可是利益除弊的大好之事,若成了,于国有利,于民有益,于已身有名,纵失败了不也怕,史上总会留下他们的清名的。

  这一闹可了不得,逼的南官们不得不全力反扑,想将这个势头压下去。南官集团身后都不干净,他们都是庞大的利益既得者,重新丈量土地,直接损害的就是他们的利益,为了利益与名声,无论如何,这事一定不能做成。

  于是弹劾这些人的罪名的折子如雪片般,尽数堆在皇上的龙案前,南官集团的一众官员,逼着皇上将这些人处理掉,以免他们继续败坏朝纲。

  皇上这人,本来就对朝臣们指手画脚他的后宫之事不满,如今又为了排斥异己结成朋党来制横牵制他这个皇帝……照这样下去,这天下是谁家天下,皇帝到底是个天下之主还是别人手中的牵线傀儡,谁能保证的了呢?

  这何止是排除异己的党争,已然变成了压制皇权的君臣之争了啊!

  这还得了?

  但皇上思虑也深,觉的此时不宜大动干戈,更不能让臣子们都拧成一股绳来对抗他,于是将这些折子都驳了回去,准备对被弹劾的那些人,轻拿轻放。

  可这事在内阁那里过不去,折子那么多,陛下你不能视而不见啊,这事往轻了说就是陛下仁厚,往重了说,就是黑白不辨惩奖不明,是昏庸啊!

  于是再三上折子,逼着皇上罚处犯了法的人。

  没奈何,皇上不得不罢了几个人的官,然后,事情才开始有了平息之意。

  这事坏就坏在,内阁三位辅宰,偏有两位是江南人,去年被按察使捉了辫子,他俩怕被“拾遗”,遂各自上陈了“自辨书”,当时陛下就轻拿轻放过去了,让他们各自躬省。然后今年在丈量田产的问题上,两人坚绝不同意,且态度异常坚硬,还逼着皇上下令惩处异己,可给皇上气的够呛。

  被人抢了活儿的御史们一看,呵,这两人要是没猫腻就怪了,正愁没事搞呢,这就送上门来了?然后上折弹劾了两位首辅,并列出了数项大罪,请督察院对这两位首辅进行彻查,尤其是祖地老家的事。

  这中间,又夹进去厂卫的煽风点火,陛下正被两个首辅顶的火起,被人煽了几回,然后脑门子一热,就下令:由督察院各指挥史为主,各地布政司史及督军衙门为辅,并派巡察使,及六部相关的官员同随,先对两淮湖广的土地进行重新丈量。若有人渎职犯法,准督察院指挥使先斩后奏。先将杨蒋两位首辅收押,交由三司彻查。

  这令一下,朝堂大震,有些官员差点儿以死为谏逼着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这个人,有时优柔寡断,有时又刚愎不听劝,但在这事上,态度却绝无仅有的坚定。

  圣命既下,概无回改的余地。

  皇上……也缺钱,养后宫诸人要用钱,养锦衣卫和两厂也要钱,养动物也要用钱,在西山建行院还是要用钱,然户部予他的支用远远不够他用。听说江淮多豪富,官员富比皇家,他最信任的太监与指挥使都有意去行这一趟,朝臣又极力阻挠,思量起国事与家事,又想到自己被朝臣们逼迫时的恼火,几相交杂起来一思量,心道果然这就是个最圣明的决定。

  从出现争议到两方扯皮,花去了两个多月,皇上犹豫不决致使又拖了一阵子,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下旨令时,京里已入了冬。

  皇上还未从自喜中缓过来,又一桩事向他压了过来。

  京里从春时旱到秋后,入了冬又是连连大雪,大雪将京效的平民屋压踏了一片,以致冻死了许多人,还有蓟辽之地,也发了雪灾,压死冻死之人,不计其数。

  两位首辅在押中,这许多事得有人接手处理吧,权宜之时,皇上将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先提进内阁,着手处理雪灾事宜。

  ……

  徐家的屋顶上也压了厚厚一层雪,得亏这房子都整修过,没危险。徐大船被玲珑打发去城郊雇些受灾的人回来,让他们帮忙将这一条巷里所有人家的屋顶上的雪都铲了,然后清理出去。

  工钱就由徐家来出,各家看着给他们一些吃食就好,若有不穿的旧衣裳,也舍几件出来,给他们带回去。

  听说城外已顶起了粥棚,各府施的衣裳钱粮也源源不断的往灾营里运,天寒地冻的,没地方住可不行,各地民防营与守城营的官兵们帮着灾民清理屋顶的积雪,再用木头勉强搭起一些帐子,盖上些杂草就能对付着住。

  熬住的就熬着,熬不住……也没办法,这样的天,要冻死人是很容易的。

  京里也进了不少灾民,穿着破旧棉衣,冻的脸色青紫,佝偻着身子,瑟瑟发抖,聚挤在各家大门口,只求那家人能收留他们住一宿,或喝一碗热汤,或能留下他们做奴仆,都是为着奔一口活命。

  徐家住的巷里也挤来了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就在各家门口避风的地方挤着,让巷里进进出去的人看着实在不忍,却不敢开口收留。

  灾民若起了坏心,那一家子性命可是要全搭上的。

  于是各家都来徐府讨个主意,这些人要不要救,又要如何救。

  徐知安也在忙着处理灾后事宜,众人就找江管家,可这样的事,江管家也不敢擅自替主家拿主意,就来请玲珑的主意。

  玲珑往外面看了看,回来与江管家说:“你先将这些人录了名籍,整理好各自的关系,制成册子。各家里还是能腾出一两间屋子的,由各家先选择要留住哪些人,剩下的就在咱们家前院里腾两间屋子住下,让大船把春灶上的大锅搬过去,再买些糙米回来,让他们自己想法子煮饭吃。别人家也一样,让大家只供些糙米和锅子,有个容身的地方,剩下的,得他们自己想法子活下去,不能好饭好食的养着。你与他们说,大家伙想法子救他们的命都不容易,不许他们起了坏心思,要是有人敢起坏心思,就将他一家子都赶出去。”

  江管事应过声就出去了,屋里的画角有些不懂,姑娘向来是个宽厚人,怎么做这件善事却这样苛薄?

第70章 过年 圆房

  别家挑过后, 剩了十七人,江管家尽数留家里,果然只提供了两间躲避风雪寒冷的屋子, 米也是十几文钱一升的糙米, 有锅没有灶,灶要他们自己砌,有水没有火, 柴要他们自己去砍……灾民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有两个年老的长者, 对江管家磕过头, 让孩子们回屋里暖着, 又打发剩下的人, 出城去找能砌灶的石头和能烧火的柴草,砌了灶,有了火, 他们就能活下去。

  徐家巷子这里, 因为处置的妥当及时,住户和来此避难的灾民都相安无事, 听说别的只住些普通居民的巷子, 灾民闹出了事故,惹的外城许多居民区的人, 见了灾民就赶打出去, 不许他们在城里滞留,因此又冻死了不少人。

  如此情形之下,借居于巷里的灾民们愈发老实,不敢闹一点儿妖, 对于他们自己去捡柴这种事,也没了怨言,每日老老实实去城外捡柴,回来煮一锅能饱腹的糙米饭,安安稳稳的等着天气回暖,他们回自己家的那日。

  ……

  家里住着灾民,徐知安不放心家里,又将平湖也留家里,让徐大船聚了巷里十几口人,每日夜里巡逻几回,使进城逃命的流民们不敢在这里祸祸,顺便也震慑一下借住各家的灾民,让他们不敢生出贼心来。

  平湖就严守在二门处,不许灾民入内院,用水时,也是由他提到二门口,再许他们过来提。前院的地窖里的东西全搬出来了,留下足够吃到开春的米粮和菜后,剩下的全送去了城外的粥棚,所以,整个地窖就那么坦荡荡的开着。

  今年的柴火贵,木炭也贵,为了安全省事,贺嫂子也搬去和画角黄绢一个屋住,白天空闲的时候,大家就挤在堂屋,坐火炉边上说话取暖做针线。

  徐知安不回来的时候,饭也就在炉子上煮了,烙几张面饼,煮一锅米粥,再炒一锅菜,几个人的饭,怎么简单怎么来。

  冬至那天买了一整只羊,就牵回来在前院宰杀收拾了,灾民们接了羊血,玲珑也将头蹄下水都留给了他们,皮子也送了他们。

  这些人也是能耐,煮了一锅的杂碎,只吃了一小部分,留下的就存在一只大粗瓷盆里冻在外面,每日煮米粥的时候就砍一些和进去,那一副羊下水,估计能让他们熬到年关。皮子上的毛都揪下来,用草木灰洗了两遍,晾干后,都给小孩子们续进衣裳里,虽然味道还有些重,保暖都是没影响的。

  普通庄户人家,只要给他们些助力,他们总是有法子把日子过下去的。

  贺嫂子也学人家,把一整只羊都剁成小块煮了,然后存进瓷缸里放院里,每日煮汤时,用菜刀砍出几块来,兑了水煮开再放些菜干或是萝卜,方便的很。

  唯一麻烦的是,太费菜刀,为砍那些冻的硬实的羊肉汤,菜刀上已蹦了两个口子。

  徐知安每天回来,脚都是木的,要在温水里泡好一阵子也有知觉,缓过来也不好受,又痛又痒,脚跟也冻了,肿的明光光的。

  他穿的其实挺厚实,鞋子都用千层底包鹿皮,里面絮了厚厚一层灰兔毛,若在平常,这靴子管保暖了,只是今年事多,他大半时间都被人借调出去帮忙,一整天在外面待着,这才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