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殷蕙默默爬到榻上,跪坐在旁边帮祖父揉肩膀。
殷墉总觉得小孙女有话说。
殷蕙让德叔去外面守着,她一边揉着,一边看着老爷子问:“祖父,您就不好奇我为何对秋娘那么好吗,把好地段的铺子租给她,还安排两个会功夫的丫鬟保护她。”
殷墉松懈疲惫的面容陡然严肃起来。
殷蕙垂着眼,低声道:“我给您讲个事,您有什么疑问,都等我说完再问?”
殷墉坐了起来,让她尽管说。
殷蕙握着老爷子的手,那手长了皱纹,却叫她安心:“去年中秋前,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秋娘一家还住在老地方,大哥趁廖叔不在,偷偷潜入廖家,害死了秋娘,廖婶卧病在床,听到大哥做那禽兽事却无可奈何,活活气死了。大哥得逞后跑了,廖叔回来,不忍秋娘死了也被人议论,只说廖婶病逝,秋娘伤心之下跟着去了。”
“安葬了秋娘母女后,廖叔便暗中寻找凶手,找了很久很久,终于让他听见大哥身边的护卫说漏嘴,廖叔便去刺杀大哥,当时大哥与您在一起,他深知廖叔的厉害,危险关头,竟推了您出去!”
说到此处,殷蕙伏到老爷子怀里,身子微微发抖:“我吓醒了,明明知道那只是个梦,可梦里像真的一样,我就趁回家的时候跟德叔打听咱们家是不是有个叫廖十三的护卫,德叔说有!还告诉我廖十三有个多病的妻子与女儿!我心慌,让德叔找个借口叫秋娘过来给我看看,秋娘竟然与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祖父,这些您都可以找德叔佐证,绝不是孙女编造出来骗您的。”
殷墉心情复杂,思绪很乱,下意识地问:“这种梦,你为何不告诉我?”
殷蕙:“我怕您误会我存心挑拨您与大哥的关系,我怕您更喜欢大哥,一生气就不许我再回来了,别人家孙女根本没法跟孙子比,您那么疼我,我不敢赌。就想着,无论大哥有没有惦记秋娘,秋娘才十三岁,那么小,我先护着她,就算白忙一场也没关系,谁知道,大哥真的……”
后面的事无需她再说。
殷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小孙女,他放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小孙女。
殷蕙渐渐慌乱起来,拉着老爷子的手道:“祖父,我说这个,只是太害怕您出事,没有别的意思,您继续器重大哥也行,我只希望您始终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爹我娘去得早,除了衡哥儿,您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怕我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您真的也丢下我走了。”
“祖父,二叔二婶怀疑我惦记咱们家的家产,我真没有,我宁可把您给我的嫁妆银子都还您,只求您信我。”
殷蕙不停地说着,眼泪一串串地掉,直到老爷子突然伸手,将她抱到了怀里:“阿蕙不哭,不哭了,祖父信你,祖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殷蕙扁扁嘴,哭得更凶起来。
能记住那十年,能让自己与身边人过得更如意,殷蕙很知足,可有时候她也会累,惦记这个防着那个,心神不宁。
她多想回到小时候,什么事都有祖父替她撑腰,她只管吃喝玩乐就好。
可祖父老了,她长大了,该她保护祖父了。
累就累,只要祖父信她,殷蕙便什么都不怕。
她慢慢平复的时候,殷墉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拍着小孙女单薄的肩道:“阿蕙,祖父明白你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时候就算是至亲骨肉,也会为了钱财或权势拔刀相向。只是,虎毒不食子,纵使有一天你大哥真会那么对我,在他没动手之前,祖父也不能先弃他于不顾。”
殷蕙连连点头:“我懂,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有多疼我,就有多疼他,哪能轻易丢了。”
殷墉:“是啊,不过祖父会提防的,以后也会分出精力栽培阆哥儿。”
殷蕙扭头道:“这时候您提阆哥儿做什么,好像我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帮阆哥儿争宠。”
殷墉笑:“你当然不是,是祖父自己想栽培阆哥儿,你大哥……立身不正之人,如何长久,祖父盼着他改邪归正,但也要做好两手准备。”
殷蕙担忧道:“您这么想是对的,就怕大哥与二叔二婶更恨您。”
殷墉意味深长道:“虎毒不食子,不代表不防子,阿蕙大可放心,祖父自有手段。”
殷蕙也只能选择相信。
离开娘家后,殷蕙又去了一趟廖家。
廖秋娘竟然又开张做生意了,系着围裙,忙来转去。
殷蕙没有打扰她们,直接走后门去见廖十三。
廖十三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
殷蕙问道:“您真不准备回殷家了?祖父看过大哥的伤,知道您有手下留情,不会因为此事与您生分的。”
廖十三垂着眼:“不去了,不合适。”
他手下留情,是怕真打死殷闻,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不住,可他再也不想看见殷闻那畜生。
殷蕙瞥眼他结实健硕的臂膀:“不知廖叔以后有何打算?”
廖十三已经想好了:“我会帮秋娘打理铺子,夫人心善,不过我们已经欠您太多,您把梨花、梅花带回去吧,以后有我在,没人敢再算计她。”
殷蕙心想,您这一脸横肉,往铺子里一站,胆小的食客可能都不敢靠近。
面上则带笑道:“您武艺超群,看铺子太屈才了,若廖叔有入伍之心,我可以试着帮您引荐。”
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她的娘家不适合再用廖十三,不如把廖十三举荐到夫家去,将来廖十三若能立下军功封个一官半职,对殷闻也有个震慑作用,让他不敢生出报复之心。
廖十三微微动容,考虑片刻,突然朝殷蕙跪下:“夫人提携之恩,十三无以为报。”
殷蕙赶紧请他起来:“您先别急,这事我不一定能办成,还要等待时机。”
廖十三:“无论成与不成,您救了秋娘,便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西北护卫所,燕王巡视了一圈,振奋一番士气,准备离开了。
魏曕、冯谡都要送他。
燕王道:“老三送送就行。”
冯谡只好留在原地,看着父子俩骑马走出卫所。
燕王瞅瞅跟在后面的侍卫们,将魏曕叫到一旁,语气随和地问:“衡哥儿她娘,前几天是不是出去过?”
魏曕神色一凛,解释道:“是,说是她那烤肉馍的铺子出了点事,很快就回来了,今日是去锦绣楼。”
儿媳妇要盯着嫁妆产业,这事老三跟他报备过,鉴于儿媳妇产业不小,关键时刻可能派上用场,燕王同意了,但儿媳妇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离府却是不应该。
燕王没追究烤肉馍铺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提醒儿子:“一月一次已经够逍遥了,你管着点,免得她越来越大胆。”
魏曕耳垂发热。
从他记事起,事事都争取做到尽善尽美,从未被父王教训过,今日竟因为这种琐事被父王警告。
黄昏时分,魏曕回了澄心堂。
殷蕙抱着衡哥儿坐在榻上,魏曕一进门,她便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魏曕对上她的视线,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像以前一样先陪儿子。
男人冷冰冰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殷蕙只好忍着,忍到夜里歇下,殷蕙终于憋不住了,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早上您随父王出去,父王有没有说我?”
魏曕:“说你什么?”
殷蕙心虚:“说我这个月出了两次门。”
魏曕沉默片刻,道:“没有。”
刚说完,就听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魏曕:“不过,一次破例父王或许不在乎,再有下次……”
殷蕙连忙保证道:“没有下次,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她可不敢挑衅公爹的权威,尤其今早还迎面撞上了!
魏曕猜她也不敢,闭上眼睛道:“睡吧。”
第54章
殷闻的丑陋面容得以揭露,殷蕙着实放松了几天,趁早上天气凉快带衡哥儿去逛逛花园,热起来娘俩就回到屋里玩墨认字,时而陪妯娌们坐坐。
王府贵妇的日子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枯燥,对于重生一次的殷蕙来说,此刻却显得格外舒适难得,什么都不用计划筹谋,享受就够了。
六月下旬,大房的孟姨娘替世子爷魏旸生下了一个庶子,也就是燕王的第六个孙子六郎。
喜讯报到澄心堂,殷蕙让乳母看着衡哥儿,她带上早就预备好的礼物去了颐志堂。
二房离大房更近,纪纤纤已经到了,还在厅堂里坐着,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恐怕她自己生二郎的时候笑得都没这么开心。
“三弟妹怎么来得这么慢,我特意等着你一块儿去看六郎呢。”纪纤纤笑着朝殷蕙道。
殷蕙回笑:“叫二嫂久等了。”
虽然知道徐清婉可能不太高兴,按照礼数,殷蕙还是得向她道声喜。
徐清婉笑得没有纪纤纤那么夸张,大方得体,心里亦从容。她膝下有大郎、三郎两个儿子了,兄弟俩养得都很好,大郎少年老成聪慧守礼,三郎开朗活泼壮壮实实,都曾被公爹夸过,区区一个六郎又算什么,只要看透这一点,哪怕世子爷再带回几个姨娘再生几个庶子,她也不介意了。
府里添哥是大喜事,等会儿徐王妃等人也会过来,徐清婉叫身边的丫鬟带殷蕙她们先去看孩子,她等着迎接长辈。
孟姨娘还在产房里休息,殷蕙、纪纤纤自然不会去看她,坐在堂屋里,由乳母抱六郎出来给她们看。
“呦,这么胖啊,跟五郎刚出生那会儿差不多吧?”纪纤纤往襁褓里看一眼,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地道。
这话总觉得有些刺耳,好在殷蕙太习惯纪纤纤的阴阳怪气了,当耳旁风就好。
等乳母来到她面前,殷蕙低头看看,就见六郎确实挺胖的,然而头发稀疏,远没有自己的衡哥儿出生时漂亮。
刚出生的孩子身上都有种味儿,自己的还无所谓,别人家的纪纤纤可不愿意忍,叫乳母抱进去了,她与殷蕙往外走。
“话说回来,现在王府里有六个小郎了,大嫂这边仨,我那边俩,我们还分别有位姐儿,三弟妹你是不是该努努力了?”
纪纤纤手里摇着团扇,打趣地道。
殷蕙尴尬地笑笑。
这事跟努力又有什么关系,魏曕够努力了,她也盼着再生一两个孩子,一来自己喜欢,二来给衡哥儿作伴,免得再过几年小兄弟们一块儿玩,人家哥哥带着弟弟互相护着,就衡哥儿孤零零的自己,连纪纤纤的女儿庄姐儿都敢欺负他,四郎更是蔫坏儿蔫坏儿。
大房添丁的喜讯也传到了燕王那里。
听说六孙子一出生就有八斤重,比五郎还重几两,燕王很是高兴,让海公公安排一份赏送过去。
每个孙子孙女出生他都会给儿媳妇们赏,正室儿媳就多给点,姨娘们就少给点。
“王府人丁兴旺,再过两年四爷、五爷到了成亲的年纪,还会有更多的小郎出生,王爷再想亲自指点孙辈功夫,您可有的忙喽。”海公公笑眯眯地同情起来,实则是变着法的奉承王爷。
燕王果然笑容满面,摸着胡子道:“老四今年十六,快了,老五才十三,有的等呢,三个哥哥再努努力,可能在老四成亲前给我凑够十个孙子。”
人丁兴旺好啊,真攒够十个孙子,他立即给父皇写封信恳请扩建王府,盖得比秦王的王府还要大,他是兄长,没道理住得比弟弟寒酸。
盼着再多几个孙子,燕王自然要先想想儿子,这么一想,燕王皱起眉头。
这晚,燕王去了温夫人的静好堂。
夏日天热,温夫人还真不盼着燕王过来,来了就意味着她要多洗一次澡。
主子们去沐浴时,丫鬟们仔仔细细将床上的席子擦了一遍,等燕王带着温夫人回来,席子也蒸干了,清清凉凉地睡着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