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只是这么个小村子,梨花便看出了很多很多从前司空见惯的东西,她恍惚中明白,很多姑娘跟自己一样,遭受过不公,或是正在遭受不公,而她们都没有察觉,甚至下意识拥护这种不公。
多么可悲呀,人的一辈子,真的能这么无聊又乏味吗?
她听夫君说过大海,高山,平原,沙漠,他告诉她孔雀骆驼大象是什么样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国家,甚至还有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人,在这之前,梨花连他们县城有多大都不晓得,县城外是什么?临近的州衙叫什么?往北去是哪个州?往南去又能看见什么?
这些梨花通通都不知道,但世上有人知道,夫君就知道,他懂得好多,于是愈发显得梨花没有见识。
梨花忍不住要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问过村子里年纪最大的大娘,大娘会洗衣服会做饭,生了六个孩子都养活了下来,但大娘不知道为什么会先闪电再打雷,不知道为什么会下雨,不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而里正成日夸夸其谈指点江山,也不过管着这一亩三分地。
“梨花,梨花。”
梨花连忙掀开帘子:“来了来了,干什么呀隐子哥?”
谢隐站起身,对她笑得很好看,“这几位兄弟想跟我比试一番,你去通知村里的人来看个热闹。”
汉子们立刻局促起来:“这、这就不必了吧?”
“怎么不必呢?”谢隐态度可好了,“你们要有能比过我的自信。”
梨花扑哧一声笑了,“是呀是呀,你们可不比我家夫君差,我这就去啦!”
很快,梨花家外头就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围观群众,大家都是来瞧热闹的,反正大冬天的,天寒地冻,不用下地也没事儿做,有个热闹瞧才好呢!
有亲眼见过谢隐如何拎野猪下山的,小小声给旁边别村的人剧透,要跟谢隐比试的汉子们一听,当时脸都绿了,不是吧?不是吧?这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呀?我看他这身板儿,瞧着也不怎么壮实啊,能拎得动三百斤的野猪?”
“那可不!你别看隐子瞧着不壮,到了夏天衣服穿少了你就能看清楚了,他那胸肌哦,真的是……啧啧啧。”
已婚妇人说着悄悄话,懂得都懂,谢隐一举一动也是真的斯文好看,他连卷袖子的动作都很有诗意,周围那几个汉子被他衬托的灰头土脸,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说自己不比谢隐差。
梨花更是双眼直冒爱心,她两只手握成拳抱在胸口,微微歪着脑袋,一直盯着谢隐看,完全不看别人。
“诶诶,梨花,你男人行不行啊?”
边上是个担心的婶子,不管怎么说谢隐都是他们村子的人,万一输给外村的汉子,那可丢死了!
梨花斩钉截铁:“他很行!”
“哎呀,你这丫头。”婶子娇笑,推了梨花一把,“知道了知道了,他很行,很行行了吧?”
周围几个已婚妇人都笑起来,只有梨花一头雾水,不懂她们在笑什么。
第186章 第十五枝红莲(五)
要比什么汉子们说了算,谢隐相当好说话,其实让他们来的话,比较有信心的是种地,但是天寒地冻,地里冻得梆硬啥也种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比力气,主要就是掰手腕跟挑水。
几个年轻汉子把上衣一脱,冬天里露出上身似乎显得很有男儿气,一声嘶吼,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打仗,颇有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壮。
和他们相比,谢隐就冷静多了,在场的大姑娘小媳妇还以为能瞧见美男子打赤膊呢,结果发现人家压根没有脱意思,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梨花左看右看,不懂大家都在遗憾什么,脱衣服多不雅啊,最讨厌的就是男人不分场合打赤膊了,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梨花家门口架了个桌子,谢隐撩开衣摆坐下:“你们谁先来?”
半点不见嚣张,语气温和,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很嚣张。
反正这群年轻还没娶到媳妇的年轻汉子看来是很碍眼的,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打一顿,叫他以后别再整这些磨磨唧唧的事儿,害得其他人都说不到媳妇,害得现在姑娘们眼光提那么高,男人就是要有男人的样子!
第一个上的是块头最大的一个,他在谢隐对面坐下,伸出手很有自信地说:“我可是不会让你的,这么多人看着,输了也是你自己丢脸!”
就这么个小白脸,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真不知道姑娘们追捧他啥,长得好看能当吃还是当穿?当然是自己这种猛男才最合适回家一起过日子!
谢隐含笑望着他,没说话。
这双手一交握,汉子就察觉不对了,他力气大是出了名的,一次能挑四桶水还稳稳当当,干活也比旁人快,可到了谢隐手里,他这点力气无疑是蚍蜉撼树,因着脱了上衣,使力的情况大家都瞧得清楚,额头凸起的青筋,泛红的脸跟上身,都说明了他的吃力。
而谢隐全程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汉子哪里肯在这么多人面前吃亏,那不是证明自己不如这小白脸吗?当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哇呀呀一声怒吼,试图在气势上盖过他人,当然,还是徒劳无功。
谢隐任由他挣扎了两下,再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手垂直压下,轻松取得胜利,然后薄唇一张:“承让了。”
“谁让你了,我才没让你!”年轻汉子涨红着脸大声嚷嚷,也不顾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只想赶紧逃走远离这个是非地,头也不回。
谢隐又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人:“你们不会临阵脱逃吧?”
本来确实是想趁乱溜走的几个人:……
他们之中力气最大的都被干掉了,那他们上去还能有奇迹?
事实证明,果然没有。
村民们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人好奇,提出想跟谢隐掰手腕比试比试,谢隐态度很好的答应了,眼看那只修长如玉的手被一个又一个人握过,梨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们是在占她家隐子哥的便宜吗?
谢隐的手优雅的宛如艺术品,每次被他牵手时,梨花都心跳的厉害,她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冲过去,挡在谢隐身前,拒绝道:“天这么冷,手伸出来这么久,生冻疮了怎么办?要掰手腕你们回家自个儿掰去,少在这里麻烦我家隐子哥。”
“哎哟,梨花心疼男人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臊了这么一句,梨花小脸通红,想反驳又不知怎么反驳,反倒谢隐坦然道:“是啊,你们自己媳妇不心疼你们,就来嫉妒我媳妇心疼我?”
刚才还起哄的人瞬间被扎了心,谢隐又以格外无辜、温和、真诚的语气说:“不过你们不爱干净又不勤快,家里什么事都不干,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的,媳妇不疼你们也是正常,不像我,对不对呀,梨花?”
梨花被他说得底气十足,又捡起了那股泼辣劲儿:“没错!像你们这种到家一躺甩手啥都不干的老爷们,活该媳妇不疼!”
然后俩人携手施施然回家了,剩下一众被扎心的男人当场石化。
日子就这样幸福又平淡地过着,这是爹娘去世后,梨花过的第一个有人陪伴的年,他们一起做了丰盛的年夜饭,还一起写了春联,梨花跟谢隐学写字学了好一阵了,不过她没自信,写出来的字嘛还是歪歪扭扭,所以她写的对联就贴在里屋,谢隐字写得好,村民们都上门来求他帮忙,自备纸墨的就不要钱,不过大多数人家没有这些,但谢隐收费低廉,也就是为了杜绝那些想占小便宜的人。
过了年,梨花就十八了,等到春暖花开,家里院子、山前屋后都开满了鲜花,谢隐不知道从哪里引来了蜜蜂,自己做了蜂箱养起蜂来,他是个恋家的人,除非必要不会离家,就算是去县城,也都是跟梨花一起,为了进城方便,他还买了一匹马养在家里,这马儿被养得油光水滑,极为通人性。
看到人家的日子,村民们羡慕的口水直流,但自己没那本事,又能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中,谢隐和梨花,已经跟村子里的人不一样了。
他们虽然生活在村子里,但无论是生活水平还是精神世界,都不在一个层面,梨花的改变是最大的,她会读书写字,会弹琴下棋,甚至能做初中数学题,知识在不知不觉地丰富着她的灵魂,有一天出门时,她无意中看了眼镜子,才突然发觉自己的改变。
“好看的。”谢隐点头肯定。
梨花身材高挑,跟谢隐在一起后因为生活安逸无需忙碌,皮肤养白了一些,除此之外她的美丽仍然是娇艳夺目而无柔弱之感,谢隐教了她一些拳脚功夫用以自保,平时早晨他起来锻炼,梨花也会跟着他,于是便养成了健美的身材,有着很漂亮的肌肉线条。
不过穿着裙子时,仍然显得纤细袅娜,典型的穿衣显瘦。
住在村子里大部分时候都可以自给自足,但像是布料啊调味啊油盐啊这些,还是得进城去买,以及每天都要吃的水果,今年两人在院子里种了两垄草莓,正等着丰收呢。
谢隐没出现以前,长相娇艳的梨花常常被三婶娘指桑骂槐的说她长成这样肯定不安于室,喜欢招蜂引蝶,于是梨花更加不爱打扮,恨不得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跟谢隐在一起之后才逐渐改掉这种想法。
谢隐不是那种因为伴侣生得美丽,便想藏起她不让人看的男人,他很乐意梨花打扮的漂漂亮亮,去追求优雅和美,在他的帮助与鼓励下,梨花现在也能昂首挺胸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要是有人敢不怀好意的看她,那她就狠狠地瞪回去!
她没有错!
夏天又快到了,该买些轻薄透气的料子回去做夏衣,梨花以前的衣服料子都比较粗糙,谢隐则是没有夏衣,所以买了不少布,掌柜的见他们出手阔绰,还大气地给打了折。
出了铺子,谢隐又带梨花去酒楼吃饭,酒楼掌柜还是从前那个被谢隐指点救了一命的掌柜,这一年来,县里又开了几家酒楼,但惟独他家酒楼屹立不倒,就是因为谢隐卖给了他一些食方,因此瞧见谢隐就跟瞧见财神爷一样。
可不是财神爷嘛,还是救命恩人呢!
这周新上的菜色都点了一遍,梨花有点不高兴的:“会浪费,我们俩吃不完的。”
她家夫君吃饭吃得很少,不知道那么大的力气打哪来,但要梨花说,他是最好养的了,平时梨花坚持分工合作,但她自己也清楚,她手艺是不错,可跟隐子哥比起来差远了,做的饭也就那样,然而不管饭做得如何,谢隐都吃,只是吃得少,还从来不挑,好养活得很。
谢隐道:“没关系,吃不完酒楼会布施给乞丐的。”
因为谢隐和掌柜的之间有恩也有利,掌柜的特意给他们留了间上好的包厢,结果好巧不巧,今儿还有一位爷带着狐朋狗友来了,是县里陈员外的独生子,文不成武不就,好在家业颇丰,足够他挥霍,再加上亲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以后这家产都是他的,于是愈发放浪形骸,不干人事。
一进酒楼,听说自己看中的雅间有人了,这位陈少爷当场不干,不顾掌柜阻拦带人前来找茬,门一踢,最先瞧见的是梨花那张漂亮的脸蛋,当时眼珠子都直了!
这小地方,哪里有过梨花这样漂亮,气质又出众的姑娘!就连受惊的样子都那样好看,当时陈少爷的心就被勾走了,也不顾人家夫君在场,上去就是动手动脚,结果这咸猪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碰到梨花的脸,一碗热汤迎面泼来,陈少爷尖叫一声捂住脸:“我的脸!我的脸!好烫!好烫啊!”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酒楼掌柜赶紧安排谢隐和梨花走人,免得被缠上,然后又点头哈腰的去哄陈少爷,为难地表明自己其实也不认识先前那对小夫妻。
陈少爷白白吃了这恶亏,心里哪里忍得住?当下派人去搜!去查!去找!
也并不难找,毕竟小夫妻样貌出众,一问便知。
这一查,陈少爷才知道,原来他看上的那美人,居然还差点进了他们陈家做妾呢!
当时是三婶娘帮忙牵的线,梨花生得貌美,命又硬,她早就看不顺眼了,尤其是她女儿杏花相看的人家居然看上了梨花,对三婶娘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正巧她娘家村里,有个在陈家做工的邻居,随口提了句陈老员外正想要纳个妾,三婶娘眼珠子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梨花身上。
这做媒人可是有不少钱拿的,有了这笔钱,她儿子以后娶妻便有了着落。
可惜梨花不傻,她根本不信三婶娘口中的“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宁可一个人搬去废弃泥屋住,也不肯嫁人,之后不久,梨花捡了个野男人回来,那人家老员外肯定是不要这种不检点的女子的,三婶娘美梦破碎。
自梨花大伯跟三叔进山遇难之后,家里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三婶娘不会把错怪在进深山的丈夫深山,也不会责怪总是骂丈夫没出息的自己,她只恨梨花,觉得是梨花命硬才会如此,都是梨花克的!
后来还是里正组织了村民一起进山,找回了点衣服碎片,立了衣冠冢,再往里去是不敢了,地上还有血呢!
可梨花男人厉害,三婶娘一直找不到报复的法子,直到陈家又联系上来,这回不是陈老员外,而是陈老员外的儿子陈少爷,陈少爷跟三婶娘说,他不嫌弃梨花被男人睡过,他就想弄梨花一回,好好出口气,事成的话,就给三婶娘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三婶娘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自三叔死后,三婶娘都避着梨花走,怕被梨花克,也怕梨花针对,但五十两的诱惑太大了,要是有这五十两,她把杏花一嫁,加上收的彩礼,足以给儿子娶个好生养的媳妇了!
但要怎么样才能把梨花给骗来呢?
三婶娘觉得,就算梨花真被陈少爷给弄了,她也不敢张扬,吃了亏得往肚子里闷,最好是一次就揣上个野种呢,让梨花男人当一辈子的绿毛龟!
当初让他去山里帮忙收尸,他百般推脱就是不肯去,却又假惺惺地去两个幸存者的家里帮忙治病,人人都夸他,惟独三婶娘觉得梨花男人虚伪!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念旧情?
可惜梨花基本不跟父亲这边的亲戚来往,哪怕三婶娘主动上门,梨花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对话,听三婶娘说爷奶身体都不大好,希望她去看看,梨花就更冷淡了:“有孙子有儿媳,爷奶哪里用得着我。”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是你爷奶的亲孙女?咱们可是一家人,你想别人说你不孝?”
梨花态度仍然冷淡:“当初三婶娘你们闯进我家,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把我赶走,占了我家房子跟田地的时候,不是说我这丫头片子是泼出去的水,根本不算你们家人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梨花牢牢地记得这句话,她压根不上当,三婶娘急死了也没办法,梨花又不傻,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跟三婶娘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解的。
三婶娘急了就想扒拉梨花,梨花一惊:“你干什么!”
“你必须跟我走!”三婶娘说着,脸色变得狰狞起来,甚至带着几分疯狂的恶意,“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怎么能不收?!”
“大礼,你是指这个么?”
三婶娘正抓梨花呢,突然听到谢隐的声音,她那颗沸腾的心瞬间冷却,扭头一瞧,谢隐手里正提着鼻青脸肿的陈少爷,显然这位陈少爷不如他说的那样,并没有在三婶娘家等,而是偷偷带人尾随了三婶娘,想趁机进来奸污梨花。
三婶娘尖叫一声:“你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陈员外的儿子!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了!”
这么喊的同时,三婶娘内心一片快意,好啊,下手再狠一些才好呢!最好是把陈少爷打死,这样陈员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俩!
陈少爷去了半条命还在那叫嚣,说要找人来弄死谢隐,再把他女人给轮了,满嘴污言秽语,谢隐一脚踩在了他面上,语气温和:“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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