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谢隐握住姐姐的肩膀,让她冷静:“你听我说。”
孟谷雨不听:“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我是不会让你只身涉险的!你若是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倒不如一刀杀了我!”
谢隐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宁可放下父兄的仇恨不论,也不想让他落入同样的境地,谢隐感念于孟谷雨的疼爱与关怀,却不能真的答应她留在陈国都城,否则等待他们的下场便是无休止的欺凌――要不了多久,以当今这位的糊涂劲儿,陈国不日即将迎来灭亡,到那时他若是手头无军权,拿什么来保护姐姐妹妹?
更何况朝廷腐败皇帝昏庸是一回事,那些父兄至死都要守护的陈国百姓却是无辜的,若是害得他们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即便讨得一个公道又能如何?
“在皇帝心中,我不过是个无能的废物,他会答应我从军的请求的。”谢隐轻声说着,“更何况,父兄虽死,我孟家旧部还在军中,皇帝定会将他们打散重新编排,人心易冷,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哥哥,幕后主使是皇帝的话,你要怎么报仇呢?”小满不懂。“我们是臣子,怎么都无法伤害到皇帝的。”
孟谷雨却看向谢隐,谢隐笑了笑,明明他才是弟弟,却伸手敢摸姐姐的头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别!”孟谷雨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急切道,“不要以身犯险,爹跟大哥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给他们报仇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没事的。”谢隐声音愈发柔和。“我不比爹跟大哥差,为人子,若是向杀夫仇人下跪,才是真的骨气全无,我将自己的打算与姐姐妹妹说清楚,是希望你们不必担心,也不必受任何风言风语伤害,因为总有一日,我会为你们带来无上荣耀。”
孟谷雨哭得不能自抑,她不想要什么荣耀,只想弟弟妹妹平安,可她也知道,谢隐做的决定无人能够更改,孟家的门楣终究是要靠他撑起来,作为姐姐,她能做的就是无条件的支持。
三人在一起商议了以后的事,谢隐肯定不能现在就走,他要走也得走得光明正大,好消息是皇帝干了亏心事,势必会对孟家再三容忍,谢隐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这段时间就让他继续做个混不吝的纨绔吧!
因着将心里话跟未来计划都摊开说得一清二楚,彼此之间也都亲近许多,尤其是小满,她本就小孩子心性,谢隐给她做兔兔玩偶,还愿意陪她玩,跟过去那个坏哥哥完全不同,她很快便依赖上了他。
趁着父兄灵柩尚未入京,谢隐每日都教导谷雨小满防身术,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把姐姐妹妹一起带走的,所以她们势必要留在都城,为了以防万一,尤其是孟家那群厚颜无耻要吃绝户的恶贼,谢隐希望她们能够拥有自保能力,至少在落单遇到危险时可以保护自己。
他在“欲望”世界中找到了一份适合女子修习的功法,容易入门又不限根骨,哪怕是已经十七岁的孟谷雨也能练,出乎意料的是小满很有天赋。
同时,谢隐每天还会教她们读书,也正是在这样的相处中,谷雨小满姐妹二人对“父亲私下请人教导九霄,这些年九霄一直扮猪吃老虎”的说法深信不疑。
从前九霄虽不着调又爱闯祸,手头却从未沾染人命,且洁身自好,也不像那些狐朋狗友爱狎妓……仔细想想,其实都有迹可循。
姐姐妹妹们自己便将自己说服了,谢隐对此不得而知,但孟九霄就是因为害怕父兄所以装的罢了,因此在父兄出事后他很快露出寡廉鲜耻的真面目,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孟钦与孟清明的灵柩终于扶入都城,虽然早已得知他们战死的消息,可真的看到了棺椁,孟谷雨与孟小满仍旧哭得肝肠寸断,皇帝为表天恩,竟亲至孟府,还装模作样地给孟家父子上了一炷香。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孟谷雨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孟钦未死之前,她是都城诸多勋贵人家眼中炙手可热的好儿媳人选,可孟钦一死,那便不一样了,别看皇帝给孟钦追谥镇国公,又让孟家二郎袭爵,可孟家二郎到底是个糊不上墙的烂泥,没有实权空有名头的国公算个什么?
且这爵位再往下还要缩水,顶多三代便彻底败落,傻子才聘孟家女为妻呢!
不过孟谷雨如此貌美,纳来做妾倒是不错。
意动之人不少,其中便有孟九霄最想巴结的五皇子,他便是将姐姐送与了这位五皇子为妾,只可惜谢隐做不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别说是送姐姐去做妾,便是让姐姐做正妃,他都不乐意。
皇帝假惺惺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全程对孟钦父子的死只字不提,谢隐知道他是想息事宁人,毕竟在这其中出了大力的正是他自己,但人一旦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皇帝远在都城,军中一定会有证据!
于是他在父兄灵位前,请求皇帝准许他从戎。
皇帝吓了一跳,随即嘴角一抽,这孟钦虽是他眼中钉肉中刺,可能令皇帝寝室难安,说明孟钦有真本事,其子孟清明更是文武双全,至于孟钦的次子……前不久他还听说这小子把上门吃绝户的宗亲给打骂出了门,这几年来没少听说孟九霄做出些荒唐事,就这么个人,还说要继承父兄遗志弃文从戎?
不是皇帝瞧不起,这小子何时有过“文”,又凭什么去从“戎”?
该不会他夸了孟家儿郎两句,这孟九霄就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吧?!
谢隐像是完全没看懂皇帝的眼神一般,仍旧信誓旦旦――哪怕他已经听到随皇帝前来吊唁的群臣中,有人悄悄偷笑,有人鄙夷轻视,还有人幸灾乐祸。
皇帝叹了口气,挺怜悯地看着他,觉得这是孟九霄自己作死,那便成全了对方也不差。
“既然你如此坚持,朕也不好拒绝,这样吧,就让你继任你兄长孟清明的明威将军,但愿你当真能继承你父兄遗志,传承孟家精忠报国的精神。”
谢隐平静谢恩,他深深地在皇帝跟前拜了下去,五体投地,姿态极低,俨然是一副十分臣服的模样。
皇帝心中甚慰,勉强叹了口气,才掩住心中狂喜。
孟清明原本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死后被追封为怀化大将军,他今年刚刚二十一岁,甚至尚未成家,便已长眠于战场之下。
来吊唁孟家父子的人无数,每个人都像是真情实感在伤心,但谢隐知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走出孟府后就会忘记这一切,孟钦与孟清明真正的死因是什么,没人会去深究,也没人会去为他们讨公道――谁叫让他们死的是皇帝呢?
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
这短暂的繁荣过后,孟府将迎来无尽长夜。
皇帝能亲自前来吊唁又上了柱香,便是天大的恩典,孟家父子还不配叫他久留。皇帝一走,其他勋贵人家也纷纷起身告辞,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孟谷雨谢隐小满兄弟姐妹三人。
这场丧事足足做了三天,谢隐才将父兄下葬,孟氏宗亲恨他狠毒,连父兄葬礼都没来,谢隐也不在乎,好在这孟家人还不敢不让父兄入祖坟,棺椁入土时,谢隐能感受到那些满是恶意的目光,他们都期望着他会跟父兄一般死在战场上,那样的话,孟家就真的要被拆吞干净。
葬礼后的第三天,谢隐收到一封拜帖,是他过去玩得不错的“朋友”,也是将他引见给五皇子的人,当然,那时他父兄威震天下,而如今父兄战死,他自然也成了不重要的棋子。
五皇子想见他。
如果是孟九霄,会非常想要抱上五皇子的大腿来维持自己的荣耀,此人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永远不能像兄长那样出色,于是汲汲而营,不择手段逢迎谄媚,只为荣华富贵,否则也不至于将亲生姐姐送给皇子做妾。
但谢隐不是孟九霄。
他在父兄灵前,将自己的名字从“九霄”,改为了“惊蛰”。
此人着实狼心狗肺,谢隐不愿再用他的名字。
他自然不会恬不知耻地去见五皇子,因此直接将拜帖烧了眼不见为净,反倒让这位“朋友”亲自找上门来,名为关心,实则打探。
不管孟九霄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他现在是镇国公兼明威将军,且马上就要去到军中,也不是没有利用价值,皇帝最想做的便是将兵权握在自己手心,皇子们对此是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万一呢?万一孟九霄派得上用场呢?
于是从孟钦父子战死便对孟九霄不闻不问的五皇子突然又“想”起了他。
这位“朋友”也是许久未见,孟氏父子葬礼时他虽来了,却半点不想跟谢隐扯上关系,因此一直待在后头,今儿个见了,才发觉谢隐变了模样。
从前看见孟九霄,最先瞧见的必然是他那略微驼背的体态还有阴鸷算计的眼神,容貌长相反倒成了其次,以至于熟人隔了一段日子再见谢隐,会生出匪夷所思之感:孟九霄竟生得这般清俊?!
虽是“老朋友”,可谢隐见了面连眼皮子都没抬,声音冷清:“任兄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任思灏顿时面露尴尬:“是愚兄错了,还请九霄贤弟见谅。”
他算是孟九霄那一批酒肉朋友中家世最好的一个,幼时曾做过五皇子的伴读,孟九霄也正是因此才跟他兄弟相称。虽然孟钦不站队,可孟九霄终究是他的儿子,因此任思灏受五皇子之命与孟九霄交好,谁知孟钦战死,这再怎么交好也都没了意义。
眼下孟九霄便要启程离开京都,趁着这个机会,任思灏还想拉拢一波,即便孟九霄是个废物,到了军中活不了多久便会被弄死,但万一呢?万一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他今日来是别有所图,但谢隐却不像孟九霄对任思灏推心置腹,他平静道:“我已改名为惊蛰,怎地任兄口口声声称我为贤弟,却连这都不知道?”
甚至于孟家宗亲不愿意为他改家谱,谢隐都无所谓,他连闹都没有闹,孟家那群人都很肯定他这一趟是有去无回,态度高傲得很,等谢隐一死,只剩下两个姑娘的孟家,不还得找他们撑腰?他们等着!等孟九霄死在战场上!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谁上了战场都能像打,要知道那可是会送命的地方!既然他自己找死,别人再等等又何妨?
殊不知谢隐也是这样想的。
任思灏额头滴了冷汗,发觉谢隐如一块顽石难以接近,无论是说还是劝,对方连笑容都吝于给予,只是冷眼看他表演,无端令任思灏自觉是在唱滑稽大戏,还是看客不满意的那种。
于是他换了个策略:“九霄贤……不,惊蛰贤弟,你我兄弟一场,我也不瞒你,今日上门,愚兄是想做一桩媒。”
“哦?”谢隐应了声,似乎来了点兴趣。“愿闻其详。”
任思灏朝他笑得有几分讨好,毕竟谢隐与孟九霄完全不同,他坐在这儿,便叫人不敢小觑,原本五皇子所许的说法,任思灏觉得,应当适当往上调一些,免得引起孟九霄不满。
他觉得谢隐一定不会拒绝。
第100章 第八枝红莲(五)
听完任思灏放的屁之后,谢隐言简意赅给他总结了一下:“你想让我到军中去为五皇子谋好处,因为我还有点利用价值,所以五皇子勉为其难愿意纳我姐姐做侧妃?”
任思灏呛了一下道:“也、也不必说得这样难听……”
怎么就勉为其难了呢?孟家大姑娘那日在葬礼上一身孝,可真是清冷出尘貌美过人,倘若孟钦未死,就是当皇子正妃也使得。五皇子看似是给孟九霄好处,其实早心痒难耐了。
隔了一道帘子同样在听的谷雨跟小满姐妹俩也在听,孟谷雨还好,小满却是气得想冲出来骂死这个恬不知耻沦为走狗的任思灏。
孟谷雨将激动的妹妹摁住,父兄一死,她的婚事便从香饽饽成了烫手山芋,但这只是针对从前那些求娶她为正妻的人家而言,像是孟大伯跟孟三叔,怕是巴不得想把她送出去做人情,至于为妻还是为妾根本不重要,而那些将爹爹视为眼中钉的人,也很乐意将她纳回家中羞辱磋磨,至于皇帝……
别看他假模假样地追封父亲与兄长,可他不会再管更多,孟家断子绝孙才是他最想见到的。
但只要弟弟不答应,孟谷雨就不怕。
有惊蛰在,他们孟家后继有人,孟大伯孟三叔哪怕是老夫人都不能拿捏她跟妹妹的婚事,孟谷雨相信弟弟不会推自己进火坑。他们的杀父仇人不仅是三国联军,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给五皇子做侧妃能得到什么?五皇子愿意为她的父兄报仇,从而去杀了自己的父皇吗?
外头谢隐笑了。
他这一笑,给了任思灏一种错觉,那就是谢隐答应把姐姐送去五皇子身边做侧妃,其实来这里之前,五皇子跟任思灏说的是让孟九霄把孟谷雨送到他身边伺候,是任思灏自己将条件拉大――至于是不是真的做侧妃,反正到时候人都是殿下的了,即便不给名分又能如何?
女人是最好拿捏的,要了她们的身子,她们便会对男人死心塌地。
正想跟谢隐商量什么时候把孟谷雨送去,再给谢隐发布五皇子给的任务,任思灏还没来得及笑,胸口顿时一阵剧痛,整个人瞬间飞出几米远,撞到了柱子才停下来!
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不敢置信又满是恐惧地看着谢隐,刚才、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是孟九霄做的吗?他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既然是“朋友”,任思灏跟孟九霄自然十分熟悉,孟九霄终日闯祸惹事,没少跟人打架,任思灏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就是一外强中干的废物,可这一脚结结实实,让任思灏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跟着剧痛无比,肯定内伤了!
“纳我姐姐做侧妃?”谢隐缓缓走到任思灏跟前,面上笑容浅浅,“他也配?”
任思灏大惊!
“你、你!那可是五皇子殿下……”
“他便是八抬大轿亲自跪着上门,我姐姐也不会嫁给他,奉劝你回去告诉他,对着镜子照照自己那张丑脸,反思一下他有没有活在这世上的资格。”谢隐单膝蹲下,手指缓缓按在了任思灏被他踹了一脚的心口,面无表情地按了下去。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吓得小满钻进姐姐怀中,孟谷雨也有些心惊肉跳,随即听见谢隐吩咐将任思灏丢出去。
这几日上门来做媒的人不少,不过没有几个求娶她为正妻的,身份高点的是想纳她做妾,身份低点的则是想打秋风,这些人全都被谢隐打了出去,他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任何敢上门招惹的都会被疯狂报复针对。
这样的话,等他离京后,那些想打孟家姐妹主意的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除非孟惊蛰死在战场上,否则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谢隐重新整顿了孟府,他能够凭借因果之线断定人的品行,所留下的都是对孟家忠心耿耿之人,临行前,他与姐姐商议了许多事,他想要建立一个庞大的情报网,表面上以商队做掩饰,私底下却四通八达传递消息,谢隐认为没人比孟谷雨更适合。
想要给父兄报仇,他们需要证据,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军中的证据由谢隐来找,都城中的则交给了孟谷雨。
因着任思灏被谢隐狠揍一顿,在谢隐离京前,五皇子还寻机与谢隐见了一面。
这位总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他冰冷地看着谢隐,“孟九霄,你是打算与我为敌?”
任思灏只剩半条命回来,转述了谢隐的话后,五皇子勃然大怒,认为谢隐是在挑衅,因此特意来见见他,看看这位父兄在时便扶不起来的阿斗,如今成长成了什么样子。
他是不信任思灏说的话的,孟九霄若是当真装成了个废物,那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五皇子坚定认为孟九霄是个自私狭隘的小人,这种人能用,但不能重用,只能充当可有可无的棋子,原本是看在孟九霄接任孟清明明威将军的份上,才想着给他个恩典,纳了孟谷雨,结果这孟九霄敬酒不吃吃罚酒,日后便是孟九霄跪地求他,他也不会再要孟谷雨!
谢隐嗯了一声,反问:“与你为敌,你配吗?”
五皇子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总是鞍前马后讨好着他的孟九霄,刚才说了句什么话?
见五皇子一脸呆滞,谢隐很好心地又补充了一遍:“你配吗?你不配。”
同理可证,五皇子当然也不配做他的姐夫,更不配做孟谷雨的丈夫。
皇帝别的不多,就是能播种,光是有孕的宫妃就有七八个,五皇子算得上什么?
回过神的五皇子勃然大怒:“孟九霄!尔敢!”
“我名孟惊蛰。”谢隐沉声,“孟九霄已死,五皇子殿下若是有话对他说,不如自己也去死一回,九泉之下与孟九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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