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哀蓝
说着,一掌推开挡路的五皇子,转身离去头都不回。
五皇子怒不可遏,注视着谢隐远去的背影,这口气他咽不下去!孟九霄若是老老实实为他所用还自罢了,若是不识抬举……呵,真以为他是孟钦之子,便能在军中如鱼得水?别做梦了!孟家军已被打散重新编排,军中势力盘根错节,他一个年方十六的纨绔懂个屁!
既然不懂得谁才是他的主子,那便死在战场上,不要回来了!
瞬间成为弃子的谢隐不知道五皇子对自己起了杀心,他临行前再三检查了府内一切,又将府中侍卫留给姐姐妹妹,甚至还借着父兄战死的名义在家中建了一个祠堂――名为建祠堂,实则是挖了一条通往都城外的地道,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他给姐姐谷雨妹妹小满每人一个亲手做的荷包,弄得孟谷雨哭笑不得。
好好个大男人,竟学着女儿家穿针引线绣荷包,真的是……
虽然这样想,但更多是却是感动,两人都跟谢隐保证,除非睡觉,否则绝对到哪里都带着荷包,这样谢隐才放心。
他在吸收“欲望”世界的同时也学习了很多知识,荷包里所放的是他的头发,头发上缠绕着一丝因果之理,若是姐姐妹妹遇到危险,身边又无人救援,这便是一道保命符,所以谢隐才再三叮嘱她们必须随身携带。
记忆中也是这样送父亲与兄长出征,孟谷雨孟小满都不由得泪眼朦胧,原本已上马的谢隐又下来安慰她们,搂了搂她们的肩膀,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孟谷雨红着眼眶,借着抱他的动作小声道:“搜集证据要小心,你的安危最重要。”
谢隐点头:“我知道的,别担心我。”
直到队伍在视线中渐渐消失,孟谷雨跟孟小满都舍不得转身,她们不知道此去究竟如何,但也只能尽人事知天命,如果只是在家里坐着等待,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只有自己也去做,才有新的可能性。
谢隐这一走,有些人畏惧于他这段时间野兽般的反扑,但也有些人不怕死,比如孟氏宗亲,他们总想着上门咬一口肉下来,哪怕捞不着肉,喝口汤也是好的。
结果孟谷雨跟孟小满直接以为父兄守孝的名义闭门不出,说是要吃斋念佛三年,因此谢客,谁来了都不见。
这一招釜底抽薪使的漂亮,任你有百般诡计,人家根本不露面,你又往哪里使?
哪怕是孟老夫人亲自上门也被挡在门外,甚至还被孟家家奴阴阳怪气:我们家两位姑娘为了老爷跟大爷守孝,怎地你身为老爷生母,却如此冷血无情?
孟大伯家吃肉,被骂,孟三叔家穿红挂绿,被骂,就连孟老夫人办寿宴,都城中都满是流言,说他们狼心狗肺没有人性,也不知道这些谣言的源头在哪里,反正就是没有一句好话!
但是渐渐地,正如谢隐所说,人们很快就忘记了曾经保家卫国的孟家父子,而随着孟家姐妹俩的深居简出,原本是香饽饽的孟家就这样退出了众人视线,变得默默无闻起来。
这正是孟谷雨想要看到的,她要做的事不能有人察觉,最好是悄无声息,皇帝想父兄死,但他不能亲至边关,告知军中心腹,让他们暗害父兄,一定有人负责传声。
都城那边在缓慢而严丝合缝地调查着,谢隐这边也终于到达了军中。
孟钦孟清明父子战死后,还有些流言说他们战败,根本不配作为英雄被赞美,这种流言虽然是少数,却也表达了一部分人的想法――哪怕孟家父子打了十几年胜仗,保卫了无数百姓,但只要大败一次,哪怕连命都丢了,也会立刻成为罪人。
孟钦死后,皇帝派遣了自己的心腹程束同接手孟钦手中的兵权,而原本孟钦还活着时,皇帝不放心他,也是拼了命往军中塞人。
结果孟钦战死,这原本的老将没能大权在握,反倒被个空降夺了权,他心里能舒服么?
孟钦父子俩会战死,粮草断绝是其一,后方军队拒绝支援则是其二,孟钦作为主帅带兵出战,后方便由另一位名叫孙诚的将军坐镇,这位孙诚将军同样是皇帝心腹,皇帝为了防备孟钦,特意派了孙诚来跟孟钦分庭抗礼,而孟钦一死,他又不放心孙诚,派了程束同再来分孙诚的权,所以谢隐一到,便察觉了这两位统帅只是表面和平。
看似都是皇帝心腹,可十指连心还有长短,何况是人?
孙诚虽效忠于皇帝,多年下来不曾回京,只靠书信,皇帝信任他,那是建立在孟钦还活着的基础上,谁敢保证孙诚不是下一个孟钦?
所以他又派遣了程束同来压制孙诚,跟武将出身的孙诚不同,程束同他是个文官。
虽是文官,却有着如朕亲临的金牌,谢隐不得不佩服皇帝,虽然自私狭隘又嫉贤妒能,但在做搅屎棍这一行当上,皇帝相当优秀,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如今军中确实是泾渭分明,孙诚不服程束同一个文官压在自己头上,程束同也不爽孙诚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两人见了面倒也和睦,私底下却斗的死去活来。
而那些骁勇善战的孟家军,绝大部分都折损在了先前那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又被重新编排,就连孟钦跟孟清明的副将们,都被打散安排到了一些闲差上去,足见皇帝有多么忌惮。
为了杀孟钦,竟然拱手让出去十座城池,该说这位皇帝是大方呢,还是愚蠢?
他对着自己手下忠心耿耿的将军百般提防重拳出击,却对敌军唯唯诺诺,被他割让出去的岂止是土地?还有生活在那十座城池中的无数陈国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宁为刀下鬼,不做亡国奴,南梁、北燕、西唐三国瓜分了十座城池,将陈国百姓当作自己臣民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国皇帝还在纵情声色,他可曾想过被他割让出去的子民在过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原本按照皇帝的设想,谢隐到达军中会被他的两位心腹神不知鬼不觉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解决掉,结果事情出乎意料,孙诚与程束同表面兄弟内里却掐的你死我活,谢隐虽然本身能力不显,可架不住他有个身份――孟钦之子,孟清明之弟!
孟钦父子俩镇守陈国多年,不仅得军心,亦得民心,哪怕是普通士卒也对孟家父子钦佩不已,而孟钦父子战死,说是因计谋遗漏导致的大败,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有心人细想都知道。
若是粮草跟得上,若是援军及时,那么大败的便是三国联军,孟大将军跟孟将军也不会被团团包围,弹尽粮绝战死沙场!
可他们都是小兵,没有人敢贸然出头。
想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军中属于孟家的力量始终存在,程束同跟孙诚都想做那个收服他们的人,可谁也做不到,程束同是朝廷派来的走狗,孙诚是害死孟大将军父子的罪魁祸首,但凡是心中有杆秤,分得清是非曲直的将士,心里都不服气他们。
这两人比起孟钦孟清明,差得何止一星半点!
于是谢隐的到来,就成了两人斗法的关键。
程束同受皇命而来,作为元帅,自然知道孟钦父子死亡蹊跷,他想以此透露给谢隐好拉拢对方,而孙诚自认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他可以假装调查孟钦父子的真正死因,借机将孟惊蛰拢入旗下,先拿到军心再说,至于孟钦的这个小儿子,他虽不在都城,却也有所耳闻,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罢了。
给点好处就能摇尾乞怜的狗,根本没有骨气。
谢隐他是好处照收,但谁都不投,孟九霄不学无术的形象深入人心,他挑拨的不着痕迹,于是程束同与孙诚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如果说谢隐来之前,他们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那么在谢隐到军中三个月后,这两人连见面后的客套寒暄都省了,唇枪舌剑明朝暗讽,只差没有大打出手。
主要程束同是个文官,真要打起来压根不是孙诚对手。
一头饥饿的野兽挡在你的面前,为了活命,你砍下了一条胳膊扔过去,野兽吃掉了胳膊,并不会因此满足,它尝到了鲜血的甜美,品到了人肉的新鲜,只会更加饥肠辘辘。
侵略者也是如此。
一味的忍让与退步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凌与剥削,“欲望”是没有终点的,陈国割让出去十座城池,自以为从此之后高枕无忧,但怎么可能?只看陈国所处的地理位置就知道,如果陈国本身不够强大,那么它早晚会沦为周边各国的盘中餐!
地处中原,四通八达,其他国家想要建交还得绕过陈国,它就杵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谁能眼睁睁看着它壮大?
所以在陈国皇帝割让出十座城池,换取了短暂的和平――半年,这短暂的和平,仅有半年,半年一过,三国联军再度集结,兵临城下,要求陈国割地赔款。
第101章 第八枝红莲(六)
“姐姐。”
又是十五,圆溜溜的月亮悬挂在半空,深夜寂静,只闻窗外阵阵蝉鸣,小满翻来覆去睡不着,钻进了姐姐的被窝。
从哥哥离京后,她就跟姐姐睡在一起了,不然晚上她会害怕,有时候梦到爹爹跟大哥还会哭,只有跟姐姐在一起才觉得安全。
一张绣榻上,姐妹俩一人一个被窝,这会儿小满钻进来,带进来一阵凉风,好在还是夏天,并不算冷,孟谷雨有些无奈:“小满,你该睡了,不然明儿个又起不来。”
“你说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孟小满抱住姐姐的胳膊问。
孟谷雨哑然,半晌,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我也不知道……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做什么都好。”
小满把脸蛋靠在姐姐香肩:“我希望哥哥早点回来。”
这是小满的心愿,又何尝不是孟谷雨的?但她是长姐,不能在妹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与无助,就笑着对小满说:“会的,你忘了你哥哥临走前还亲手给我们俩绣了荷包啦?他要是不想这件事被我们说出去,就得全须全尾的回来!”
说到哥哥绣荷包,小满就偷笑,这年头可不兴男人拿针线做绣活,说出去会叫人指指点点,当初她收到荷包时人都傻了呢!
“虽说是晚上,可这样抱着,你不觉着热呀?”
小满的反应是把姐姐抱得更紧:“我不怕热,我怕我睡着了一睁眼就看不见姐姐了。”
说完又追加一句:“我离不开姐姐。”
孟谷雨被她弄得好气又好笑,到底是亲妹妹,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且小满并不傻,怕也是察觉到了她心中不安才这样黏着她,可悲的是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太弱了。
但是在这样的夜晚,姐妹俩依偎在一起,令孟谷雨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不由得伸手搂住妹妹,两人便这样头靠着头蹭着彼此睡去,梦里有爹有娘有大哥,一家人幸福美满。
只是次日便传来了消息,听说是南梁、北燕、西唐三国食髓知味,再度集结了军队兵临城下,要求陈国向他们分别上供,他们要牛羊马匹,要绫罗绸缎,要金银珠宝还要女人!
陈国懦弱,节节败退,唯一能战的猛将又已战死沙场,有这三个国家带头,剩下两个始终按兵不动的国家,东赵与明蛮也开始蠢蠢欲动。
再不去分一杯羹,好处都要叫那三个国家给占了,傻子才不来呢!
消息传到都城,弄得满城风雨的同时,皇帝正忙着给爱妃置办生辰!
最先受到侵略的永远是外围城池,都城位于陈国中央地带,即便战火绵延,短时间内也危及不到,所以战事消息对皇帝来说没什么真实感,他要是会为了臣民操心劳力,也就不会在危急关头示意心腹断绝粮草逼迫两位名将孤军奋战直至牺牲。
皇帝如此,底下勋贵自然有样学样。
这个国家已然烂透了,从上到下。
而敌军兵临城下,程束同与孙诚谁都不愿出战,生怕背锅,这时候,互掐的厉害的两人突然之间又站到了同一阵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背锅侠么?!
孟惊蛰身为孟钦之子,孟清明之地,虽说过去并不建树,亦不起眼,但到底是孟家后人,如今又已从军,派他出战,一能给将士们做榜样,二能彰显他们二人对已故的镇国公及怀化大将军的尊重,这个想法好,太好了!
当下两人不说握手言和,却也非常有默契的达成了共识。
殊不知谢隐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原本程束同孙诚二人相争,谁都不愿担责任,谁都想要压对方一头,而有这两人在,谢隐想摸到实权很难,除非他们两人自愿让出手中的一部分资源。而且,谢隐不觉得皇帝会如此轻易地放任他建功立业,说不定程束同与孙诚就接到了让他消失在战场上的密令――对自己人,皇帝向来重拳出击斩草除根。
由于程束同与孙诚都希望从对方手中取出一部分权力交给谢隐,从而达到削弱对方增强自身的目标,可谁都不愿意先让步,刚因算计谢隐而短暂站在统一战线的两人瞬间反目成仇,最终,他们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此番出战,他们各自出一半的兵力交给谢隐。
最可笑的是两人加起来只给了谢隐一百人,而三国联军足足有十万之众!
谢隐态度十分诚恳,向程束同与孙诚表明自己甚至不需要这一百人,只要将被打散编入军中的孟家军及父兄的副将调给他即可。
程束同与孙诚犹豫了半天,同意了。
孟家军个个都是硬骨头,留在自己手里也派不上用场,反正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马上就要死了,就算把他父兄旧部调给他又能如何?不过是盲目送死,这样既能完成皇帝密令,自己又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当初战败,孟家军死伤惨重,活着回来的不过七十余人,这七十余人里,还有些重伤致残,连军饷都没能领到便因为“战败”被迫离开军营的,最终谢隐能用的,只有六十四人,这其中还包括三名副将与一位军师。
若是正面相对,谢隐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带着这六十四人弄死十万人,程束同还打算看好戏,见谢隐预备深夜出城,还出言取笑:“孟小将军,你父亲兄长在世时,可谓是无比勇猛,到了你这儿,白日不敢出战,到了晚上却偷摸出城,难道是要做逃兵不成?”
他自认为说了个很有趣的笑话,显得自己非常幽默,哈哈笑了好几声,都没能得到谢隐回应,只见这十六岁的少年平静地望着自己,无端令程束同发怵,他嘴巴不自然地扬了扬,“孟小将军,你怎地不说话?你有何战术?不如说出来让我听一听,我好歹比你痴长几十岁,说不得能给你点意见。”
谢隐轻哂:“怎敢劳程大人动脑子。”
孙诚在边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算是个明白人,这程束同仗着自己是皇帝心腹,几次三番给他下马威,孙诚早看他不顺眼了,也就是没机会,否则寻个由头,非叫这程束同知道厉害不可!
程束同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但是没有证据,只得悻悻然道:“孟小将军年轻气盛,怕是要多撞几回南墙才知道厉害。”
跟孙诚掰头时,程束同对谢隐亲切得很,如今见谢隐要带兵出战,几乎是板上钉钉地认为谢隐此去小命休矣,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再做,也难怪会是皇帝宠臣,君臣这副德行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未能得到,尾巴已翘上了天,而最可笑的是,他们这样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却无人考虑那被奴役的百姓,反正即便联军攻入城中,身为统帅的他们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上位者何必去怜悯普通人的性命?
程束同跟谢隐说话时,态度随意眼神轻慢,可谓是轻视他到了极点,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最是性情冲动,而谢隐却没有丝毫怒容,心平气和:“多谢程大人指点,我记下了。”
一拳捣在棉花上,什么意思都没有,程束同冷哼一声:“那我就等着孟小将军的捷报了。”
孙诚见谢隐如此,心中暗暗警惕,此子到军中不过一月,素日里并无实权,却将孟家军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在程束同跟前又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叫人看不穿他的情绪,这与情报中的纨绔完全不符,难道说此人一直在伪装?
可惜的是谢隐很快带兵离营,没给孙诚细究的机会,不过他也就是想想,没放在心上,毕竟只要谢隐出城,等待他的就是必死的结局。
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思考太多?
区区六十人能做什么?若是正面跟联军队伍对敌,便是个个都能以一敌百,最终也逃不过被践踏成肉泥的命,然而月光下,谢隐望着那几十张充满信任与无悔的面容,不免有些感慨――他们根本不知道他这个孟家后人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但因为他是孟钦的儿子,是孟清明的弟弟,这些人便愿意誓死追随,明明在这之前,无论程束同还是孙诚,都想方设法地招揽他们。
人世间,有背信弃义、数典忘祖的小人,亦有知恩图报信念坚定的大义之人,谢隐再一次认识到这一点。
战场上的将士总要手染鲜血,很多士兵在战争结束后会深陷噩梦之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欲望”,无法克制的“欲望”会催生战争,进而制造出无数家破人亡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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