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竹
元幼杉苏醒时,躺在吉川市临时医疗所的床榻上,手臂和腰侧、腿弯都缠着纱布,显然伤口已被处理过了。
半拉上的窗帘遮光性一般,外头灼热的日光洒在床上,病房里有在灾难中重伤的幸存者低声呼着痛,鼻尖都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用不太痛的一条手臂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默默打量着病房内的设施。
看来那并不是做梦,她真的被救出来了。
只是她被人从废墟中抱出来时,曾短暂得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被祁邪环保局在怀里。
“姑娘你醒了啊,怎么坐起来了?我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
寻房的医生正巧过来,最先看到靠门的元幼杉。
看着静静靠着床头的年轻女孩儿,饶是医生也在心里叹了一句,这个姑娘长得真好。
她额头被砸出了伤,包着一圈纱布,如瀑的乌发就这么垂在肩头,衬得那凝白的面庞如细雪。
雾叶一般的细眉,唇鼻无一不精致,一双望向旁人的眼眸格外清澈、带着莫名的沉稳,简直像仕女画像中走出的人物。
“都是些皮外伤,大腿上的伤口牵扯起来比较痛,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能来照顾你么?”
检查完伤口,医生又打开了手里的记录板,询问元幼杉的具体门牌号和身份信息。
元幼杉都按记忆里的答了。
“我十月一放假从学校回家过节,地震发生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家里唯一的亲人是我妈妈,她在xx公司上班。姨姨,您知道怎么能打听到我妈的下落吗?”
身体内尚存的记忆和情感,让她忍不住忧心这个世界相依为命的母亲。
医生道:“别急啊,我给你看看档案上有没有登记。”
查看了这半天的救援记录后,她神情一僵。
元幼杉母亲所在的公司,正巧就在中心商贸大厦的脚下,在倾塌中被砸得粉碎,在岗的员工无一幸免。
“姑娘你先好好养伤,救灾工作还要很久,说不定你妈妈当时不在岗……”
医生叹了口气,但她们心里都清楚,哪有那么多奇迹发生。
元幼杉垂了眸,“麻烦您了,谢谢。”
她隔壁床躺着的病人是个小姑娘,年纪还小忍不住痛,醒了以后便躺在床铺上哭疼,要爸爸妈妈。
医生和隔壁几个床的病患竭力逗弄,也没能让小姑娘止声。
从屋里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中,元幼杉得知这个孩子的亲人都死在了地震中,唯一幸存的她被家人护在身下。
“小小年纪的,真可怜啊,不知道以后是送福利所还是找亲戚领养。”
“这老天爷啊不给人活路,旱死人还不够,现在连城都塌了,我的老伴儿啊……”
“……”
旱灾,是除了地震以外元幼杉听到最多的词。
感受着隔着窗也格外燥热的阳光,以及屋里蒸笼一样的闷热,她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
极限环境,自然是与恶劣天气和自然灾害相关,仅一次地震算不得b级副本。
看来这个副本世界的开端,就已经陷入了高温、不降雨的境地。
正默默思索着,忽然有护士推门而入,拿着记录板问道:
“哪位是元幼杉?有家属来登记探望了。”
靠门病床上的女孩儿面露惊诧,看了过去,“我是。”
只是她记忆里的家人,除了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之外再无别人,哪来的什么家属。
待一个相貌有一点印象的中年妇人从病房外露了头,看到元幼杉的瞬间也是一惊,愣了半晌扑了上来,变脸似得哭嚎着。
“我的闺女啊!你这是受苦了啊!”
不多时,又是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揣着手跟着走了进来,年老些的穿一件皱巴巴的挂衫,砸么着烟头不说话;
年轻些的看着二十六七,流里流气。
还勉强算好看的面庞,也因为一双乱转的眼珠子大打折扣,视线落在病床上的元幼杉身上后,登时一亮上下打量。
“这就是表妹吧,咱表姑呢?”
元幼杉不动声色躲开了这一家人的手,在记忆里翻翻找找大概猜到了这家人的身份,但她仍是沉着眉眼,
“你们谁?”
第90章 祁小狗(三合一)
撕心裂肺的干嚎声,让病房里其他床位的病人纷纷侧目。
这个医疗所临时建立在震中区的空旷处,收容的病患都是刚从废墟中救出的灾民,基本都和家人失散了。
而吉川市本就高温的天气更是因为地震升高了两度,十月份的天能到三十六七度以上;
再加上灾民多床位少,一间病房里要放八到十张折叠病床,大家都闷在一间病房里,又没有空调风扇,难免伤痛难忍燥热难耐。
元幼杉所在的病房内都是女性,平时换药清洗相互搭把手,或是撩起长袖通通气,也不用那么忌讳。
结果紧随着中年妇人而来的父子俩,见附近的医生护士都行色匆匆没人管理,竟无视了护士的嘱咐,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往病房里瞅。
尤其是其中那个笑嘻嘻的小年轻,穿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夹着个皮包,伸着头挑着眉往其他病房的床铺上扫。
登时几个正抹泪闲聊的病人都停了话头。
最里头靠窗的年轻女孩儿一把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挡住腿脚,脸色一下就拉下来了。
一时间整间病房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趴在床头的中年妇人的哭嚎声。
嚎了半天没人接腔,那妇人拉着眼皮抬头偷瞅,一眼就和病床上的侄女儿对上了。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
一双含水似得瑞凤眼就这么静静睨着自己,登时让人想起庙里拜的仕女,也就是面无表情俯览着世人的哭笑喜乐,冷不丁让她打了个哆嗦。
忽然,那仕女图开口说了话,声音冷冷清清,带着些不耐:
“大娘认错人了吧,我家里没有亲戚,没事的话请出去,你们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了。”
妇人一噎,讪讪道:“你看这孩子真会说笑,你怎么可能没亲戚呢,我是你小姨啊,你妈妈的亲妹妹!”
“一听到你们家这边地震了,我不就带你姨夫和你哥过来看你们,瞧瞧这孩子话说的,几年没见人都不认识了。”
元幼杉猜到了。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元幼杉’是一所高校的大四在读生,从小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姓元叫海虹,生于这个副本世界的一处乡村,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因为生于困苦的年代,她又是夹在中间的老二的女孩儿,从小就不受父母喜爱,短吃少穿是常有的事情,还要做一家人的家务活。
尽管从小没上过一年学,但元海虹依然凭着自己的毅力,学了些认字和算数,做题的速度竟然比初中毕业的哥哥还快;
后来县城开了电影厂,她凭借出众的外貌和沉稳的气度,自己考进了电影厂当售票员,很是风光。
那时候大家都说她却是那一大家子里的最出众的,生得难得得好看,又有心气儿有骨气;
村里人都笑说老元家里飞出个金凤凰。
可就是在电影厂,也是元海虹苦难的开始。
她在卖票时遇到了一个温润儒雅的男人向她搭讪、求爱,在从未见过的俊秀和温柔中,很快她沦陷在了爱河。
男人告诉她自己单身,家在城市,父母是政府官员,以后一定会和她结婚,会为她构建一个小家庭。
然而当元海虹怀孕后她才知道,男人骗了自己。
他不仅年龄是假的还离过婚,还有一个满地乱跑的儿子,家里的双亲根本瞧不上自己的出身和背景,指着自己的脸说‘你个狐狸精勾引我儿子!’。
再加上当时她去做了孕检,发现怀的是个闺女,那男人一家更不愿意,要她在孕期五六个月把孩子流了,只有生了男孩儿才肯让她和男人扯证,还要给男人带孩子。
悲愤交加的元海虹一怒之下,拖着孕身和男人一刀两断,独身前往小县城生活,临盆前都在织纺品赚孩子的奶粉钱;
月子都没出,就得咬牙下地工作,不然奶水不够孩子就得饿死。
在那个年代里,未婚生子是会被很多长舌头嚼舌根的,更何况元海虹还是个长得漂亮的年轻女性,狭窄的巷子里什么难听话听不到。
可她依旧咬着牙,从底层的站货员到了货台里,又当上组长,一步步爬上销售经理又买了房;
她把出生时是个黑户的闺女,养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学生。
正因为记忆里的母亲是这样的,才让来到这个世界的元幼杉情感格外复杂;
这份浓厚到影响了她情绪的母爱,以至于她刚刚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对元海虹安危的担忧。
这对从育儿袋中出生、再统一送到机械伊甸园养大的末时代人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而现在趴在自己床头哭泣的妇人,确实算元幼杉和元海虹的亲戚。
女人叫元海玉,是元海虹的亲妹妹,元幼杉的亲小姨;
只不过当年她们姐妹俩关系并不好,元海玉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小到大做饭洗衣都喊姐姐做,更因为姐姐出色的相貌心生妒意。
元海虹未婚先育后,在当时那个农村很被人诟病,曾经夸赞她生得出众人又好的邻居们,都转过头去辱骂她讥讽她不要脸皮。
甚至于她自己的亲人兄妹,也动辄说她给元家丢脸。
其中骂得最难听最尖锐的,便是这位小姨。
在年幼的‘元幼杉’记忆中,仍深刻记得某次过年回乡时,这位小姨用力戳着自己的额头,大声说自己是孽种。
正是因为童年这样的经历太多,导致‘元幼杉’性子越来越内敛、沉默。
几次之后,元海虹干脆和元家的那些亲戚都断了联系,自己带着女儿在吉山市生活,逢年过节母女俩一起过也不孤单。
一直到元幼杉的意识来到这个世界,两家人都没再有什么交集,以至于第一眼她甚至没能认出这个扑在自己病床旁哭嚎的人是谁。
而后头站在病房门口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元海玉的丈夫,一个是她儿子。
许多年前结了仇不再来往的亲戚,逢年过节都没打过电话,如今吉山一地震,就拖家带口过来哭丧,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
元幼杉本人的性格,也不像这具身体原先那么内秀胆怯。
她就这么定定坐在床榻上,冲元海玉扯了下嘴角,“小姨。”
而后便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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