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竹
病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元海玉抿着嘴心里不爽,暗骂这死丫头没点眼力见,自己亲小姨来了竟然连招呼都不打,眼珠子直挺挺瞪着人,让人心里打怯。
人也大变了样。
几年没见,脸生得跟个妖精似的,跟她那个没脸没皮的娘一样。
元海玉还以为病床上的,是当年那个被骂了被拧了也只会躲在妈妈背后,默默掉眼泪的胆小丫头,脸一板就要嚷起来;
她身后的小年轻连忙拉住她,冲她挤挤眼。
“妈,你没看到表妹额头上包着布呢,估计是地震的时候伤了头,而且大姨现在也不在她身边,她肯定心里难受。”
说话的青年是元海玉的儿子林洋,他唉声叹气着,眼神止不住得往病床上的少女瞅,心里也有些震惊。
他只记得‘元幼杉’表妹眼睛鼻子长得还不错,但每次一回去都垂着头含着胸,声音细得像蚊子,胆子估计连鸡仔子大都没有;
况且那个时候她还是个黄毛丫头,谁成想长大了,竟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曾经唯唯诺诺的眉眼间带着冷淡,那昙花一现的笑容,把林洋眼睛都看直了。
林洋又道:“妈你忘了咱来是干什么的了?不就是来照顾表妹和大姨的么!”
看着儿子挤眉弄眼的暗示,元海玉猛的回过神来,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生生按捺了火气,脸上又挤出一丝笑来,温柔得瘆人。
“大洋说得对,丫头啊,你妈呢?这都过去一天了,她是不是……”
“哎呀妈你别问了,表妹现在哪能听得了这个,你在路上不是买了鸡汤么?赶紧拿出来给表妹压压惊。”
“对对,我还专门给你弄了鸡汤呢,还热乎得很!”
听着这母子俩一唱一和,元幼杉骤然蹙了眉,心里生出一股不耐。
她没什么和人虚与委蛇的经历,更懒得和这家人交涉,“多谢你们一家子来看我,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请你们出去吧,这里不是公共场所,病房里这么多受了伤的人还要休息。”
她冷声说完,元海玉心头的火气‘腾’得冒了上来,又被身后的刘洋一把扯住。
他笑眯眯道:“表妹现在心情不好,我们就过明天再过来看你,我看旁边不远处有个临时招待所,表妹你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来找我们。以前咱们虽然没多走动,但现在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又受了伤家也塌了,我们这些当亲戚的怎么能放着你一个小姑娘不管。”
说完,他身后的老头也呐呐点头,视线却有些瑟缩,不太敢看元幼杉的眼睛。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元幼杉经历了三个世界,见的各种人和玩家不尽其数;
哪怕林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眼底的算计还是太浅显了。
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元海玉已沉不住气,脸上的笑有些扭曲,撇撇嘴道:
“你表哥说得对,真是不懂人情世故,我们这一大家子赶老远来照顾你还板着张脸。你妈不在了,过几天等你从招待所出来了,不还是得靠我们一家子照顾?”
说着,她又看了一圈周围病床上的人,“我们家这妮子还是大小姐脾气呢!”
任凭她怎么说,元幼杉都是那副懒得搭理的样子,更是让元海玉忍不住跳脚。
直到被林洋拉出医疗所,走在有些破碎的道路上,她破口大骂着:
“我呸!你看那个贱蹄子的样,当真以为老娘想来看她这张脸,还敢跟老娘摆脸子!这一家丢脸的货色活该倒霉!”
“我看啊她妈肯定是被压死了,她怎么就这么好运,跟她妈一起去了咱们还能多拿一分补助金呢……”
有满头大汗担着病人往医疗所赶的医生护士听见了她嘟嘟囔囔的骂声,又惊又怒。
灾区的人还有许多没能救出,这人竟在这里说这么恶毒的话。
元海玉被瞧了,一甩手又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林洋皱了眉头,“妈你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
地震之后的死了的灾民,是要给家属抚恤金的,据说前三个月每个月都有一千块;
如果是大型地震导致的房屋损坏,政府会每户赔偿2—5万元的安置金。
从新闻上看到吉山市地震的消息后,林洋的心思立即活跃起来。
他一直知道自己那个大姨带着一个表妹在吉山买了房,虽然吉山不是什么大城市,但这几年发展得不错,房价日益增长,估计她们孤儿寡母名下的房产能估值到几十万。
想想这么一大笔钱,林洋就心痒痒,同时埋冤自己老娘以前怎么就和这么亲姐姐结了怨,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吉山地震,他本想着如果元海虹和元幼杉都死了,那他们不仅能领两份抚恤金,说不定还能运作一番把住房安置金也顶掉;
反正大舅一家离这里远得很,也早就不和这个妹妹联系,没人知道。
这个念头一说出来,就得到了元海玉的大力支持,“大洋的脑瓜子就是机灵!正好那小娟她家那边不是非要盖一间大房子,有了这笔钱可能满足她了,便宜那死丫头片子了!”
林洋已经二十六,最近谈婚论嫁的姑娘家非要他们家盖一栋新房当婚房,不然就不嫁,引得元海玉在家骂了半个月;
可儿子又不能不结婚,为了房子的事她愁得上火。
如今自认为找到了白得一大笔钱的解决办法,当天就买了火车票往吉山赶,生怕自己爹妈哥哥那边听到消息过来和他们抢;
要不是他们来得早,差点都没能在封锁道路前进来。
想起元幼杉那双清棱棱的眼睛,元海玉心里又有些打颤,“儿啊,可现在那妮子还在,你说她娘那个抚恤金和安置金……”
林洋脸上笑着,实际上心肠比谁都狠毒。
他拍了拍元海玉的肩膀,“妈,这就要你沉住气了,等表妹出院以后啊先把她接到家里,给她买一床新被子,东边那间亮堂屋子也整理出来给她住……”
话还没说完,元海玉就忍不住了,“那间屋子是我留着给你当婚房的,新床新柜子的,怎么能给那死丫头住!”
“你听我说,表妹没跟着去是好事啊。”
看着老娘一脸懵,林洋笑嘻嘻道:“她要是跟大姨一起去了,咱们没有这边房子的房产证,政府也未必能把住房安置金交给咱们。但是现在表妹还在,那就不一样了,听说这头的房子大姨早就过户给表妹了,现在她人还在,政府就是不管这些灾民的房子人家也不会愿意的,等这边重新建起来之后表妹肯定能分到一栋新房子……”
儿子越说,元海玉神色越激动,忍不住喘着粗气。
“对!对!咱得把你表妹接到家里来照顾着,把她当亲亲的闺女,等这边房子重建之后再过来照顾她,不然她这一个小小年纪死了妈的女娃够可怜的,我得替她妈看着她。”
她完全想通了。
他们一家子收留一个孤女,尽心尽力照顾着,以后跟着享点福不是应该的?
到时候等吉山这边的房子建好了,正好小娟和儿子应该也有孩子了,迁过来正巧能上吉川市的户口。
只要住进去,那就是扎了根的。
元幼杉那一个猫胆子的丫头,如今又没了亲人,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见元海玉想通了,林洋道:“所以我一直让你对表妹好一点……”
“行!你娘就把她当亲闺女行吧,先去收容所那边找住的地方,过两天就来伺候她!”
跟在母女俩身后砸么烟头的老林头一路上没说话,心里叹息着,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一家子不地道,做的是坏根子的事情,要欺负一个刚刚死了娘的丫头片子。
可饶是老林自认为还有点良知,却闷在心里,他不会告诉元幼杉,更不会阻止这对母子。
因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儿子娶不上老婆。
哪怕他儿子满肚子坏水,可这也是他的儿子。
林洋此人从小被父母当心尖肉养大,结果高中都考不上;
塞钱进了技校又不好好学技术,跟一帮二流子学了一身坏毛病。
他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又会哄人,在学校里就玩弄女同学的感情,挑挑拣拣自认为要娶一个家境殷实的。
吃绝户,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和梦想。
他现在的未婚妻就是他选中的目标。
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父亲是县长,家里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被林洋的花言巧语迷住后非要嫁到他老家;
要不是女方父母不松口,必须要重建一栋房子独立出去,恐怕早就被林洋得手了。
现在吉山地震,林洋的脑子又动到了自己大姨一家,要把‘元幼杉’这个表妹的家底吃了。
毕竟在他看来一个丫头片子,要什么房子也是糟蹋了,嫁出去给别人也是便宜了外头人,不如给他这个血亲的表哥。
如果这丫头不愿意,只要把人弄到了乡下,自然有一万个法子让她折腾不起来。
她一个没父母撑腰的,还是个黄花姑娘大学生,堵上嘴让村里的媒人说门富庶的亲事,一辈子让她跑不出村口,又是一笔不菲的彩礼钱。
心里反复盘算的林洋,脑子里又想到刚刚看到的几眼。
表妹那巴掌大的嫩白脸蛋,冷冷瞥人时的傲劲儿,还有掩在病服下纤细的腕子,简直让他心痒痒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绝,把这样一个大美人卖给乡下的老骡夫。
罢了,反正他娘把人接回家后,准备对外说是从小送养出去的亲闺女;
大不了等自己和小娟结婚了,就给表妹在吉山的房子留间屋子……
——
病房里的元幼杉并不知道,自己乃至未来的几十年,已经被人计划好了。
她蹙着眉用布擦拭着刚刚元海玉靠过的地方,那里的边角被蹭出一块污渍,虽然她并没有洁癖,但心里也不太舒服,因为刚刚那一家人给她的感官十分不好。
更何况以后出院了,这个床位还要给别的病人住。
想了想,元幼杉等医生来查房后,又专门叮嘱了一句,“姨姨,今天登记了来找我的那一家子,以后你别放他们进来了,我们两家之前结了仇,他们不是真心过来看望的,是来看我们家笑话的。”
说着,病床上还包着纱布的女孩儿微微垂眸,平日里清冷的瑞风眼红了,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医生愣了,“哎呀……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他们说是你老家的亲戚呢。”
旁边床铺一个吊着手臂的中年妇女一听,忙道:“我说呢,刚才瞧着那一家子眼神都怪怪的,这刚刚生了大灾竟然来欺负小姑娘来了,忒不要脸!”
“我也作证,一家子来看病没问一句伤口,张口闭口戳人家小姑娘心肺管子……”
最里头的女孩儿冷不丁道:“我看那家还有个二流子,往女子病房里乱看!”
医生一听慌了,“我叮嘱过他们男人只能等在外面的,姑娘你放心,以后那家子再来我铁定不放人!什么东西……”
满屋子义愤填膺,让眉眼微垂的少女微勾了嘴角。
反正那一家子本来就没安好心,她也不算错怪他们。
结果因为元幼杉生得太无害,故作可怜时一张雾叶眉轻蹙,乌发趁着雪白的面庞更显可怜,登时引得隔壁床的大娘心头一软。
她摸索着从床头拿了一把枣子,塞到少女的手里,
“丫头别伤心,那家人再过来,婶子把他们赶出去!吃吧,你这也没个来照顾的亲人……”
说着,大娘自己眼睛红了,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家人。
掌心里一捧拿不住的枣子,还有淡淡余温,一时间让元幼杉怔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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