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丁琉璃
父子俩神清气爽地下榻,却得知自己突发“恶疾”的这几日,大卫朝的兵马已启程北征,主将是与虞家不太对付的一名云麾将军。
气得虞大将军茶饭不思,第二日便领着儿子进宫面圣谢罪去了。
“小姐,大将军和少将军已经平安归府。”
侍卫青霄躬身立在门外,尽职尽责地向虞灵犀汇报动静:“皇上非但没有苛责大将军,反而夸赞‘天佑大卫,不损良将’,赏赐两匹西域宝马,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回来。”
虞灵犀勾唇:“知道了。”
皇帝暂且还用得上虞家,如此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大将军府,夜宴。
“这病来得太蹊跷了,我和父亲素来身子强健,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双双病倒?”
虞焕臣心不在焉戳着碗中饭粒,百思不得其解。
抵着下巴思索片刻,他皱眉道:“莫非有人下毒?”
“咳!”正在喝汤的虞灵犀一阵心虚。
她强作镇定地拭了拭嘴角,试图顺水推舟,将话题扯到前世的“内奸”一事上去。
“是不是朝中政敌嫉妒阿爹威望,与人里应外合呢?”
虽然眼下敌方奸计未能得逞,但父兄在明、敌在暗,不得不提醒他们提防。
“也不无可能。”
虞焕臣的脑筋转得很快,而后颔首,“云麾将军李家、兵部刘侍郎,不是在明里暗里针对父亲么?咱们染病那日,刚好去了兵部一趟……”
闻言,虞灵犀愧疚之余,又涌上一阵暖意。
哥哥那么聪明,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身上的“毒”是她下的。
无需圆谎解释,这两个男人,是至死都会相信她的人。
虞灵犀眼中晕开细碎的光,只觉一切都值了。
亥时,更漏声声。
虞灵犀饮了几杯小酒,雪腮晕红,踩着被月光照亮的石子小路回到闺房,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待服侍梳洗的侍婢退下后,她便披衣坐起,于书案旁提笔润墨。
北征危机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要查清的就是……
她垂目凝神,在宣纸上写下“死因”二字。
前世死得不明不白,实在太冤了。若不查明幕后黑手,她心头始终横着一根尖刺,坐立难安。
也曾想过,自己的死是不是宁殷的手笔,但这个答案很快被她否定了。
两年朝夕相对,宁殷有千百种法子杀死她,何必让自己在床榻上被喷一身黑血?
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何况她呕血而亡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宁殷眼底的怔惊不像作假。
托腮沉思,卷翘的眼睫上洒着金粉般的烛光。
前世种种犹如镜花水月,在虞灵犀沉静漂亮的眸中掠出波澜。
皱眉,她又在“死因”旁补了个“宁殷”,落笔时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即便不是宁殷下的杀手,自己的死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酒意渐渐昏沉,虞灵犀趴在案几上小憩,盯着面前的宣纸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宁殷”二字刺眼。
记忆中那张阴凉带笑的俊颜,与被人踩在脚下的少年脸庞重合,矛盾着,拉扯她的思绪……
虞灵犀索性将宣纸揉成团,丢在炭盆中烧了。
无力倒回榻上,将被褥蒙头一盖,沉沉睡去。
……
轩窗外,月影西斜。
虞灵犀不知道,自己第几次梦见宁殷了。
梦里自己还是那抹无坟无冢的游魂,飘在宁殷身边。
不知是否错觉,现在的宁殷,似乎比以前更疯了。
他的脸色比鬼还要苍白,透出一种病态的俊美。
虞灵犀看着他杀了兵部尚书,杀了御史大夫,抄了右相薛家,看不顺眼看得顺眼的全杀光,屠戮满城血雨。
然后,把年方十岁的小皇帝一脚踹下了龙椅。
以前宁殷虽狠戾无常,做事勉强会讲个喜好。而现在的宁殷,眼里只剩下毁灭。
可他还是不开心。
虽然他嘴角总挂着温润的弧度,饶有兴致地欣赏金銮殿前的飞溅的鲜血,可虞灵犀就是能看出来,他不开心。
他去狱中折腾薛岑,听薛岑破口大骂,一副无所谓的悠闲。
世上骂他咒他,想杀他的人那么多,不在乎多一个薛岑。
可他不杀薛岑,他说死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能便宜了姓薛的。
“薛公子若是死了,这世间便再无人记得……”
话才说了一半,宁殷便抿紧了薄唇。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刺向虞灵犀飘荡的方向。
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虞灵犀仍怵然一颤。
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过来。
虞灵犀睁眼看着帐顶的银丝团花,梦中的血腥画面挥之不去。
胸中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来。她为自己昨晚那一瞬的心软而感到羞耻。
那人眼下再可怜,也抵消不了他将来的满身杀孽。
可怜他,谁又来可怜前世孤魂野鬼的自己呢?
想到此间种种,虞灵犀丢了怀中的枕头,愤愤将身一翻。
不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6章 算账
“得想办法了此心结,出了这口恶气。”
虞灵犀打定主意。
宁殷这个心头之患若不解决,必将成为她的执念,夜夜噩梦缠身,魂魄难安。
窗外天色微明,纱灯暖光昏暗。
横竖睡不着了,虞灵犀索性披衣下榻,朝掌心呵了口气暖手,捻起上等羊毫笔。
她将鬓边披散的丝丝墨发往耳后一别,认真思索片刻,便行云流水落笔。
既是要算自己和宁殷的破烂账,便须公平理智,不放过他一件罪行,但也绝不占他一分便宜。
宁殷白天吓她,夜里欺负她。
可他在衣食住行上不曾苛待她,给的都是不输皇宫的最高规格的待遇。
宁殷灭了姨父满门,将虞氏旁支族人尽数流放。
可姨父一家有负母亲临终托孤,将她当做礼物随意送出,贪墨敛财、利欲熏心也都是事实;虞灵犀母女最落魄的时候,虞氏旁支无一向她们伸出援手,她亦没理由为他们伸冤。
虞灵犀掂量许久,顿笔,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一团墨色。
连连写了好几条,却发现曾以为罄竹难书、罪不可恕的男人,待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恨至极。
说恨,罪不至死;说怨,怨愤难消。
前世宁殷曾嗤笑她:“你还真是大善人,可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善人,背负那样多的束缚,活得倒不如我这个恶人潇洒。”
虞灵犀想,或许他是对的。
直到现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杀人,哪怕如今的宁殷,只是欲界仙都里见不得天的、卑贱的少年。
晨光透过窗棂照入,烛火燃到尽头,噗嗤一声熄灭。
虞灵犀权衡了半晌,索性将笔往案几上一拍,溅出几点枯墨。
哼唧唧想:“不管怎样,他折磨薛岑是真,使我身死不得善终也是真。”
这两件缺德事,如何都不能抵消。
“小姐,您怎么就起来了?”
胡桃撩开纱帘进门,将茶盘匆匆往案几上一搁,以狐裘拥住她娇柔单薄的肩头,“这样披衣坐着,是会着凉的!”
“无碍,正好醒醒神。”
胡桃不识字,虞灵犀还是迅速将写满字的宣纸压在书籍下。
不多时,有七八名端着银盆、梳篦等物的小侍婢鱼贯而入,伺候虞灵犀梳洗更衣。
托盘上叠着银红和浅碧各一套衣裙,胡桃笑着请示她:“两件都是新裁的冬衣,可好看啦!小姐今日想穿哪件?”
虞灵犀心不在焉瞥了眼,下意识道:“红的……”
而后顿住,秀丽的眉头拧了起来。
宁殷素爱靡丽的颜色,越是红得像血便越喜欢。前世虞灵犀便顺着他的喜好,常穿鲜妍娇艳的衣物,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虞灵犀也不知道在和谁置气,淡淡改口:“碧色的。”
胡桃也不知道小姐好好的,怎么突然生气了,乖乖取了碧色的那套衣裙过来。
“小姐脸色不好,又做噩梦了?”胡桃给虞灵犀系上月白绸的束腰,那袅袅纤腰连她这个女人家见了都脸红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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