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上羽
如今想来,她始终怀着一丝善意的天真,以为“虎毒不食子”,只当秦筝是被关系户占了名额,从未怀疑过秦家人的用心。
若没有聂昭横插一脚,即使她揭发了舞弊的黑幕,也无法及时救下秦筝。
“聂姑娘是个好神仙,我该谢谢她。”
琉璃脸上仍然在笑,那笑也是透明的,透着一点掩不住的神伤。
“有她这样的神仙,这样的志向和肝胆……这是个好时代啊。只可惜,我死得早了一些。”
“稍微,早了一些……”
她的嗓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不可闻,仿若一声融化在夜风里的叹息。
“姐姐!”
秦筝怎么也抓不住她,急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嗓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别走!不管你是嬷嬷也好,姐姐也好,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还有很多东西……要和你学……”
琉璃只是摇头:“我该走了。筝儿,你也该走了。”
“我没有旁的愿望,只盼你一直往上走,走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最后有一日,你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我夜夜仰起头来看你,脖子和眼睛都是酸的,心里也觉得甜。”
“姐姐,我——”
琉璃没有再回答。
她安静地背转身去,香袂高举,莲步娉婷,继续跳那一支未完的舞。
这一次无人伴奏,她便配上了自己的唱词。
那是她幼年时写的“诗”,文辞稚拙,平仄韵脚都对不上号,唯独一股意气昂扬,伴着她清透如流水、激越如朔风的歌声,直入天际,穿云裂石。
她唱的是:
人人争咏女儿愁,女儿将心向高楼。
人人竞作春闺吟,不及春闱留一席!
明朝举身赴山海,地阔天高长自由。
何须好风凭借力?我有奇志可凌云。
……
一曲唱毕,响遏行云,四面鸦雀无声。
良久,才有啪、啪、啪,一阵清脆而单调的掌声从岸边传来。
是聂昭。
然后,是与她并肩而立的黎幽,惘然若失的暮雪尘,以及蹲坐在湖边石栏上,用力拍打着一双粉红肉垫的白猫。
“……”
足够了,琉璃想。
对孑然一身死去的她来说,这已经是足够盛大而温暖的送别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略微将面庞侧转过一点弧度,隔着披拂的长发,最后一次满怀怜爱地望向秦筝。
她柔声道:“筝儿,姐姐走啦。”
尾音落地那一刻,一阵清凉的夜风从湖上掠过,彻底吹散了她模糊得如同梦幻泡影的身形。
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秦筝一个人茕茕孑立,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睁大眼睛。
她在原地呆立了很久,很久。
直到聂昭飞身登上舞台,一手揽住她肩膀,她才像是断了线一样软倒下来,手握成拳压在心口,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恸的抽泣。
……
这是一个从“姐姐来了”开始,又以“姐姐走啦”结束的故事。
然后,就像所有的励志成长故事一样,它拥有一个永恒不变,不是结局的结局——
“从今以后的路,都要靠你一个人走了。”
“通天的大路九百九,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啊,莫回头!”
第29章 在座诸位
震洲事变以后,阮轻罗本打算给聂昭放几天假,让她在凡间四处走走看看,体验一下各洲的风土人情。
但聂昭只休息了一天,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太阴殿,要求从明日开始上班。
对于阮轻罗的疑问,她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回答: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为了天下苍生,实现四海八荒全面解放之前,我们神仙不需要休息!”
阮轻罗:“……”
她做仙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聂昭主动请缨,阮轻罗自然不会打击同事积极性,便交代了同样积极的暮雪尘和雪橇三傻,让他们带着聂昭去各殿转一转,与各路同僚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哈士奇求之不得,用雪橇拉着聂昭满地撒欢,恨不得一天跑遍仙界:
“昭昭,我跟你说,仙界可好玩了!尤其是太白殿,我一进去就不想出来!”
太白殿,也就是长庚上神的地盘。
作为一条心如止水的咸鱼,长庚严守八小时工作制,决不在岗位上多待一秒,平生最爱下班、放假、休息,神殿也打造得颇有休闲气息。
与其说是“神殿”,不如说,他在天上垒了一座“仙山”。
太白殿中设有一座巨大的法阵,只要穿过殿门,便会被传送到“仙山”内部。
那是一片清凉幽静的山林,四下里不见亭台楼宇,反而搭建了许多别致的树屋、船屋、吊脚楼,被大片烂漫山花簇拥着,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野之间。
清风徐来,花香弥漫,鸟鸣声脆亮婉转,更胜丝竹管弦。
“嚯……”
聂昭见识过花想容的地宫,当下也不意外,熟门熟路地开始点评,“这位长庚上神,很会享受生活啊。你看那边,我们太阴殿只有绿头鸭,他还给自己整俩黑天鹅,放仨丹顶鹤!讲究!”
“哎,谁说不是呢?”
哈士奇感慨道,“不过,你别看长庚这样,其实他干活还挺认真的。除了荧惑殿和太阴殿,放眼仙界,也就他还算半个正经神仙了。”
五曜上神各司其职,辰星殿负责人事管理,岁星殿执掌气象天候,荧惑殿镇守人魔两界边关,镇星殿扫除为祸人间的妖魔。
至于太白殿,掌管的则是一个“鬼”字,负责引渡天下或因爱、或因痴、或因怨,在人间徘徊不去的亡魂。
比方说,琉璃之事,其实也属于长庚的管辖范畴。
但天下亡魂何其多,长庚无法挨个查问冤情,便与其他各殿建立了合作关系,说好互相行个方便,众神仙将凡间传来的消息汇总到太白殿,太白殿投桃报李,对他们“在不加班的范围内”给予支持。
只可惜,震洲之人大多信奉辰星殿,而辰星殿那些混吃等死的仙官,并不想替长庚行这个方便。
所以长庚干脆地踹了他们,转头与阮轻罗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暮雪尘带着聂昭前去拜访时,正好是长庚下班时间。他连动也懒得动,躺在一条堆满鲜花的小船上,打发几个仙侍接待了他们。
这画面乍一看宛如水葬现场,把聂昭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还有这种玩法”脱口而出。
长庚:“自然有。有时候我既想在花海中小睡,又想泛舟漂流,但休息时间有限,两者难以兼得,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聂昭:“……”
宁可真是个时间管理大师,给宁鼓鼓掌吧。
长庚懒洋洋地躺在鲜花堆里,半晌方才睁开眼睛,水玉般乌黑清透的眼珠转了一转,目光聚起焦点,慢悠悠地落在聂昭脸上。
“靠近些,让我仔细看看你。”
聂昭见他态度温和,便放心走近两步,礼貌地拱了拱手:“见过长庚上神。”
“再靠近些。”
聂昭在花船边停下脚步。
“再近些。我正睡着,眼皮子提不起劲。”
聂昭从没见过这么咸鱼的神仙,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屈膝半跪,低下头一根根点数他漆黑浓密的眼睫毛。
长庚这才勉强满意,眼睑微微抬起一线,半掩着他那双轮廓柔和的杏眼,无端显出几分锋利的弧度来。
“上一回对付辰星殿,做得不错。”
“哪里。”
聂昭客气道,“我听阮仙君说,您在仙界帮了不少忙。清玄上神没有负隅顽抗,也是因为有您在场。”
“算不上什么帮忙。”
长庚缓缓阖上眼帘,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闲散姿态,“阮轻罗需要一位神族与她同进退,我需要一些能干的同僚——而不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仅此而已。她能招揽到你这样的人材,可见我没有看错。”
……呃,其实没有人招揽我,我差不多就是白给来着。
聂昭将这句话咽回喉咙,试探着询问道:“您的意思是,无论是太阴殿还是您,都无法单独摆平辰星殿?”
长庚淡淡道:“未必没有可能,但难免两败俱伤。如今的仙界,可不止一个辰星殿出了蛀虫。”
——因为不止一个对手,所以此刻玉石俱焚,不是长久之计。
关于这一点,聂昭在太阴殿也有所耳闻。
根据他们的说法,当今五曜上神之中,只有“一个半正经神仙”。
其中,“一个”指的是荧惑殿赤霄上神,据说是一位身长八尺、铁骨铮铮的女战神,承担着镇守坎洲天堑的重任,脑袋和肌肉一样结实,没有半点心机,一生只认得“除魔”两个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魔族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变着法儿进攻天堑,赤霄上神分身乏术,一去就是一百年。仙界新来的年轻仙官,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至于“半个”,指的就是工作时间的长庚了。
一天只有八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除此之外……
恕她直言,在座诸位,全是垃圾。
清玄上神是个远近闻名的铁憨憨,资质平平,智商平平,道德素质极差,思修基本不及格。
但几次仙魔大战下来,神族早已死得七七八八,天帝又可劲儿护短,一匹上古时代活下来的猴子都能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