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恰好傅时画不在,她飞快地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再躲去屏风后面,从里到外换了个遍。
又因为恰是酷暑时节,就算房间里在傅时画的剑意下带着一片清凉,却到底还是有夏意从空气中渗透了出来,所以虞绒绒换了一身轻薄的鹅黄夏裙。
左右暂时还不出门,她也没急着挽发,而是先内观了一番。
她的道脉依然平整,渊兮守护在道脉之外,而渊兮之上,更是一层厚重的熟悉道元,很显然,在她彼时屡次险些改道脉入魔之时,正是渊兮与傅时画的道元将她禁锢在了原地,再温柔地唤醒了她。
而她的紫府之中,不知何时,金丹已经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可爱小萝卜头样子的光雾。
或许是她在魔魂血河中破自己道元而后立,也或许是这一场入魔与否的厮杀中,终究还是她占据了上风,她竟是从金丹前期直入了元婴!
虽然……她的这个元婴看起来还并不算完全有了实体,却也已经是实打实的元婴。
除却这些之外,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人族。
她没有入魔。
稍微松了一口气后,虞绒绒的思绪再次一沉。
为什么她会险些入魔?
真的只是因为在魔魂血河中,她被河中魔魂啃咬的那一下吗?
她脱掉鞋袜,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心,却见肌肤平整,仿佛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伤痕的存在。
她想到了臭棋篓子给她的传承,那些一枚枚打入她体内的棋子,又想到了臭棋篓子与自己好似已经听到了很多次,却不知为何,从来都没有在意过的一句话。
“你体内有些东西,我替你遮一遮。”
臭棋篓子说的时候,她正在剧痛之中,且不愿意去回顾这样的痛,自然也不会想起来他曾经说过什么。
可同样的话,彼时在梅梢雪岭时,梅道君也曾说过,好似……三师伯也提及过。
但为什么,她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忽略这件事?
不,不是忽略。
之后的每一次听到,她都下意识以为,他们所说,是指臭棋篓子给予她的传承。
她忽略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臭棋篓子的话语。
——出于某种微妙的,对魔族的不信任。又以及,对自己重生一场的奇特经历的心绪不宁。
虞绒绒的手指轻轻扣紧。
即便险象环生,又知晓了太多修真域与魔域的秘密,让她难以从一场责任与天下的漩涡中再脱身,但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比她重生前的那一切要美好太多。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可或许……有没有可能……她此番险些入魔,便是与此有关?
虞绒绒不敢深思,只是念及至此,便已经要惊出一身冷汗。
她甚至不敢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只怕自己不过只字片语,却会南柯梦碎。
如此游移不定中,房门却被扣响。
“谁?”虞绒绒稳住思绪,问道。
“是我。”傅时画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声线:“方便进来吗?”
虞绒绒打开门,却见傅时画竟然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位端着吃食的小厮,向着虞绒绒一礼后,便绕过两人,将食盘中的十几样菜色摆了满满一桌,又打了新的茶水来,这才退了下去。
虞绒绒的目光却一直停在傅时画身上。
她极少见到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此处距离皇城不远,推窗可见的山峦便是琼竹派,往来的修士如云,他外出之时为了隐藏身份,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捏了一张脸,却没有大改,只是让自己姿容暗淡了些许,却在看向虞绒绒的时候,眉眼轻挑,便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他换了一身白衣,束腰的宽腰带却是灿烂的金色,白衣也有繁复漂亮的金边刺绣勾勒,连着他的发带都换成了漂亮的金色。
这样有些浮夸的璀璨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突兀,只觉得他倜傥更盛以往,昔日打马招摇过宫城的小少年,如今身量已成,眉眼已开,端得是洒然飞扬的青年模样。
小厮关了房门,脚步远去。虞绒绒这才慢慢道:“大师兄果然穿什么都很好看,只是……”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却不知,原来你也喜欢金色?”
譬如青衣之外的金线罩衫,又譬如此刻白衣的金边刺绣与飞扬发带。
傅时画含笑落座,再递了筷子给虞绒绒:“本来是没有什么十分喜欢的颜色的。可我小师妹说,金色招财,那便多为她招一招也无妨。”
他眉眼一抬,正看向虞绒绒:“你说呢?”
虞绒绒接过筷子,一本正经地认真点头道:“你小师妹说得对。”
两人对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对了,我也元婴了。”虞绒绒眨了眨眼:“大师兄若再不破境,恐怕就要被我追上了。”
傅时画愕然片刻,再给她的碗里放了最漂亮的一只红烧狮子头:“你这金丹还没捂热就没了,吃个狮子头补补吧。”
虞绒绒:“……”
狮子头和金丹除了都是圆的之外,还有半点相似之处吗!
哪有吃狮子头补金丹的!
而且,她明明是破境了,怎么反而还要补补呢!
过了片刻,虞绒绒吃完了整个狮子头,再舔了舔嘴角,小声道:“……好吃。”
第170章
到了他们的境界,其实吃什么,吃多少,早就不重要了。
但用不用吃,和嘴馋,到底是两码事。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烟火吃食,在很多时候,就是所谓人间最重要的一部分。
也不知是这家的菜色意外地可口,还是这一遭归来,心情实在大好,虞绒绒难得将每一种菜都吃了两筷子,感觉胃里满满当当,才确实真的更有了回到人间的感觉。
就算是修真之人,吃多了,也还是想要出门散步一圈,消消食的。
尤其是在魔魂血河里那么长时间,虞绒绒迫切地想多见见摩肩擦踵的人群,最好是能去集市这样的地方转转,人越多越好。
既然要出门,自然还是要先梳妆一番的。
她才抬起梳子,傅时画已经抬手接了过来,站在她身后,微微俯身,替她通发。
虞绒绒对着镜子里对方投来的视线笑了笑,也不阻止,只是散开了自己的乾坤袋,开始从里面往外掏发簪发饰。
此前她满头的珠翠都已经跌落入了魔魂血河,还好虞家大小姐的乾坤袋里从来都不会缺宝石珠串,不消片刻,不太大的梳妆台就已经被她堆了个遍。
然后,她轻轻“咦”了一声。
她的头发本就垂顺柔亮,傅时画没废什么力气,就已经将她的头发梳好,再闻言向前了一点,从她的肩侧探过来,看向她从乾坤袋里拿出来的东西。
在这样东西面前,珠翠也显得不那么重要,虞绒绒很是随意地将珠翠扒去两侧,腾开了一隅空缺,再将自己从乾坤袋里拿出来的那些东西摆在了上面。
——正是彼时她顺手从飘荡于魔魂血河的小舟的那面桌子上,直接扫进了乾坤袋的东西。
其中包括了一沓还留有字迹内容的传讯符,一些字迹凌乱,隐约还有些奇特符号线条的纸张,还有一颗留影珠。
虞绒绒与傅时画对视一眼。
傅时画抬手,给房间再多步了一层结界,这才拿起了其中一张传讯符,低声念出了上面的字。
“今日吾……”
才说了三个字,他却倏而住口,然而却已经晚了!
那张传讯符竟然好似有灵般,就这样自己在他的指间燃烧了以来,只是片刻,就已经化作了灰烬!
虞绒绒一愣,再扫了一眼下一张传讯符上的内容,不敢再言半个字,目光却已经落在了窗外遥遥的山影之处。
因为傅时画与她所见的传讯符上的落款,赫然是一个“宁”字。
这天下的见长生本就这么多,各个都是有名有姓之辈,能够通两域,且单姓一个“宁”字的,有且只有一个。
——琼竹派掌门,宁旧宿。
抛去他的这个身份,对于傅时画和虞绒绒来说,更重要的是,他便是清弦道君的师弟,被困在悲渊海的三师伯、以身祭阵的四师伯与五师伯任半雨与任半烟、陨落于浮玉山小虎峰大阵的六师伯汲罗、七师伯耿惊花,以及她师父的……师兄。
小楼二师伯,宁旧宿。
山影便是琼竹派,肉眼望去只见山脉重重,影影绰绰,云雾缭绕,此去不知几千里才能到达。
可对于修真者来说,这个距离还是太近了。
太近了。
近到洞虚与灵寂期的道君都可以一步踏过这样的万重天,再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果这个传讯符真的是宁旧宿亲笔,这么近距离的燃烧,定然已经被觉察到了!
虞绒绒与傅时画已经来不及再看剩下的内容,只飞快地将所有的东西重新扫入乾坤袋中,虞绒绒甚至没了任何梳妆的心思,只挽了一个随意的发髻,随手抓了一根发钗插在上面,又掏了一把碎银,隔空甩去了一楼掌柜的桌子上,便已经与傅时画一并从窗口跳了出去。
隐身符已经在同一时间生效,两个人都将自己的境界压到了最普通的筑基期,再没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不出须臾,他们方才所在的房间里,果然出现一声极其悍然的巨响!
已经毫不起眼地易容混入了人群中的傅时画与虞绒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少许放松。
——并非是本尊前来,看起来好似只是随手扔来了某样器具,想来或许对方的传讯符极多,并未准确意识到究竟是哪一张。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市集上的百姓吓了一跳,却竟然并没有立刻散开,反而有些好奇地聚集起来看热闹。
显然,这种事情在这样大宗门的门下,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这次又是哪个弟子出来炼丹炸了房间吗?炼出什么玩意儿了没有啊?说来也不知这老板是倒霉还是有福,听说琼竹派每次的补偿都还挺不菲的?”
“肯定没吧,都没霞云出现,估计没什么名堂。一会儿琼竹派就会派人来收拾了,好奇这次宁小真人会来吗?我家那丫头可是喜欢他喜欢得紧。”
“可别小真人啦,早就是小真君了,前些日子我琼竹派的亲戚捎口信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是已经金丹啦。”
“哦哟,小小年纪,如此修为,真是不一般。劝你家小丫头还是早日打消念头吧,到头来,人家看起来还是十八九的少年郎,你家小丫头说不定已经白发苍苍啦。”
人群中有了些善意的哄笑,住在这样的名门大派山脚下,确实时常见到这些风姿卓越的修道之人,久而久之,审美自然就会变高。
别说人家小丫头了,谁不懂事的时候没见过一两位飘飘的仙子,再目眩神迷,悄然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醒来方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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