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小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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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狼毒一行人松酿客栈停下, 似乎有不再继续赶路的意思,老板娘松酿对着财神爷是一百个客气,当即就选了好几间上房, 将人妥善安置。
由于几样娇贵的药材不敢搁在车上,狼毒可以将其中几个箱子,搬进了客栈里存放。
等一切打点妥当,狼毒再去看那个角落的位置, 那老头早已经不见了, 他什么也不问, 只是按下满腹的疑虑, 招呼众人进屋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早好赶路。
松酿老板娘他们全都安置在二楼向阳的房间, 一共六间, 他们包下了五间, 只剩下走廊最末尾的一间。
狼毒问老板娘, 那件屋子因何空置?
老板娘笑着说不是空置,而是早就被别的客人盘下了。
正聊着,那末尾的房间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那位佝偻的老头,他什么也不说, 就拄着一根细长的拐棍, 靠在门口, 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入住, 靠累了, 就在门槛上一坐。
直到药谷的人全部安置完毕, 各个都进屋关上了门, 那老头才起身,拍拍屁股,回自己屋里去了。
狼毒在背阴那面也包下了一间屋子,专门放了几个箱子的药材,等走廊上安静了些许,他隔着门吆喝道:“半夜都警醒着点,看着咱们的药,别让耗子啃了!”
松酿在下头听了这话,也扯着嗓子回了一句:“郎君放心就是了,我松酿的客栈,保准连耗子也不敢造次!”
药谷的弟子们上了楼好似真的都歇下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客栈里又闹腾了一会儿,等到了入夜,才逐渐恢复了安静。
三更的梆子响声一过。
松酿举着油灯,朝楼上照了一下,见个个屋子里都熄了灯,于是摘到了裙摆上的银流苏和金铃铛,吹熄了灯,绣鞋踩在地板上,像无声无息在游走的鬼魂,她来到了那间存放药材的屋子门前,伸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一道缝。
松酿侧着身子,水蛇一样的腰一晃便钻进去了。
屋子里暗得很。
当双眼适应了黑暗,松酿停在门边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因为她看见窗边一个轮廓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那分明是个女人的身体,玲珑,纤柔……
松酿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听着声儿,似乎是叹了口气。
那身影抬起手,拨开了床上的木栓,两扇窗户大大的打开,一轮满月正对着窗口,将苍白的月光洒了进来。
高悦行是藏在药箱里一路隐藏自己的行踪的。
毕竟她清楚自己是个女人,再怎么乔装,也藏不彻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是肯定的,除非,她能将自己彻底藏起来,藏在别人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三伏天的气候有多热,进了大漠里,更像是老烙在铁板上一样,她困在箱子里,浑身的汗成丝成缕的淌下,缺水令她口唇苍白,逼仄的空间更是令她时常喘不过气来,但是都拦不住她的脚步。
高悦行一回头,人站在月光下,一连多日的磋磨令她人消瘦了不少,但是气质却越发地令人不敢直视了,尤其是在她不苟言笑的时候。
高悦行借着月光,看清了这位悍名在外的老板娘,歪了一下头,说:“果然人有千面啊……昭容娘娘,当年宫中一别,许久未见了。”
松酿认真地望着她,说:“我不记得我曾去过京城,也不记得我当过什么昭容娘娘。我生在大漠,长在大漠,父亲是商道上的向导,因意外死的早,我从小没见过母亲,我的丈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名字叫松酿。”
这就是一个锦衣卫暗桩的一生。
可以成为任何人,唯独做不了自己。
高悦行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沉默了许久,只问了一句:“叫他来见我。”
也许根本不用高悦行开口。
松酿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随即让出了位置。
白日里坐在楼下看热闹的那个老头早就站在了门外,他仍然拄着自己的细拐棍,但是背不佝偻了,腰也直了起来。
夜那么黑,只要不去瞧他的脸,高悦行几乎可以笃定他就是那个混账玩意儿。
可是高悦行偏偏要看清楚。
她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颗明珠,李弗襄见状就要转身,高悦行一把掳住他的衣领:“回来!”
松酿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药谷的人是不会出来打扰的。
即使今晚药材全部被耗子啃干净,他们也不会出一点动静。
高悦行举起明珠,凑近了李弗襄的脸,将那张脸上纹路看得一清二楚。高悦行简直被这出神入化的易容技艺惊住了:“怎么做到的?”
李弗襄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揭开那一层薄薄的贴在脸上充作烧伤的皮。
高悦行亲眼见证了恐怖的一幕,假皮与真皮黏连在一起,他动手的时候,那简直像是生生剥下了自己的一层皮。
高悦行情不自禁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李弗襄将那块只有巴掌大的假皮撕下来,扣在手上,高悦行终于看清了那薄如蝉翼的模样。
高悦行等着李弗襄卸掉了全部的伪装,明珠一照,他脸上的皮又红又薄,几乎戳一下就要破开似的。
高悦行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了,她凑上前仔细瞧着,甚至能看清渗出的血点子,她靠近小心地吹了吹。
李弗襄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回了自己房间里。
“你在药谷等我该多好。”他说。
“我做不到。”高悦行摇头:“我曾经错了很多很多,有些遗憾,一次就足够了。”
她在说上辈子的事情,可惜李弗襄听不懂。
高悦行从自己的药袋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瓷瓶,挖出一块凉丝丝的药膏,敷在李弗襄的脸和脖子上。
李弗襄道:“一摸荷包上绣的海棠针脚,我就知道是你,狼毒带来的那群人不可能认得出我,除了你,你是怎么猜到的?”
高悦行说:“我根本就不用猜。”
她下手重了几分。
李弗襄知道高悦行此时心情不佳,痛了也不敢躲。
他那根细长的拐棍里,藏着的是他的神舞。
李弗襄顶着一整张几乎快要破相的脸,说:“我亲眼见到了。”
高悦行:“你见到什么了?”
李弗襄:“狐胡的国主已经依附了须墨尔,他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们的部落王子——汝子蔺,狐胡的王庭,现在已经成了汝子蔺的军帐,他出入自如,在那里筹划着如何蚕吞我们的土地。”
他谨慎的模样,像一只正在巡视自己领土的年轻猛兽,一旦受到了威胁,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高悦行有心想安抚住他,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背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再讨伐一次?”
李弗襄垂下眼睛,道:“师出无名。”
须墨尔的狼子野心还没有真正咬在大旭朝的血肉上,朝中不可能允许轻易开战,王朝的气运和百姓的生存之本,打一次,伤一次。
这一回,可能就连皇帝也不能轻易允他。
高悦行说:“没关系,我不管那些,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李弗襄想做的,可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高悦行相信他。
高悦行说:“你放心做你想做的事情,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京中有鬼,但是我保证马上将其狐狸尾巴揪出来,他藏不了多久了。”
确定此处说话是安全的,李弗襄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高悦行听:“我要让狐胡乱,让须墨尔乱,既然战事耗不起,那么不必非要开战,我得叫他们不攻自破。”
高悦行:“可以的,你可以。”
他们在客栈里的密谋,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弗襄拿出了自己这段日子,命人四处收集的情报,与高悦行一同分享。
高悦行对着灯烛,一页页地翻开那薄薄的信。
汝子蔺地生平徐徐展现在她的眼前。
须墨尔原本只是大漠中的一个小部落,做马贼起家,依靠劫掠商道卫生,他们一生都将抢夺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
须墨尔是汝子蔺一手带出来的强大部落。
汝子蔺的父亲在成事之后,已经沉迷在金钱,美酒和女人的荒淫里失去了斗志,只有汝子蔺,夜夜自省,省出了比天还高的野心。
高悦行道:“一个男人,不恋美色,不贪钱财,一心只附权势,甘心臣服于自己的野心之下,一定很难对付吧。”
李弗襄没什么所谓道:“那不是还有野心么,只要不是无欲无求,总有能戳中他痛处的地方。”
高悦行踱了几步走到窗前,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到:“对了,汝子蔺——他还有个妹妹呢。”
京城的腊月灯会上,第一次见到那兄妹俩,高悦行总觉得那是个重情义的男人。
清晨天将亮未亮时分,松酿上楼敲门。
高悦行作为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一旦露面,必会因此各处的怀疑。
松酿和他们商量了一下。
高悦行决定仍藏回箱子里。
李弗襄的假皮只能用一次,撕下来就废掉了,他的脸现在也经不起再一次的摧残,高悦行果然冲他伸出手,邀请他一起进箱子里躺躺。
药谷用来运送药材的箱子,约莫四尺见方,塞一个身体纤柔的高悦行还算可以,若是再加上李弗襄这样一个成年男子,里面恐怕就不大好受了。
一共两只箱子。
一只是空的预备藏人,一只是真正装了药草。
药草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关键,万万不能丢弃于此。
高悦行比量了一下箱子里的空间,说:“我觉得可以,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