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这一科比上一科,少了将近百人。
虽还在合理范围内,但可见这届会试中受到‘厕妖’影响的举子不在少数。虽有些让人唏嘘,但翠微的众人都榜上有名,还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崔斐那名次又在红椅子附近了,已然是跟二甲无缘。
不过崔斐本人已经是喜出望外——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是个读书人都明白的。很多人荒废了几年之后,后头无论如何刻苦,都已经是无力回天。
他前后荒废了那么些年,乡试考到第二次就考上了,已然是意外之喜。
这次才是他第一次会试,居然一次就中了!
而且老话还说,‘五十少进士’。
什么意思呢?就是五十岁考中进士,那都算是年少有为了。
他眼下才二十出头呢,便已经榜上有名!
因此崔斐虽是书院里头考的最差的,却是最激动的那个,红了眼睛不说,脚下还踉跄了两下。
其他人见状赶紧把他扶着坐下,崔斐人足足晕乎了好一阵,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说来也得亏是在翠微,这里没人笑话他,不然搁旁的地方,梅若初他们这些在榜首的还未如何,他这吊车尾的反而形容无状……肯定要让人说嘴的。
劳不语也是激动得眼眶发红,不愿让学生见到,他便背过身去,和沈翠道:“前头我还猜着按庞次辅的性情,多半要打乱他们的名次,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
沈翠也有些意外和激动,但她前后一想,便猜着这事儿跟‘厕妖’脱不开干系。
说来真挺讽刺,这‘厕妖’若是不作妖,可能真如劳不语预料的那般,少年们不会都拿到属于自己的名次。
那些意外和激动的情绪酝酿发酵,沈翠只觉得胸中无比畅快!
更晚一些的时候,报喜的人也过来了,沈翠早就准备好了喜钱,派发给了对方。
不过眼下还是得敛藏锋芒,且三月十五就是殿试,沈翠就只给下人们派了一些喜钱,再他们买了些菜回来,由周氏掌勺,她自己打下手,置办了一桌丰富的席面出来。
书院上下一起用过了,便算是先简单地庆祝过了。
庆祝过后,还是温书环节。
殿试只考策论,因此少年们便只用准备这一样了。
劳不语教他们教到现在,确实是没有东西可以再教授了,便也不是一定要陪着他们了。
他早出晚归了几日,弄回来两份东西。
一份是礼部出版的历年殿试合集,给少年们当温书资料用。
这里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历年出售都是一册难求。
眼下这时候能弄回来,肯定不止得走人情关系,还得贴进去很多银钱。
沈翠私下里想跟劳不语打听具体花费了多少银钱,想着起码要跟劳不语均摊一下。
劳不语却不肯告诉她,只摆手道:“山长别提银钱臊我,咱们收学生一样的银钱,山长是饮食起居一手包办不说,更还要负责给喜钱、选址等等事项。反观我,这些年除了教书和帮着打听一下消息之外,就没有能施展的地方了。这些年吃住都在书院,实在没什么花销,我也攒了不少银钱,就让我给学生们出出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夫子这话说的也不对,光‘教书育人’一样,束脩就是你该得的。”
沈翠这么说着,但左右也不是外人,不需要再搞什么客套,既然劳不语打定主意要在这件事上表心意,她也就没再过问。
后头少年们聚在一处,开始看那合集了,劳不语便把第二样东西单独给了沈翠。
这第二样东西,是几份京城小报。
这就是纯粹给沈翠看着解闷儿的了。
时下会试刚放榜,小报上的新闻当然也都是围绕着这件事展开的。
像梅若初、沈傲霜和穆二胖、卫奚四人,会试榜上排名最前的十人,就被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报纸上不止详细罗列了他们的生平履历,末了还不忘标注一个‘未婚’。
沈翠想着也得亏自打来了京城后,除了在驿站的那几日略为招眼,后头都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亦或是沈阁老从中助力,不然这会子书院怕是要门庭若市,什么上赶着结交的、结亲的,不胜枚举。
关于少年们的新闻,她扫一眼看过,确认过报上只略为夸大了他们的生平实际,赋予了‘神童’‘天才’之类的评价,并没有像后世有些报纸似的,硬要从好端端的人身上挖掘什么黑料,便没再关注了。
而她关注的,是报纸上对于‘厕妖’的抨击和辱骂。
不少举子都在这届会试落榜,其怒火和不甘可想而知,罪魁祸首的‘厕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的发泄对象。
文人骂起人来可太精彩了,比普通人可高明太多了,既不带脏字和粗俗的话,却能把它贬的一文不值。
看的沈翠乐不可支,后头下人出去买菜的时候,她还让下人顺带又买了几份不重样的。
全都看过之后,沈翠还特地找了个匣子把这些小报搜罗起来,等通关之后留做他用。
…………
三月初,在殿试之前,还有一场复试。
这场复试由礼部尚书,也就是王尚书来主持。贡士们去到宫里的保和殿参加。
届时王尚书会随机抽一道题,然后留一盏茶左右的时间给贡士思考,思考过后便是当场口述作答。
这个考试就没有排名,只是确保贡士们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至于说真的放才疏学浅之辈到了御前,脏了皇帝的眼。等考校完毕,礼部官员还得教授贡生们一定的礼仪,防止他们在后头的殿试中御前失仪。
它算是走过场的一场考试,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一些门道。
劳不语是过来人,他就分享了他当年考这个复试的时候的见闻。
当年他同届的贡士中就有一人,排在他前头,也是对答如流,而且还答的很不错。
但当真正进行后头殿试的时候,劳不语却没再见到那人。
显然,那人就是在这场复试中被刷掉了。
原因么,则也不难猜测出。那人有些是很轻微的长短脚,走路带一些微微的瘸拐。前头或许是穿了特制的鞋子,所以问题并不明显。但还是让眼尖的礼部官员给发现了。
所以这走过场的复试,其实也是一场面试,把‘书言身判’中不符合‘身’这一项的贡生给刷走。
翠微的少年们都是一表人才,外表上最欠缺一些的崔斐如今也只是略显壮硕,实在没必要担心这个。
加上他们跟王尚书也算是相识了,而且在乡试过后的鹿鸣宴上,已经提前经历过类似的流程,所以虽然都同样重视这场复试,却也都不怎么紧张。
到了复试这日,翠微的众人便都早早起了身。
复试进宫的时间是辰时,也就是早上九点,他们提前了一个时辰去了宫门口,发现等在此处的贡士已经不在少数。
等时辰一到,自然有礼部的官员和太监来验明他们的身份,接他们进宫。
进宫之前,他们也要经过一轮搜身。
但这些贡生都是一只脚迈入仕途的官身了,所以不必再像前头科举那样脱得精光,只需要让太监和军士从头到脚上手摸一遍,确定没有带什么凶器就好。
也是听劳不语说了流程,沈翠才没再像前头似的,替梅若初操心。
能走到这一步的贡士,就没有不是人中龙凤的,因此众人不止没戴什么所谓的凶器,连发簪那样的东西,都想到了提前换成木制或者玉制的钝头。
所以也就半个时辰,这二百六十余人便都顺利经过了搜身,得以入宫。
无须宫人提醒,跨过宫门之后,贡士们就自发排成了一条长队,寂静无声地跟着领路的官员走。
穆二胖他们就在队伍不前不后的位置。
皇宫的建筑自然是空前绝后的巍峨肃穆,宫墙高耸,夹道冗长,青石铺就的道路纤尘不染。
在这巍峨的建筑和寂静无声的氛围下,不少人的心跳都不觉都加快了几分。
有些贡生张望地太过入神,脚下一滑,还摔了一跤,加上他前后之人也都在分神,所以直接带倒了好几人。
好在礼部的官员宽宥,并没有为难那形容无状的几人,还特地放慢了脚步,还让他们慢慢平复心情。
前后走了大概快两刻钟,一众贡士到达了保和殿。
白白胖胖、慈蔼得像弥勒佛一般的王尚书已经领着其他官员等候在了殿内。
一众贡生站定之后,齐齐给他见礼。
王尚书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然后他笑呵呵地扫了一眼众人,见不少人都紧张得两股战战,便目光一转,看向梅若初和穆二胖他们,点了他们几人上前,笑道:“那就从你们先开始把。”
第二百零三章
梅若初和穆二胖几人当然也是有些紧张的,只是跟其他人一比,他们到底占了和王尚书认识的优势,又知道他格外平易近人,便显得镇定自若了。
几人也不需要商量,很有默契地按着会试的名次依次上前。
跟前头乡试后的鹿鸣宴一样,王尚书手边也有一个箱子,从里头随机抽题让他们回答。
不过有一点不同,就是这次的题目可不是王尚书想指给谁就指给谁了,而是抽到什么题,就得回答什么题。
王尚书依次给他们六人抽取题目,而后再给了他们一刻钟的思考时间。
梅若初抽到的是史论题,那道题颇为刁钻,题目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这‘申商’就是指辅佐韩昭侯改革的申不害和使秦国变法图强的商鞅。
全句的意思,就是说诸葛亮没有申商变法改革的心,但用了他们的方法。王安石大兴变法之实,但忌讳和他们二人连在一起论。
这题问的是‘变法’,而且王安石变法,自来就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它是成功的,毕竟一定程度上巩固了朝廷的统治。也有人认为是失败的,甚至认为就是这场冒进的变法为北宋的灭亡留下了最大的祸患。
本身题目已经不简单,放在会试史论中做压轴题都使得。
而更难的一点在于,当今前头才想过推行变法,但被一众老臣给拦了下来。
这其中的尺度,得考生自己把握。
这题正是这走过场的复试中最难的那题,居然第一个就让他抽中了,不过他除了气运之外,就没有短板,那题到他手里,他也只用了半刻钟,便已经理清楚了思绪。
梅若初主张在确定国家积弱的时候推行变法,但至于如何推行,便需要以史为鉴。
为了给众人节省时间,而且他到了这个关口也不需再掩藏什么锋芒,想到之后就第一个完成了作答。
他从容不迫地引经据典,详细列举了申商、诸葛亮、王安石等人的作为,一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中间不曾出现一个字的停顿。
这样精彩的开场,听得王尚书脸上的笑又和煦了几分。
后头沈傲霜、穆二胖和卫奚也都紧跟其后。他们的题目就简单多了,沈傲霜是临场写了一首诗,穆二胖和卫奚答的四书义。
他们四人作答完,卫恕和崔斐也已经想到了自己试题的答案。
虽然回答的比前头四人逊色一些,尤其是崔斐的回答,对比之下,至多也就是个及格水平。
但王尚书也没有责难他,反而看他似乎有些赧然,还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有了他们六人打头阵,其余和王尚书不熟悉的贡士也都知道他老人家平易近人了,便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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